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我怎麽忍心去怪你（蘇青篇7）

  十月初的一天，獄警把蘇青叫出去，他說有人要見他。


  蘇青承認，他那一刻，內心存了那一絲醜陋的期盼。


  他期盼是她，渴望看到她，哪怕是恨也好。


  可是不是。


  來的人是蘇家的管家。


  他的表情很嚴肅，他在他的麵前，拿起電話。


  蘇青慢悠悠的將電話放到耳邊，還是一如既往地冷笑，“怎麽，我們家老爺子讓你來看看我死沒死？”


  進來這裏這麽久，蘇恒從未見過他一次，這其中的緣由，他不用猜。


  可是他也曾期盼過，就像小時候，期盼著他出現在自己和母親的麵前，帶著他們去到美好的地方。


  可是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結果都是一樣的，沒有。


  他從來不像他說的那麽在意自己。


  自己算什麽呢，不過是一個沒有受到祝福的孩子，不過是一個私生子。


  即使現在蘇以臣死了，自己也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


  蘇家家族裏那麽多人虎視眈眈的盯著他的位置，妄想著拉他下去，好分一杯羹。


  隻是他那麽狠，從不給他們一點機會。


  可是如今，自己隻不過是一個階下囚，縱使是蘇恒如今唯一的骨血，也是不受祝福的。


  他想的透徹，等他出去以後，一切都會失去，包括那好不容易得來的位子。


  可是他不後悔。


  隻要經曆真正的死心，才會真正的確信，自己這樣的人，是不配擁有光明的。


  老管家的來意他猜了七八分，嘴角地那抹冷笑都已經準備的剛剛好，他卻聽到眼前的人低下了蒼老的腦袋，老的像一座鍾。


  他說，“老爺子病重了。”


  蘇青愣住，然後就開始肆意的笑，他不信，一點都不信。


  他才四十多歲，還那麽年輕，他這輩子做的孽那麽多，還沒有還完，怎麽就會病重了？

  可是管家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真正的死了心。


  他得了絕症，已經在病榻上掙紮了許久。


  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他，隻想要他的一句原諒。


  他說蘇恒這些年為他做了太多，不止是因為林櫻。


  他說蘇恒是愛他的。


  蘇青的笑容凝結在臉上，手緊緊地攥著，青筋暴起，他毫無知覺。


  他要死了？


  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地死？


  他是不是以為，死了就可以去見母親，就可以一了百了了？


  他憑什麽敢這麽想？

  他懷著滿腔的恨意，統統想要拋向他，他卻要死了？


  蘇青從難以置信再到憤怒，隻用了短短幾秒鍾。


  他眼眸充血，看著眼前的老人，眼裏的痛苦難以掩藏。


  老人繼續說，似是歎息一般，聲音很輕，他卻聽得清晰。


  “小少爺，去看看老爺吧，他用了自己最後的臉麵，換取了你的自由，他最後的心願，隻是希望，你去看看他。


  他說，你還那麽恨他，他不敢死。


  可是他又那麽想去到底下，去見一見你的母親。


  他說他這輩子，負了你的母親，下一輩子，他一定要贖罪，一定要牢牢地將她拴在身邊。


  他說，他不會再心盲一次。”


  蘇青的眼眶酸脹，他無法想象那個男人那般脆弱的模樣，他在他的心裏，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


  他總是那麽的英姿勃發，他總是那麽的幹練沉穩。


  他做什麽都可以做好，他一直都是那麽的厲害。


  可是現在的他，竟然脆弱成了這樣麽？

  他想去見母親，他憑什麽？

  母親才不想遇見他，才不想再和他來一世。


  管家沒再多說，站起身來，望向他，“小少爺，收拾一下跟我走吧，老爺在醫院等你，公司還需要你，蘇家往後，就要靠著你了。”


  蘇青不太清楚他這一刻的感覺，隻是覺得內心被揪的那樣的疼，明明是最厭惡的人，真正到了這一刻，還是不忍。


  他回到牢房，換上了自己來時穿的那身衣服，跟著獄警走出去。


  重新見到外麵的陽光，他竟覺得是那麽的刺眼，他好像習慣了生活在黑暗之中，好像一點都不會不適。


  可是一旦要走到陽光下，他便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他隻知道自己不想蘇恒死，無論是出於什麽念頭，他都不想。


  他死了，自己連恨，都不知該恨誰了。


  他跟著管家來到醫院，來到他的病房前，透過那個小小的窗子，看見了他的身影。


  他正坐在病床上，手上拿著一本書，他看著單薄了許多，一點也不像記憶中，那個高大偉岸的樣子了。


  他像是有所感知一般，轉過頭來，對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裏有了一絲波動，像是欣喜，然後掀開被子就要起身。


  蘇青的身體比腦子快了一步，他飛快的走進來，按住了他的手。


  他的聲音硬邦邦，“別動，好好躺著。”


  蘇恒笑了，記憶裏他從未對自己笑過。


  直到自己犯了這麽大的錯誤，給他捅了這麽大的婁子，讓他丟了這麽大的臉。


  他卻笑了。


  他不解，不發一語，站得筆直，也不看他。


  蘇恒像是知道他的反應一般，一點沒有尷尬的樣子，隻是合上了書本，無比平和的看著他。


  像是卸去了所有的恩恩怨怨，他現在頗是輕鬆。


  他把自己這一輩子的心血給了他，留給自己一個安心。


  他可以安心的下去找他的姑娘了。


  蘇青看著他的笑容，覺得是那樣的刺眼，也許是從未見過，也從未期盼過，現在隻想要狠狠地阻止他。


  別笑了。


  別對我這麽笑。


  如果我這麽多年的恨，到頭來都是一場空，那麽這一切算什麽？

  他要的從來都是一個完整的家，他現在爭取的一切，隻是因為，媽媽希望他變得更優秀。


  他努力的去完成媽媽的期盼，拚命一般的努力著，絲毫不敢停歇。


  可是媽媽不滿意，她已經許久沒有入他的夢中了。


  他已經快要記不清他的樣子了。


  在獄中的三個月，她的樣子逐漸模糊，最後慢慢地變成了一團縮影。


  曾經那個小巷裏，那麽溫柔的喚著他“阿青”的女人，那個等著他回家的女人，那個會給他準備好一切，那個會耐心的陪著他，安撫著他的女人，竟是連他的夢裏，都不肯再來了。


  她也許已經投胎轉世，過上了更好的生活，她的下一世也許會遇到更好的人，擁有更可愛懂事的孩子。


  到那時，她是否還會記得，她的阿青。


  可還會記得那個揮舞著拳頭，一聲聲說著“媽媽別哭”的阿青。


  他並非生來冷血，他隻是不知如何去溫柔，他所有的溫柔給了母親，留在了那個小巷裏的一間小小的房子裏。


  可是媽媽，我是那麽的想你，我曾一遍遍問自己，是不是不該來這世上，可是一想到你，我的心就軟了。


  你那麽努力的帶我來這世上，我怎麽忍心去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