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自從陸語冬認了言朝暮做師父, 便開始頻繁地往不是故人跑。
不是故人白天是不營業的,但不營業並不代表沒有人。
那些連人形都變不完整的妖精,平日裏都是很少離開酒吧的, 畢竟出去一趟很麻煩,還不如酒吧裏窩著舒服。
酒吧內設有員工宿舍, 就在二樓,樓梯口掛了小牌子, 上麵寫著——員工宿舍區, 客人請止步。
宿舍都是兩人一間, 帶廁所, 有空調,單人床, 住宿環境還挺不錯。
白日裏妖精們吃喝玩樂都在酒吧一樓的營業區, 且總是一人抱著筆記本電腦,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幾張酒桌前看直播、綜藝或是電視劇。
正因如此, 不管陸語冬什麽時候來不是故人, 隻要站在門口喊幾聲,總是有人開門的。
起初,妖精們隻是為陸語冬開個門,讓她自己滿酒吧地找人。
後來, 妖精們隻要一聽到陸語冬的聲音,就會上樓幫她把言朝暮給喊下來, 一切是那麽的自然。
言朝暮並沒有陸語冬原先想象中的那麽難相處,他教人時很有耐心,也很細致, 說話聲音永遠不大, 沒什麽師父的架子, 更像是一個大哥哥,沒什麽距離感,自然也沒有壓迫感。
真要挑缺點的話,那就是——聽他說話確實有些費勁。
初學者,一開始學習的都是如何操控體內靈力,不過在那之前,先得確定今後修行的方向。
言朝暮修得是水係法術,陸語冬自然要和師父選一樣的。
從陸語冬決定修習水係法術的那一天起,曼珠就經常看見那丫頭站在廁所裏,隔空與那一盆死水暗暗較勁。
看得出來,小丫頭對修煉很上心。
盡管在她開始修煉前,言朝暮就已千叮萬囑,修煉法術不是為了炫耀,而是用來防一些陰邪之物,萬不可在尋常人麵前輕易使用。
暮沉山更是說了,早些年,和平協議剛出來,許多妖精還不怎麽遵守,捉妖師馬虎有點飯吃。
不過近些年,鬧騰點的妖精要麽死了,要麽收斂了,捉妖師這行已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了。
多少人祖祖輩輩都在捉妖,結果到了自己生兒育女的時候,卻說什麽都不願意後輩再來繼承祖業了。
說到底,捉妖師早就不是什麽高危高薪的職業了。
如今這人妖和平共處的大好時代,妖精都本本分分,把自己藏得好好的。
許多天生有靈脈的人修行了一輩子,空得一身本領,卻半個像樣的妖都沒打過,隻能欺負欺負低階邪祟,簡直是殺雞用牛刀。到最後還不是得像普通人一樣,找個工作混日子?
總的來說,就是修煉不比上學簡單,要吃不少苦,還未必派得上用場。
不過很顯然,陸語冬對此並不在意。
她心裏明白得很,自己依舊會好好學習,長大後找一份合適自己的工作,讓曼珠過上好一點的生活。
她之所以選擇修煉,不過是為了離曼珠更近一些。
畢竟,她不想永遠做被保護的那個人,不想以後再被什麽奇怪的東西纏上,依舊隻能哭著等曼珠來救她。
她不要做時時刻刻都需要曼珠勞神費心的小累贅。
就這樣,陸語冬白天跟著言朝暮認真修煉,晚上便在酒吧裏抱著暮沉山的筆記本電腦閑玩,等曼珠下班後再一起回家睡覺。
寒假總是短暫的,眼瞅著還有一個星期就要開學了。
一直沉浸在法術世界的陸語冬,在堪堪能將盆中死水馭動的日子,接到了張梓雲發來的“趕作業邀請”。
那一刻,陸語冬才反應過來寒假要結束了,而她各個科目的寒假作業一點都沒有做!
