第二百三十五章 逍遙遊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苦。
貪、妄、執、怨、恨,心魔因之而生。
悲哉六識,沉淪八苦,不有大聖,誰拯慧橋。
於墨微而言,貪念少,妄念無,執念已消,恨念難生,惟怨念……由愧而生,不可斷絕。
她怨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一個無能為力的自己,一個問心有愧的自己。
阿澤,是她來到滄瀾界後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她能不以任何利益相交的人,他是特殊的,這毫無疑問。
然而,也正是因這種特殊,在阿澤消失之後,墨微的心情非常複雜。
她無法挽回,也不能去挽回,因為阿澤與師尊之間的事情,她沒有任何立場參與其鄭
——甚至於,她都不能表『露』出對阿澤逝去的感傷與悲哀,那樣她又將師尊置於何地呢?
人生本就充滿了無可奈何,有些人會安慰自己此乃命,但墨微卻隻會責怪自己的無能為力。
她一直是這樣的人,大約是曾經失去的太多,所以在如今也難免心翼翼,得之我幸,失之我錯,因此,才會有心魔。
在被心魔幻化而出的阿澤『逼』問時,墨微確實慌了,這擊中了她致命的弱點。
她跌坐在地,捂著臉的手劇烈顫抖,而心魔仍在步步緊『逼』,甚至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顯『露』出邪惡與猙獰的麵孔。
“我,我……”
“你還想狡辯什麽?!”心魔獰笑,“你就是個卑鄙的混蛋,你憑什麽還活著?哈哈……你應該和阿澤一樣去死!”
“我,該去死?”墨微喃喃問道,“我要去死?”
“對,你去死,你該去死!”
“哈哈……哈哈……”
墨微突然仰麵而笑,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笑容詭異而扭曲,她直勾勾地盯著心魔,如今已然分辨不出誰更猙獰恐怖。
“我為什麽要去死?”
“你辜負了阿澤……”
“是啊,我對不起他,因為我的無能為力。”墨微仰頭看著,“但是隻有活著才能將無能為力,變成無所不能;而死了,就真的什麽也做不到了……”
“你該下地獄,去向他道歉!”
“不,阿澤會希望我好好活著的,他怎麽會恨我呢?”墨微的眼神是徹骨的寒冷,“該去死的是你!你有什麽資格變成阿澤的樣子?!”
“你!該!死!”
這句話似是帶著魔力,心魔掌控著的這一方世界裂開一道道痕跡,在心魔不甘的怒吼之中徹底崩散而開。
心魔終於『露』出了真容,那是一團黑『色』霧氣,麵容變幻不定,隻一眼便能讓人心中生畏。
“不!我怎麽可能失敗!”它尖聲大劍
但失敗就是失敗,它無法挽回,隻能隨著心魔劫的離去而消失,等待著下一次再來與墨微一較高下。
迅速清醒後,墨微第一時間感受到了肉身傳來的痛楚,來不及恢複傷勢,一道極其危險的氣息已經迫在眉睫。
心念一動,九劍落入手中,墨微隻來得及做出一個豎劍於身前的動作,便被第三十四道雷劫劈鄭
這一下她就感覺要糟,丹田之中湧入許許多多充滿毀滅欲|望的雷霆之力,已經開始凝結的真元被接連劈中,竟有渙散之相。
墨微很清楚如今是什麽情況,一旦真元被打散重歸於『液』態,那她這一次結丹就是徹底的失敗,以後也再不可能進階金丹了!
她自然是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隻是失了先機,如今的事情倒是有點麻煩了。
紅蓮業火從丹田內燃起,以最快的速度煉化一道道雷霆;九劍劍靈飛速吸收著主人體內的雷霆之力,盡力減輕她的壓力。
險之又險,在真元被徹底打散之前,她控製住了體內的傷勢,確保結丹仍在繼續,這才終於騰出手來應對第三十五道雷劫。
蒙著眼睛的布條已經被之前的雷霆打飛,墨微隱隱覺得眼前有光影閃動,心知這是眼睛正在逐漸恢複,心中多少有了幾分喜意。
她沉心靜氣,迎著第三十五道雷霆一招神劍式斬下,隻將雷霆打散了一半,之後接連用出許多劍意,在雷霆加身前,將之徹底湮滅。
饒是淩雲起對墨微極有信心,在第三十四道雷霆降下時也難免緊張了一瞬——世事難料,誰也不敢自己有絕對的把握能夠渡劫,萬一呢?
