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第396章 傳個話給他
對麵的男人看著她的眼中閃過驚異,他還沒來得急反應之際,親眼麵臨這莫名一幕的小兵快了兩步到明英身邊,雖然滿頭莫名其妙,還是心驚膽戰的底了些聲音稟報。
“公主!這個人是西域使臣的代表,也是那位西域唯一繼承人,阿撒兒的駙馬,休摹。”
說著麵色不是太好的低頭偷偷望了眼神色僵硬的駙馬,更低了些聲音道。
“不是小將軍。”
明英茫茫然回神,這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麽,回眸再看那個人,確實再怎麽找也找不出剛才自己驚鴻間看到的那抹嬉笑嫣然,明朗如空的笑臉身影。
“怎麽回事?”
她微微低頭,有些失措的底喃。
麵前的這個人與那個人相比,這個人雖然臉上貌似永遠都帶著笑,可那笑總有些不太走心,仿佛隻是蒙在那張臉上的一層偽裝罷了,絲毫看不出不敬,卻也絲毫看不出真心。
太陰沉的一個人了,如何會是那個從來都是坦蕩蕩,長安城裏的頑劣公子?而且,雖然初見這人行走舉止間雖有那個人的影子,再仔細看他眉眼五官,根本找不出他那裏有像那人的蹤跡,如果對於一個男人,六年的時光身上的痕跡全被雕琢一遍,那未免改變的也太徹底了,這根本就是另一個人……自己竟然會認錯?
看來是不知不覺已經將辛兒的堅持當真,縱然理智上已然認清,那個人確實在六年前就死了,可心裏確實還期待著一絲奇跡的,如今竟然在這外族使臣麵前失了態?匆忙側首以袖子顏麵,匆忙擦掉臉上的淚。
她難掩黯然,匆忙收拾儀容之際,對麵那抹驚異也已消散無影,眼中隻剩下初見對於一個優秀女子,一個一國公主的尊敬和禮儀,仿佛她剛才的感情流露和失態從來都沒有看見,拱手見禮。
“休摹見過大唐公主,明英殿下萬福!”
明英在他邁近見禮的時刻,已經收斂神色,微微揚著下顎,努力不讓自己剛才的失色影響了一國公主的威儀,雖然身上並未著公主華服行頭,天生的貴氣在尋常便服的襯裹下,倒是也平添秋色,沒有高高在上的高不可攀,又沒有讓人看輕的氣量狹小。
收斂了心神之後,對這人身上那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還是放置不下,聽他自報家門,不由又多了分疑惑。
“你就是休摹?阿撒兒五年前突然宣布,對她有救命之恩的駙馬?”
休摹苦笑,他想在離開這段期間,隻要是個鐵甲軍對阿撒兒較為熟悉之人,都會因為他這個身份訝異甚至刁難一番吧?不過這小公主……
想到她剛才初見他的驚鴻失態,他想,她最在意的,應該還不是他這個身份。
“正是!”
明英心中的希望頓時消散,不由感慨。
“未免太巧了,也太不公平了;六年前那一場戰爭,奪走了我們的安寧,也奪走了我們最重要的手足,更奪走了我的妹妹唯一的堅守,戰爭後那一年,我們都是在彼此的心魔煎熬中一日日,一刻刻熬過來的,這期間,那個造成這一切的劊子手,竟然逃過一劫,在西域結識良人,成就了一段西域佳話?果然,這世間最不公平的就是老天,一個手染血腥無信無義的劊子手都能幾次絕地逢生,我們這給她坑了一把的人卻在自己的魔障裏,永遠無法解脫,雖然……”
她低頭,神色黯然。
“受這份煎熬也是罪有應得,可那個言而無信的公主,有你為她打理左右,即便如今還受著病魔折磨,還是讓人心裏不太愉快。”
“公,公主!”
