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你瞞了我多久
“小的時候,有一天夜裏,我看見天上落下千萬顆的星星。我想,它們都落到哪裏去了?我是個孤兒,我就一個去找星星。我想,如果我騎馬到了沙漠的另一頭,我就可以找到它的。從那以後我就一直在大漠中奔馳。”
鄒沫坐在落地窗邊,看著窗外的星光點點,突然想起這句話。
這是李安的《臥虎藏龍》裏的一句話。
影評人紛紛為這部電影叫好,最打動鄒沫的,卻隻有這句話。
她也是個在大漠中奔馳,尋找星星的人。
所幸,她找到了她的那顆星星。
孟庭之去上海處理事務已經三天,他說過,他今晚一定會回來。
她等他。
今天是他的生日,鄒沫包下了最繁華地段的酒店頂樓,從這兒可以俯視整座城市,可以仰望星空燦爛。
他一定會喜歡。
孟庭之從外麵走進來,便看到鄒沫一個人坐在長長的餐桌一端發呆。
她今日一襲一字肩長裙,這樣坐著,倒看不出肚子來,長發挽成一個優雅的髻,整個人柔和又沉靜。
“露天遊泳池,絲絨沙發,美酒佳肴,一整層空曠的空間,孟太太好闊氣。”他清潤的聲音響起。
她回過頭來,見了他,唇邊笑意浮起。
“孟先生確定是闊氣,不是俗氣?”
“說俗氣會不會沒飯吃?”他坐到她對麵去,一副輕鬆隨意的姿態。
暖色的燈光照得他整個人臉色稍好些。
“會。”
“唔……那就不說了。”孟庭之摸摸鼻子。又不著痕跡地揉了揉眉心,他其實剛下飛機,是有些累了,卻還是強撐著精神應約,他的女孩,為他準備了良多,他不忍她失望。
“呐,生日禮物。”鄒沫從身後掏出一個禮盒,遞給他。
“裏麵是什麽?”孟庭之接過來,問她。
“你自己打開看啊,我告訴你就不好玩了。”鄒沫輕聲說,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緊張地看著他的反應。
禮盒打開後,裏麵躺著一頂灰色針織帽,線腳歪歪扭扭的,有些不齊整,但到底還算能看。
“你織的?”他眼眸裏盛滿笑意問她。
他記得她之前是說過要織一頂帽子給他的,不過屢屢以失敗告終。他以為她已經歇了這個心思。
“嗯……”鄒沫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目光凝在光潔的骨瓷碗上。
“謝謝,我很喜歡。”他說。
“真的?”鄒沫抬頭問。
“真的。”他堅定地答。
這大概是他過過的最有意義的一個生日。
在沒有她之前,他幾乎不過生日。
要麽是加班到深夜,從辦公大樓裏獨自一人走出來,清理手機短信,看到有些人發來的祝福,才想起自己又老了一歲。
歲月往前走,人是最容易被拋下的。
可好像有她在了以後,他覺得時間好像沒有那麽難熬,老去,也不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至少每一分每一秒裏,他都有她的陪伴。
“謝謝你,沫沫。”他看著她認真地道謝。
謝謝她,出現在他生命裏。
謝謝她,願意陪他走完這生命的最後一段路。
有音樂聲響起,露天泳池的另一邊,鄒沫聘來的樂手,正在彈奏G大調弦樂小夜曲。
“聽說孟先生大學的時候第一參加鋼琴比賽,彈的就是這首曲子?”鄒沫撐著腦袋,看著對麵吃得優雅的孟庭之。
“你怎麽知道?”孟庭之輕抿一口紅酒。
“你猜?”
“媽告訴你的?”孟庭之幾乎不用猜就能知道了。
鄒沫笑起來,“再露一手?”
孟庭之挑挑眉,姿態隨意。
他站起來,朝對麵的樂手走過去。
幾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沒有料到。
經過遊泳池的那個身影,忽然直直地,朝著泳池,倒下去。
是瞬間,忽然失去了意識。
“嘭——”地一聲,打碎了一直以來保持的所有平靜。
像一聲預告,又像一聲謝幕。
*
“你瞞了我多久?”鄒沫坐在角落裏,輕聲問。
“沒多久。”他答。
“還剩下多少時間?”
“不知道。”他說。
鍾醒山從外麵推開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鄒沫坐在角落的座椅上,孟庭之躺在病床上,身上插著管子。
“你來了。”孟庭之吃力地抬頭望一眼鍾醒山,“初七呢?”
“送回大院去了,溫姨說,醫院病菌多,小孩兒抵抗力差,不讓我帶來。”
孟庭之點點頭,不再說話。
他如今連說話也很吃力,他閉上眼睛,“我休息一會兒。”他輕輕說。
病房裏窗簾都拉上了,昏暗得很。
不久有均勻細微的呼吸聲響起。
孟庭之能夠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鄒沫想起他那天被送來搶救,送進手術室前,他又恢複了一點意識,他拉著她的手說,沫沫,太醜了,別看。
他的腦後有傷疤盤踞,又即將,被切開新的切口。
他到那樣的時刻,仍然不願意讓她看到他脆弱的一麵。
角落裏,鄒沫忽然捂著臉哭起來。
壓抑的啜泣聲,在靜默的空氣裏蔓延開來。
鍾醒山退出去,沉默地走在冗長的走廊上。
這走廊很深,腳步踏上去,仿佛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他煩躁起來,他想抽煙,卻又意識到這裏是醫院。
前麵有撕心裂肺的哭聲傳出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接著一間病房裏,推出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
家屬跪在地上哭喊。
鍾醒山轉過身,抬頭看到牆壁上的“重症病房”的那幾個字,忽然覺得刺眼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