這要是往年,爸爸媽媽一定得罵她了。
可曼珠似乎並不知道學生還有寒假作業這回事,從放寒假到現在,提都沒同她提過一次。
好在最近白天她都在往不是故人跑,曼珠自然也就不再過問她出門的原因。
不過平日裏陸語冬可不會背著書包出門,她不太希望曼珠知道自己把老師布置的任務放到了最後幾天才做,所以做賊心虛地偷偷收拾好了寒假作業,等到曼珠上廚房燒水的時間,才敢背起書包匆匆溜出了門。
出門後,陸語冬乘著公交趕到了和張梓雲約好的那家肯德基,拿著身上僅剩的一點錢,點了杯熱橙汁,在角落裏找到張梓雲,翻出作業提筆狂趕了起來。
張梓雲見她真就和自己一樣,半點都沒寫,一時驚道:“不是吧陸語冬!你怎麽也一點都沒寫啊?我還指望著你幫我寫點呢……”
“我……我給玩過去了。”陸語冬有些不好意思,隻埋頭抄著作業書尾頁的答案。
“你寒假都在玩什麽啊?”張梓雲好奇問道。
她記得陸語冬家裏沒有電腦,手機流量包得也不多,總不能是看了一個寒假的電視吧?
“我,我最近一直都,都在我小叔叔的酒吧玩,聽、聽聽歌,或者玩玩他,他的電腦……”陸語冬說。
“幾個星期不見,你怎麽結巴了?”張梓雲一臉嫌棄。
陸語冬不禁扶額。
張梓雲要是不說,她都完全沒發現自己開始結巴了,難不成口吃也會人傳人嗎?
“誒,陸語冬,你現在去那個酒吧都不會被趕出來了嗎?”張梓雲一臉好奇地湊到了陸語冬邊上。
陸語冬搖頭:“我姐姐在那裏工作,所以都沒有人管我的。”
“太好了吧!”張梓雲一把抓住了陸語冬的胳膊,開始了她的十萬個為什麽,“我都沒有去過酒吧,酒吧到底什麽樣子啊?真的就是聽歌喝酒聊聊天嗎?有沒有那種把瓶子甩好高,跟雜技似的調酒表演啊?你那個好帥的小叔叔是不是每晚都在呀?你姐姐唱歌是不是很好聽?”
陸語冬:“……”
張梓雲激動道:“你可以帶我去玩嗎?”
陸語冬:“啊……”
“帶我去玩一下嘛!”張梓雲拉著陸語冬的胳膊左右晃了起來,哪裏有半點出來趕寒假作業的樣子?
“馬上開學了,你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啊!”陸語冬擺出了一副“不要打擾我趕作業”的表情。
“就帶我去一次嘛,一次就好,我就是好奇!”有些人撒起嬌來真讓人不知道怎麽拒絕。
陸語冬皺了皺眉:“酒吧晚上才營業啊,阿姨準你晚上出門?”
“準啊,怎麽不準?”張梓雲笑得燦爛,“我就說和你出來玩,我媽說了,你是好同學,她放心!”
陸語冬猶豫了一下,見張梓雲眼神裏滿是期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愛你!”張梓雲說著,張開雙臂,熊抱了陸語冬一下。
陸語冬下意識將她推開,哭笑不得道:“哎呀!快趕作業啊!”
張梓雲癟了癟嘴,伸了個懶腰,起身道:“你先寫會兒,我去買個聖代。”
陸語冬一臉震驚:“冬天吃那個,你冷不冷啊?”
張梓雲歪頭問道:“那你要不要嘛?幫我抄一單元數學,我請你。”
“要!”
“說好了啊,一單元數學!”張梓雲說著,轉身蹦蹦跳跳跑向了前台。
趕作業的第一個白天,陸語冬馬不停蹄地寫,張梓雲則在邊上一會兒刷刷微博,一會兒水水群聊,那叫是一個輕鬆閑適,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作業寫完了,隻是出來陪邊上那位同學的。
兩人從早上十點過,一直寫到了下午兩點半,陸語冬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
陸語冬是個不折不扣的乖乖女,手機裏半點小秘密都沒有,自然也沒有鎖屏密碼。
張梓雲聽見動靜,順手撿起來看了一眼,把短信內容念了出來:“今天怎麽沒有來?陸語冬,你小師父發的。”
陸語冬聽了,猛然抬起頭來。
遭了,光顧著趕作業,都忘記和言朝暮說一聲了。
她忙把手機接了過來,編了一條短信回去說明狀況,並請求言朝暮不要告訴曼珠。
張梓雲看了一眼,“嘖”了兩聲,好奇問道:“小師父?是什麽遊戲裏的師父嗎?”