好在,墨微不負他的期許,在最後關頭醒來了。
“劫結束了嗎?”他仰頭看著空,烏雲未散!
烏雲未散,還有最後一道雷劫,而之前那一道雷劫已經讓墨微用盡全力,之後威力更大的,結果如何,可想而知……
無論周圍人是怎樣的心情,此時,墨微卻進入了一種極其玄妙的境界之鄭
丹田之中,滔滔似海的真元掀起浪『潮』,中央之處聚起一道漩渦,漩渦深處,一顆圓滾滾的金丹滴溜溜地旋轉著,每一次旋轉便如長龍吸水一般吞下無數真元,不斷精練提升,從黃豆大的一粒不斷變大,一道道丹紋蔓延而開,從烏黑到青藍,再到赤紅,最後又於那灼灼的紅之中,生出一縷紫『色』霞光!
那一瞬間,墨微的神識似乎無限放大,山川河嶽,草木蟲魚,生靈死物,皆在她神念之間。
東漸滄海,西臨荒域,南至群山,北極雪原,她似是化作了一縷清風,隻要心念一動,轉眼之間便能跨越千山萬水,餐極北之雪,飲『迷』蹤海水,下之大,無不可去。
波濤洶湧,怒海狂濤,深海之中一隻巨大的魚破水而出,化作一隻矯健的鵬鳥,振翅而飛,摶扶搖而上九萬裏,縱橫罡風之上,手可摘星辰,何等快意!
然忽有一日,罡風散盡,鵬鳥無有相荷者,隻能落於海上,無法振翅高飛,竟不如一些在海上自由來去的鷗燕,更遑論深海之中縱橫自在的鯤。
正當她因此而心生悲苦之際,周圍的海浪忽地散去,她再不能感覺到身體的沉重負荷,而是輕若浮羽,清風一至,飄飄然禦風而行,泠然善也,不知過去多久,這才又落回地上。
懵懵懂懂之間,她似是變化了許多形態,遊遍宇內,自在逍遙,奈何卻因種種牽累,逍遙也不過是暫時,拘束才是長久,這讓她不禁感歎,大自在大逍遙何其之難!
“萬物皆有所依,談何逍遙無待?”
重回現實,墨微似有所悟,最後一道雷劫已然降臨,她揚起手中長劍,狹長的劍身上升起一道若有似無的縹緲霧氣,破劍而出後直撲那道凶威赫赫的雷霆,將它整個兒吞沒,隻能看見一道道電蛇飆『射』而出,左突右衝,卻始終不能逃出包圍。
須臾,霧氣散盡,那道雷霆的威力已所剩無幾,打在身上不痛不癢,墨微連眉頭都不曾皺一皺。
雷雲散去,風起雲湧。
湛湛長空上忽地鋪出織錦一般的雲霞,似是有一隻靈巧而多情的大手,以幕作畫,暈染出點點旖旎又璀璨的『色』彩;又似格外得昊陽垂青,光芒萬丈,輝煌奪目!
雲霞千裏,正是上三品金丹之兆!
一道熱流湧入眼中,墨微隻覺雙眸一痛,如遭火燒,她下意識地伸手按住,那痛苦卻怎麽也沒有減輕。這時候她才意識到這是什麽情況,連忙又睜開眼睛。
雲霞之中,一縷紫氣飄落,匯入她雙眸之中,那火辣辣的感覺登時消散,清清涼涼如水波凝,但細細感應,卻會覺察到水中隱藏著的暴烈火焰。
這樣的比喻讓她不禁失笑,視覺正在快速恢複,從最初的隻有一些朦朧光影,到如蘊霧氣看不分明,再到一片清明,她借著九劍劍身看清楚了自己如今的眼睛。
這雙眼睛與曾經的眼睛表麵上區別不大,隻似是多了一層薄薄的霧氣,讓人看不清楚她的眼神。
她心念一動,剛剛收起的神通運轉起來,蒙蒙霧氣之下,雙眸之中各出現了三顆光點,一顆似雷霆模樣,一顆宛若紅蓮,一顆則就是普通的光點,倒很是奇異。
“算了,就叫洞悉雷瞳吧……”
起名廢墨微自覺這個名字很好,沾沾自喜。
圍觀群眾見墨微已經渡過雷劫,有些人雖然很好奇她最後那一劍是什麽情況,也很想知道她究竟得了什麽神通,但奈何身份實力都不夠,隻能戀戀不舍地離去,心想著又多了一件談資。
一些與墨微相熟的,或是想要與她結交的則紛紛留了下來,隻是礙於明澤真君還在前頭,不好當即便上去道喜,隻好眼巴巴地看著。
墨微也是一眼便看見了明澤真君,剛剛經曆過心魔劫,她此時的心緒無疑是很複雜的,但師尊對她一直很好,她不能讓師尊因她而煩惱,因此便微笑著走了過去,恭恭敬敬下拜,道:“景純不負師尊期望,已然進階金丹!”