旁邊的小兵頭上冷汗,雖然都知道休摹駙馬在鐵甲軍裏勢必不會受到真正歡迎待見的,但照公主殿下這樣公然挑明表示【不歡迎】的,恐怕還是第一次,而且,不太合宜吧?
會遭遇這位公主殿下如此待遇,休摹也十分意外,臉僵了半天,強笑出來,拱手再拜。
“很抱歉讓殿下心中不快,休摹現在就消失。”
明英訝異,這人竟然這麽好說話?訝異走神間,再次看到曾經那個人做錯事就牽強的笑著糊弄過關的臉,這次明英很清楚的知道,這個人身上,是有那個人身上的氣息的。
“等等!”
她在那個人匆忙一拜後立馬就要轉身離開的人要走的時候突然出聲,這讓同樣訝異於這駙馬突然的好脾氣的小兵更訝異,幾天公主殿下是怎麽了?怎麽平時那麽好說話的一個公主,今天就如此……為難人了?這位可是大將軍都交待下來,盡量別惹著的人呀?大將軍都要小心著的人,公主殿下怎麽……
難不成公主殿下比大將軍還厲害?不能吧?可這個大將軍都覺得不好對付的駙馬,確實對他們大唐的公主禮遇有加,而且不像是要耍壞心眼兒,正如同此刻,明明是被震懾住的情況的。
“雖然說有點癡人說夢,可六年了,還是想抱著一線希望,雖然這份希望在那個女人手中幾乎微弱的不可相信,今天見到休摹駙馬,無端就想試一試,休摹駙馬在這六年間,可曾見過和你同樣是流落到西域的漢人?”
“公主殿下……”
小兵震驚,休摹同樣也驚在原地,抬頭卻見明英仿佛是在追尋著記憶中的人影一般,和他說著。
“這個人如果還活著,也該是你這般年紀,個子像你一般高,眼睛要比你的大一點,和辛兒五年前一般,有著一張討喜的娃娃臉,可從來不做讓人高興的事,總是犯傻,讓辛兒火大,我們這些身邊的人頭疼的很;世事無常,都不能確定六年轉變,經曆那場戰爭洗禮,他會變成什麽樣子了,不過有一點我能確定,隻要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會是他,雖然我如今都不敢去想,如果他還活著,為什麽到如今都不肯回來見我們一麵?縱然我們這些人都罪有應得,不配再勞他記掛,可辛兒從來都沒有錯,她才是那個相信他至今,也為他付出了所有的人,她不該和我們一起承受,他這麽多年不在的煎熬。”
明英回頭,休摹斂神,讓自己好像是個旁觀者,來聽這公主對於【故人】的思念感概,包括麵對她的請求。
“你是阿撒兒的駙馬,按理說再怎樣我都不該對你抱有期望,可看在同是漢人的份上,如果駙馬真的能夠見到這個人,能不能幫我轉告他一句話?無論如今他成了什麽樣子都好,心裏對我們這些人,對大唐,是仇也好,怨也好,起碼不要辜負一直在等他的妻子,辛兒如今縱然已無隨時會麵臨生命垂危的危險,卻終究是個情深不壽的命,這樣下去,誰也不能保證她這五年閉關,究竟是能再撐個五年,還是十年,二十年?人能有幾個五年十年?別等到她真的垂垂危已,再回頭已晚。”
駙馬深吸一口氣,牽笑著恭敬回話。
“休摹若有一天能在西域遇見這麽個人,一定如實轉告公主的話。”
明英看著他拜下的頭頂,眼底沉寂,無限哀涼,道。
“是嗎?剛才一而再從駙馬身上見到那個人相似的神態舉止,還以為駙馬多少和那個人認識,生活習慣之間傳染的一些,原來隻是巧合,是本宮失態了,若為駙馬造成困擾,請見諒。”
她對他微微躬身,拿出了一個公主該有的威儀,莊重,再不似剛才的失神,仿佛尋了故人多少年,有些癡傻的執著女人。
休摹也明白,此刻她已然是那個大唐的明英公主,而他,則是她禮貌性的給以問詢的西域駙馬罷了,能不能將這話帶到,她清楚,他也清楚。
“哪裏!”