也不怪她想歪,這年頭教人知識和手藝的都叫老師,而“師父”這個詞,也就遊戲裏比較常見,況且人家還問“今天怎麽沒有來”,怎麽看怎麽像是在催人上線。
陸語冬搖了搖頭:“不是遊戲。”
“那是教什麽的師父啊?”很顯然,張梓雲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來了。
“就……就是叫著玩的,也沒教什麽……他,他也在我姐姐那個酒吧裏,就是問問我今天怎麽不去玩電腦。”陸語冬低頭繼續抄起了作業,以此來逃避張梓雲的問題。
張梓雲見陸語冬不太想說,便也不再問,隻在邊上小聲嘟囔了句:“說好了哦,今晚要帶我去玩。”
陸語冬連連點頭:“知道啦,您老快點寫作業吧,別堆到最後一天求我幫你寫。”
“寫,現在就寫!”張梓雲笑著應道。
她話是這麽說,實事卻半點不幹,先前怎麽摸魚,現在就怎麽摸魚。
明明是兩個人約著趕作業,卻從頭到尾隻有陸語冬在奮筆疾書。寫著寫著,一旁手機裏四點鍾的鬧鈴響了,陸語冬幾乎是瞬間停筆,坐直身子收拾起了東西。
“不寫啦?”張梓雲放下手機,一臉懵地看著陸語冬。
陸語冬起身:“我要去酒吧了,你不是想去玩嗎?一起吧。”
張梓雲瞬間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收拾好作業,背起書包,跟在了陸語冬的身後。
陸語冬本來想等公交,卻被嫌麻煩的張梓雲拉著打了輛車,一路直達。
當陸語冬讓司機把車子停在不是故人酒吧門口時,司機回頭看兩個小女孩的眼神都微妙了起來。
兩人低著頭紅著臉從車上溜了下來,心虛得仿佛是在做賊。
出租車開走後,陸語冬鬆了一口氣,走到緊閉的酒吧門前,伸手敲了敲門。
“陸語冬,五點才開始營業誒。”張梓雲指著門口立牌小聲說著。
話音剛落,酒吧的門便已被小枝拉開。
“這,這……”小枝望著陸語冬身後站的小姑娘,眼神茫然極了。
陸語冬仰頭小聲問著:“小枝姐,這是我同桌,她可以進去嗎?”
小枝把在門口,一臉欲言又止,似是在思考該不該把這個小丫頭帶來的另一個小丫頭給放進去。
“小枝,怎麽了?”浣溪跑過來,往門外看了一眼,一時也愣在了門口。
不過她接受能力比較強,很快回過神來,熱情地把兩個小孩迎了進來。
張梓雲第一次進酒吧,眼裏滿是好奇,雖然心裏怯怯的,卻還是一進門就忍不住四下張望。
不是故人的裝修風格十分特別,和她心中酒吧的模樣完全不同,對她而言新鮮極了。
陸語冬取下書包,鑽進吧台,左看看右找找,最後把書包藏在了一個小角落。
剛站起身來,就看見言朝暮站在吧台外靜靜望著她。
“小師父。”陸語冬伸出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把書包藏這裏,不要告訴我姐姐。”
言朝暮:“……”
“我明天白天就來拿,可以嗎?”陸語冬又問。
言朝暮想了想,點頭應道:“好。”
陸語冬鬆了一口氣,又轉頭對張梓雲比了個同樣的手勢:“我今天出來和你一起趕作業的事,不要告訴我姐姐哦。”
張梓雲點了點頭,小聲問道:“乖乖女連趕作業都要瞞著家人的嗎?”
陸語冬嘻嘻笑著從吧台裏跑了出來,拉著張梓雲就往裏走,像個小導遊似的:“我帶你參觀一下我們酒吧!”
張梓雲跟著陸語冬四處參觀了一圈,見陸語冬不管遇見誰都會主動打招呼,不由感慨:“你和這裏的人都好熟啊!”
陸語冬笑而不語,眉眼裏透著幾分得意,心想張梓雲要是知道這裏的人都是妖精,怕不是要被嚇壞了。
張梓雲四下看了看,激動地把陸語冬拉到無人的角落,小聲問道:“你那個小師父也好帥啊,他是幹什麽的啊?”
“調酒師。”陸語冬說。
“會表演電視上那種調酒的雜技嗎?就是……花式調酒,對,花式調酒。”張梓雲問。
陸語冬搖了搖頭:“不知道啊,我沒見過。”
“那就是不會了。”張梓雲遺憾地歎了一聲,“我還以為調酒師都會那些呢,他那麽帥,要是能耍一次,拍段視頻發網上,沒準能火呢!到時候,你們這生意不得爆滿?”