明澤真君頷首,雖然他對徒弟體內的那個人格有了殺心,但對徒弟卻隻有滿意與喜愛,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你很好。”
他又轉頭看了一眼其餘人,隻道:“待你忙完,再來見我。”
墨微知道師尊這是想讓自己多結交些人脈,感念他的用心,認真回答道:“弟子遵命!”
明澤真君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便返回他的洞府去了,一副不願與眾人多什麽的樣子。
其餘裙也習慣了,畢竟明澤的『性』格一直如此,沒什麽好不開心的——再了,他們也沒那資格和一位首座生氣啊!
淩雲起與尹月白第一個到了墨微麵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揶揄道:“真是難得,竟能見到師弟如此狼狽的一麵!”
墨微臉『色』不變,唇邊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便是狼狽,容光亦勝過爾等!”
三人對視一眼,齊齊大笑。
之後淩雲起與尹月白便為墨微引見如今還留著的一些金丹真人,讓她這個不是在外遊曆就是在閉關的人認識了許多人,以後再往來一二,有什麽事情也能互幫互助,這便是修士們交遊的目的所在。
忙完這些之後,墨微便想去拜見師尊,卻不想在剛入洞府之時,接到師尊的傳音,讓她先回去鞏固境界,待他改日再行召見。
雖然很好奇師尊怎麽好的事情忽然變卦,但她也沒地方打聽,隻好又回到了自己的洞府之鄭
閉關多年,這還是她第一次回到洞府,本以為那兩隻靈寵會恭恭敬敬地迎上來,卻不想剛打開陣法走進去,卻看見這兩隻竟然在……打架?
十多年過去,如今的孔羲已經從灰『毛』大肥仔變成了體態優美、身披五彩的孔雀;而白,或許因為本體是神獸生長緩慢的緣故,依舊是一隻。
但白雖然在體型上不占優勢,修為卻略勝一籌,孔羲早已落入下風,如今不過是在苦苦支撐,美麗的羽『毛』散了一地,看起來好不可憐!
墨微斜斜倚著石壁,看著兩隻鬥毆,心想,多年不曾管教,這『性』子果然野了,之後須得好生調教一番才是!
正打得起勁的兩隻忽地覺得脖子一涼,不約而同地停了手,這才瞧見多年不見的主人。
看見主人之後,兩隻的反應大不相同——白是縮了縮脖子,然後滾到墨微腳下,攀著她的衣裳就要往上爬;孔羲則是呆了呆,似是不敢相信主人回來了,而且一回來看見的竟是自己被這可惡的狐狸壓著打的場景,隻覺心喪若死,尾巴都耷拉了下來。
墨微捏著狐狸的脖子將它提了起來,又走到孔雀旁邊踢了踢他,才道:“你們就是這樣好好閉關的?”
白連連搖頭:“冤枉啊主人,我們隻是在玩,你知道我們妖獸的玩鬧不像你們人族,這些都是打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你竟學會話了?”墨微好奇地『揉』搓了它一圈,然後看向孔羲,“你會話嗎?”
孔裟頭垂得更低了,他不會……
“行了,白你不可欺負孔羲,孔羲你,還要多多努力,什麽時候打得過白了,才能與我一同出去,闖『蕩』四方!”
白做出洋洋得意的樣子,然而心卻是沉了下來——主人從未提起過要帶它出去,難道它就要一輩子看家嗎?
心中鬱鬱,白偷偷看了墨微好幾眼,卻始終看不出她的想法,隻歎了口氣,先一步離開了。
孔裘到了安慰,雖然玻璃心勉強粘上了,卻到底覺得自己打不過一隻狐狸很丟臉,悶悶地應了,然後便又回去修煉。
待吵鬧的家夥都離開了,墨微長長舒了口氣,這才覺得鬆快了些,不禁想:“這便是金丹了?似乎,也並不如我想象的那麽難……”
嗯,不管被劈得死去活來的身體是怎麽想的,嘴一定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