他這次離開,明英沒有再做任何阻攔,而且看了他的背影走遠,自己也沒再做停留,在走之前猶豫了下,囑咐身邊的那個小兵道。
“轉告大將軍,這些天我便在別院住著了,另外,讓他好好的招待這個西域駙馬,西域那些使臣誰怎樣都無所謂,別怠慢了這位。”
“殿下?”
小兵明顯不太明白她這意思,明英已經仰頭深歎。
“不管是不是都好,當時讓這心裏好過一點的卑微償還吧!”
小兵確定了,原來這公主殿下,真是將那位駙馬,當做是……
可如今即便他們再怎麽說都好,這公主殿下都是不會聽進去的吧?而且雖然對這個駙馬也是防著的,可不可否認,就連讓這些使團入駐鐵甲軍,估計也是大將軍親眼見過這個西域駙馬後才當場決定的,這個駙馬自然不可能就是他們的小將軍,但如果真的是讓大將軍與明英公主都沒辦法否決的話,想必和他們的小將軍也有一定的聯係的,雖然他也不太明白,六年前小將軍的屍身遺物都帶了回來,為什麽如今都生出一種,【可能還活著】的念頭來?
明英回到別院內,天還未黑,正是大漠的夕陽正好的時候,她這個院落又是個地大取靜的地方,看日出還是看夕陽晚霞,都是個好地方,雖然對於現在的辛兒而言這些都是奢侈的,好在,她能在這做空闊陽光極好的院落,曬個太陽。
中午回來之後,在太守那裏見過兩位老人家,便回到這裏,走的時候她和她聊天,直到她躺在躺椅上蓋著毯子不知不覺睡著,如今天快黑了,她回來,她還在睡。
果然,在地宮裏閉關五年,也從未有一刻真正能好好安歇,反倒剛出關在這院子裏太陽下睡覺,就能睡的如此安靜,臉上多年未曾見過的安穩神色,如今也在她的臉上,如一抹血色的嫣紅唇角微微上揚著,好像難得做了場好夢。
明英見到她這幅樣子,剛才壓在心頭的所有情緒瞬間消散了,伸手,芊指將她鬢角的發撥到一邊,已經盡量輕手輕腳不想擾她清夢了,卻還是讓警醒的她從夢中擾醒了。
“英兒?”
她好像隻是憑一個人的氣息就能判定是誰在身邊,明英如今也為她這不用見人就能識人的能力十分佩服,握住她的手道。
“本來不想叫醒你的,看來以後想讓你睡個好覺,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等你真的睡醒之後再靠近你才好。”
辛兒微微傾起身子坐直一些在躺椅上,道。
“本來也已經快醒了的,多這一會兒,少這一會兒無妨的,這一個午覺睡的,簡直把過去六年都不曾睡好的睡眠都給補回來了一樣。”
慵懶的扭轉了下頸子,她才反應過來,轉臉向她,目光依然毫無焦距的茫然,問。
“是有什麽天大的事嗎?你這一趟鐵甲軍回的,不愉快?”
想想在離開之前偶然遇到的那個人,明英苦笑,也真心分不出,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命運又給他們一次的惡意玩笑了。
看著麵前這個風采比五年前更為卓然出色之人,她還是沒有率先給她明說。
“沒什麽天大的事,就是覺得吧!如今你既然連你天生自幼帶的那些病痛都給盡除,興許真的能給你扭轉個乾坤,讓你至今所堅持的一切,有個圓滿結果?”
辛兒微微一愣,卻並沒有多問,隻將手反握住她的,真心道。
“會的。”
就算那個人躲到天涯海角,縱然如今她可能真的會失明一輩子,要找到他,從來都不是需要用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