“不,不可以的。”陸語冬拉了拉張梓雲的袖子,搖頭道,“小師父不喜歡別人拍他,特別不喜歡……暮小叔叔也是。”
陸語冬記得,《妖精守則》上有那麽一條規定,妖精不得以任何形式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這規矩,說到底就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畢竟妖精壽數長,容貌不會衰老,十幾二十年一絲不變還能說保養得好,可要真三四十年不怎麽變,真就有點說不通了。
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就是上頭並不希望妖精擁有太大的公眾影響力,他們覺得這樣不便管控,所以對此進行了嚴格的限製。
如此一來,妖精就算是被偷拍到網上意外走紅的,也會有妖精管理局親自出麵聯係上頭,施壓各平台刪除所有相片或視頻資源。
當然了,這些是不方便和張梓雲解釋的,所以隻能解釋成大家都不喜歡被拍了。
張梓雲聽陸語冬這麽說,不禁有點失落,鼓了鼓腮幫子,小聲感慨道:“陸語冬,我知道你為什麽不追星了。”
“啊?為什麽?”
“我身旁要有那麽多帥哥美女,我也不用追星了。”張梓雲說著,似想起了什麽,碰了碰陸語冬的胳膊,問道,“你喝過酒嗎?”
陸語冬連忙搖了搖頭,反問道:“你敢喝嗎?”
張梓雲也搖了搖頭:“我哪敢啊,被我老爸知道我喝酒,腿都能給我打斷!”
“被你老爸知道你來酒吧,腿就不給你打斷了?”
突然從身後響起的聲音,把兩個小孩嚇了一跳。
“暮小叔叔!”
“叔叔……”
“這裏不是奶茶吧,也不是甜品店,放初中生進來,萬一被人舉報,是要罰款的。”暮沉山頭疼地看著眼前兩個小孩,表情十分嚴肅,“陸語冬,曼珠在這工作,你被逮到了還有說法,你這同學可沒有啊。”
張梓雲顯然被嚇到了,整個人都縮在了陸語冬身後。
她對這位脖子上帶疤的大帥哥印象可深了,沒記錯的話,好像是道上混的,三言兩語就把班裏那幾個跳得不行的男生給嚇老實了,肯定是個不好惹的主。
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不會真要告訴她爸媽吧?
“叔叔,我錯了,你不要告訴我家裏人啊……”
陸語冬咬了咬唇,抬眼怯怯說道:“暮小叔叔,是我要帶她來的,我和她說過,姐姐唱歌特別好聽,我答應過帶她來聽聽……我同學她是帶著作業來的,我們待會兒就找個沒人的角落坐著聽聽歌,寫寫作業,真的……”
暮沉山:“……”
“真的!”張梓雲翻出了背包裏的寒假作業,極力證明著自己是個好孩子,來酒吧的動機十分單純。
陸語冬可憐巴巴地拉住了暮沉山的小指頭,小幅度地左右晃了晃,小聲問道:“暮小叔叔,真的一個晚上都不可以嗎?”
“做作業都不可以嗎?叔叔。”張梓雲在旁邊小聲附和。
“……”暮沉山皺眉沉思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在兩個小姑娘的軟萌攻勢下鬆了口:“可以是可以,但是不能超過晚上九點,到時間你就得回家。要打車,打到門口,車牌號發陸語冬手機裏,回家得報平安。”
張梓雲連連點頭。
暮沉山又說:“下不為例!”
這次換陸語冬連連點頭。
暮沉山歎了一聲氣:“想喝什麽?”
“奶茶!”兩個小姑娘異口同聲。
暮沉山:“……”
身為不是故人的老板,暮沉山第一次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酒吧到底需不需要增添一項奶茶的業務。
不過在那之前,他還需要出去一趟——幫這倆小丫頭買奶茶。
晚飯過後,陸語冬和張梓雲坐在無人的角落,伴著曼珠的歌聲,一邊喝著從外麵買進來的奶茶,一邊聊著不知從哪翻出來的大小話題。
張梓雲一開始還裝模作樣地將作業鋪在了桌子上,不過半天也沒寫上幾個字,最後便全都收了起來。
當晚,張梓雲走得早,回到家後也按要求報了平安,並對此表示:“我感覺酒吧和奶茶吧也沒多大區別嘛。”
在清吧裏喝從外麵買的奶茶,可不就是沒什麽區別嗎?
陸語冬端起自己喝得隻剩下幾顆珍珠的奶茶,走到小唱台邊坐下,抬眼望著曼珠,安安靜靜聽起了歌。
曼珠唱歌也不是唱一整晚,每唱幾首,都會休息一下,放著音樂和台下的人閑聊幾句,挺像網上的直播,卻又是麵對麵的,也沒有那麽多觀眾。
不是故人有一部分常客是專門來聽她唱歌的,她雖不是什麽明星、網紅,但在這小小的酒吧裏,還是有著自己的愛慕者。
就好像有些客人來這裏喝酒,單純就是為了和她們眼裏的帥哥聊上幾句,還真就有點像張梓雲說的追星,卻又沒有追星那種距離感。
有時候看到那麽多人喜歡曼珠,陸語冬總是忍不住要去想一些有的沒的,比如……曼珠會不會也像電視劇裏的妖精一樣,喜歡上一個普通的人類,然後給她找一個姐夫呢?
也不知為何,她對這個想法打心底裏感到排斥。
她可不想要姐夫,這酒吧裏來來往往的客人那麽多,橫看豎看,就沒一個能配得上曼珠。
陸語冬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也不知怎麽泛起了瞌睡,伴著曼珠的歌聲,趴在酒桌上迷迷糊糊入了眠。
淩晨快兩點,陸語冬在小枝收拾杯子的聲音中醒來,身上披著的,是曼珠米白色的鬥篷。
曼珠正在不遠處與客人說笑,似是察覺到了陸語冬的目光,回眸淺淺一笑,而後與客人告別,轉身朝著這邊走來。
陸語冬揉了揉眼,剛要站起來,便見曼珠將她發圈取下,纖長的手指輕輕握住了被她睡亂的頭發,三兩下重新梳好了一根馬尾。
末了,曼珠用鬥篷裹著陸語冬,溫柔地將她扶了起來,輕聲道:“回家休息吧。”
陸語冬“嗯”了一聲,起身挽住曼珠的臂彎,睡得有些發熱泛紅的小臉,小貓似的,在她身上輕輕蹭了蹭,一路粘膩著亦步亦趨地來到了酒吧門口。
曼珠似想起了什麽,忽然停下腳步,回身看了一眼正在收拾吧台的言朝暮,向他伸出了空著的左手:“朝暮,語冬的書包給我一下。”
言朝暮不由一愣,整個人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陸語冬回頭望向言朝暮,眼裏滿是委屈:“小師父!你和姐姐說了?”
“沒,沒有……”
“家裏書桌邊那麽大一個書包沒了,不在這兒,能在哪兒?”曼珠說著,從言朝暮手裏接過了陸語冬的書包,拉著陸語冬轉身出了酒吧。
小聰明耍翻車了,陸語冬哪裏還敢說話?
她咬唇耷拉著小腦袋,被曼珠一路領回了家,一進家門,轉身就藏進了衛生間。
二十來分鍾後,她上了個廁所、洗了個頭,躡手躡腳從裏麵走了出來,抬眼時,曼珠正翻看著她的寒假作業。
“差得很多嗎?”曼珠問。
“有……有點多……但,但做得完!”陸語冬說完,不自覺鼻尖嗚嗚著低下了頭。
“是做得完,還是抄得完?”曼珠又問。
陸語冬頭埋得更低了:“是,是……是抄……抄得完。”
就最後這麽幾天了,自己做肯定不可能做完了。
“你還真是朝暮的好徒弟啊,話都不會好好說了。”曼珠說著,放下了作業書,深吸了一口氣,道,“不用偷偷出去抄了,我幫你寫吧。”
“嗯……”陸語冬應著,忽然反應過來哪裏不太對,猛地抬眼訝異地“啊”了一聲,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竟完全聽不出來曼珠是在說真話還是氣話,真會有家長主動幫孩子抄寒假作業嗎?
“反正都是抄,也起不到作業的作用了,我幫你抄一部分,你自己好好做一部分。”曼珠說著,起身走到陸語冬麵前,拿著手中水筆,輕輕敲了敲陸語冬的小腦袋瓜,皺眉道,“先說好了,下不為例!”
“絕對不犯了!”陸語冬不禁鬆了一口氣。
她在原地呆愣了兩秒,越想越按捺不住心頭狂喜,於是一下撲進曼珠懷裏,雙手緊緊擁住了那纖細的腰身。
剛洗完的頭發沾濕了曼珠的衣襟,曼珠卻是半點也不介意,隻將陸語冬從懷裏拉了出來,領到沙發邊坐下,拿起擦頭的毛巾,為她從下往上,細心地擦了起來。
她指尖帶有靈力,沒多久便把那濕潤的頭發完全擦幹。
陸語冬睡前最後看了眼手機,想了想,還是在Q.Q上給張梓雲留了一句言。
——我沒做作業的事被姐姐發現啦,接下來幾天不能陪你趕作業了。
時間,是淩晨三點,整個城市都睡了。
她側躺在床上,等到曼珠洗漱完畢,便與之合上被子,一起睡了。
***
第二天醒來,陸語冬收到了張梓雲的回複,無非是三個字,加一個表情包。
——太慘了![我知道日子難過,可這他媽也太難過了]
陸語冬把表情包存了下來,反手又發了回去,而後便將手機扔到了一旁。
她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起身穿好棉拖,刷完牙洗完臉,便走到茶幾邊,和曼珠一起吃了今天早中合並的那一餐。
餐後,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頭對著頭,一同趴在一張不大的書桌上,與那好多本寒假作業書“戰鬥”了起來。
陸語冬初中的第一個寒假就這樣過去了。
開學後的一切,好像與上個學期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她的成績不上不下,同桌也依舊喜歡追星,喜歡八卦,成績忽高忽低,一到月考就在她耳邊不停唉聲歎氣。
陸語冬每晚回到家裏,都會反反複複對著一盆死水練習控製體內靈力的基本功。
周末下午放學,便會跟著曼珠去不是故人,找言朝暮指點一二。
慢慢的,她終於成功使出了一些簡單的法術,高興得平日裏洗個臉都能對著水玩起來,洗澡時更是折騰得無比起勁。
時間一晃就是幾個月,冬去春來間,遠川市漸漸回了溫。
當人們將一層層厚重的衣服脫下後,陸語冬卻忽然感受到了發育期的尷尬。
從小到大,她都平得前胸後背不見區別,可今年這個春夏交接之時,她卻多出了兩個小小的饅頭,這讓她整天都駝著背,完全不敢挺起胸來。
張梓雲說告訴陸語冬,這是該穿小背心了,她卻不知要怎麽和曼珠開這個口。
直到五月中旬的一個周六,浣溪拍了拍陸語冬駝著的背,看見了那發育起來的胸部,這才將陸語冬拉到曼珠麵前,好好說道了一番。
第二天白天,曼珠便帶著陸語冬去商場逛了一圈,給她買了幾件漂亮的小背心。
走出商場時,陸語冬抬頭望著曼珠,小聲說道:“姐姐,穿上這個……有點勒,還熱……”
“那也要穿的,這樣才好看。”曼珠說。
陸語冬咬了咬唇,輕輕“嗯”了一聲。
曼珠想了想,道:“不喜歡的話,在家裏可以不穿。”
“好!”陸語冬點了點頭,腳下步子都輕盈了幾分。
初中的孩子,發育得總是很快。
陸語冬的個子一點點長了起來,胸前的小山丘也漸漸長大。
平日裏曼珠不在家,她便總時不時低頭關注一下胸部的發育,偶爾還會想,自己能長多大,以後是會被人笑話“太平公主”,還是會像曼珠那樣令人羨慕……
這種問題想得多了,哪怕隻是一個人在家,也止不住會臉紅。
每次一臉紅,轉頭看見枕頭邊蹲著的歪脖子小白狗,都會覺得它是在笑話自己。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又是一年冬。
這一年下來,陸語冬的性格比起去年要開朗了許多,雖然還是文文靜靜的,但再不是同學眼裏那個永遠低著頭,不願與除張梓雲以外的任何人交流,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吭聲的那個小悶瓜了。
不過在學校裏,她最好的朋友依舊是張梓雲。
分明才是初二的第一個學期,兩人就早早約好了要一起考文海的高中部,而且以後上大學,就算不是同一所學校,也要在同一個城市,等到大學畢業,再商量一起去哪個城市發展。
她們對彼此說,要做一輩子的朋友,而且是一輩子最好最好的朋友。
小孩子是最相信一生一世的,仿佛拉個勾勾,這輩子就能被三兩句諾言給定下來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二十九日。
這是陸語冬在遠川市過的第二個生日。
張梓雲生日的時候,請了好多人一起出去玩,好不熱鬧。
陸語冬卻和去年一樣,沒把生日告訴任何人。
不過這一次,張梓雲偷偷準備了一份生日禮物,那是一個玻璃球擺件,漂亮的小球裏裝著一片四葉草,寓意是——幸運。
小學的時候,陸語冬也收到過同學送的禮物,隻是那些禮物,和她的過往一樣,都被遺棄了。
這是她重獲新生後,收到的第一個來自朋友的生日禮物,她十分喜歡,也十分珍重。
那個晚上,曼珠早早請假回家,提前準備好了蛋糕和蠟燭,在沒有開燈的小屋裏,靜靜等著陸語冬放學歸來,為她唱上那一首生日快樂歌。
陸語冬進屋的那一刻,生日蛋糕上的蠟燭像去年那樣燃起,生日快樂歌也和去年別無二致,唯一改變的,或許是蠟燭的數量比去年多了一根。
她十三歲了。
十三歲的生日,曼珠有陪在她的身旁,去年許下的那個願望,算是實現了。
“語冬,該許願了。”
陸語冬閉上雙眼,發現今年又是無所求的一年,想來想去,最後隻想到了一個願望——希望能夠快點長大。
她於心底把這個願望默念了三遍,睜開眼一口氣吹滅了所有的蠟燭,正要轉身去門口開燈,便見屋內飄起了一團團好似流螢匯聚、顏色各異的靈光,瞬間便將剛才還黑乎乎的房間照得如夢似幻。
“哇!”陸語冬縮回了想要開燈的手,驚歎著走到茶幾邊,拉了根小板凳,坐在了蛋糕前。
“好看嗎?”曼珠問。
“這個能教我嗎?”陸語冬看呆了。
曼珠笑了笑,搖頭道:“這可不是什麽法術,這隻是一些最最純粹靈力,過不了多久就要散了。”
這是她順著暮沉山的交際網,尋遍了遠川市各路妖精,一點一點求來存著的靈力。
為的,隻是這一刻五光十色的絢爛。
靈光之下,曼珠將生日蛋糕上的蠟燭一根根取了下來,又把塑料小刀遞到了陸語冬的麵前,柔聲道:“切蛋糕了,小壽星。”
陸語冬接過小刀,為自己和曼珠各切了一塊,拿起叉子吃了起來。
吃完一塊後,屋內靈光已經散得七七八八,曼珠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間的燈,又重新坐回了沙發。
陸語冬忽然抬眼若有所思地望向曼珠,一望就是好半天。
曼珠忍不住問道:“怎麽了?一直這樣看我。”
陸語冬沉吟片刻,開口問道:“妖精會有生日嗎?”
“生日?”曼珠笑著搖了搖頭,“妖精壽數長,從不記那些無聊的日子。”
陸語冬愣了愣,回過神後,眼裏多了幾分失落。
她起身從書包裏拿出了張梓雲送她的那個,被方形紙盒保護得很好的玻璃球,將其取出,珍重地放在了書櫃上。
她說:“這是張梓雲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她也有生日,我們每個人都有生日……生日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要和自己最在乎的人一起過……喜歡的生日禮物,也要一直一直留在身邊。”
陸語冬說著,下意識望向了枕邊那隻白色的歪脖小狗。
那是去年生日時,曼珠送給她的禮物,她放在床邊,陪了自己整整一年。
她也想陪曼珠過生日,想要送給曼珠代表自己心意的生日禮物,可惜曼珠沒有生日。
“……”曼珠思量片刻,抬眼問道:“要不,就按身份證上的算吧?”
“身份證?什麽日子呀?”陸語冬轉身跑到曼珠身旁坐下,眸中有光。
曼珠將身份證找了出來,遞入陸語冬手中。
“七月二十八日……”陸語冬小聲念著,眼中滿是不解,“辦它的時候,為什麽會把生日定在這一天呢?”
“這是我與你結魂的日子。”曼珠說著,伸手將那個小小的證件接了回去。
她笑了笑,說:“這一天,我因你而重獲新生,所以……應當可以算作生日?”
陸語冬心裏似有所觸動,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得以說出一句:“可惜,今年的錯過了……”
曼珠搖了搖頭,溫聲細語道:“無妨,往後日子那麽長,我會一直都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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