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賒 夢裏身似客
夢裏數日如一。
妱兒樹仍然矗立在原地，每天望著眼前不變的風景，重複著對建木的傾訴。
唯一不同的，是妱兒樹偶爾也會看著腳下的涅盤，念叨一番鳳涅盤前，留下的那番言語。
“一世一涅，百世求凰。所以吾也不知，下一世會是何時……”
遠方的天空中出現一個小灰點，妱兒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還不忘用樹枝捋了捋自己的樹梢，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小麻雀，是你嗎？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來了呢！”
妱兒激動的聲音，就像它第一次見到小麻雀時一樣。
天空中的小灰點飛得很快，眨眼功夫已經能看得出，它就是小麻雀。隻不過相比數天之前，小麻雀似乎長大了一些，身上羽毛的顏色也比之前有光澤。
等到小麻雀飛到妱兒跟前，妱兒立馬伸出一根粗細均勻的枝條。
“小麻雀！你能來我真高興……快，借你根枝條歇歇，不必跟我客氣。”
出乎意料的是小麻雀沒有動，仍然倔強地怕打著翅膀：“隻有鳳可以在妱兒上落腳，而我現在還隻是一隻麻雀……如果有一天我能成為凰，一定在你身上落腳！”
“那我們可說好啦，一言為定，百世不變！”
妱兒亦如當年梧桐似的，信誓旦旦。
它在小麻雀身上看到了鳳凰的影子，對小麻雀充滿信心。
“嗯！一言為定。”
小麻雀繼續說道。
“不過這次我是來謝謝你的，鳳涅盤前告訴我，是你求它救了我……”
“額，這個嘛……應該的應該的。”
妱兒有些不好意思，這還是萬年來頭一回被感謝，情不自禁地用樹枝抹了抹樹梢。
“那我先走啦，等我再長大些，再來看你！”
妱兒揮舞枝條，目送小麻雀離開。
不知為何，當妱兒變身成為梧桐的時候，總能不經意間想起香如玉。
如果落梧桐僅僅是記憶的分支，那隻有香如玉才是所有念想的歸屬。
妱兒不得不承認，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中，對香如玉充滿好感。
“不管啦！既然這裏是夢，本公子就不信，賒香人還能在夢裏動情不成！”
……
時間如白駒過隙，妱兒日盼夜盼，也不見小麻雀的蹤影。
仿佛那個曾經讓它動容的“小不點”，就這樣消失在妱兒的世界裏。
往後的歲月裏，妱兒隻能獨自承受孤獨。它守著涅盤，猶如等候在鳳的歸途。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
幾年之後的一天，妱兒像往常一樣，習慣於對著建木傾訴之後，望著天空發呆。
就在這時。
妱兒的視野中忽然闖入一個白點，已超乎尋常的速度向妱兒這邊飛來。
白點在空中如同跳躍，隻留下斷斷續續的白光，轉瞬之間距離妱兒不足百裏。
那是一隻白露，光潔的羽毛，修長的雙足，眼睛裏透著靈韻，如在心境中見過的一模一樣。
“我記得，就是這裏。喂，那邊的笨梧桐，你還認得我麽？”
說話間，白露落在妱兒樹前，梳理一番羽毛之後，它仰頭望著妱兒。
妱兒的視線自始至終都在白露身上，但它收編自己有限的記憶，也不曾記得自己認識這隻鳥。
妱兒心想：或許，這隻白露也是當年，朝鳳的群鳥之一吧。
“不認識……”
妱兒的回答斬釘截鐵，它的確不認識白露，沒必要為了驅趕心中寂寞而故意裝認識。
白露歪了歪腦袋，眼裏的竊喜一覽無餘。
“你再看看！說不定能認識呢？”
“不認識。”
“那我能不能借你一根樹枝歇歇腳，我一會兒就走。”
“小麻雀說過，隻有鳳可以在妱兒歇息，你是白露，當然不可以！”
“嘿嘿，這你都還記得。”
“你說什麽？”
“沒什麽。”
白露又看了幾眼妱兒，一躍而起，很快重新變成妱兒視野裏的白點。
一個聲音從天空傳來，落在妱兒周圍：“小麻雀讓我轉告你，當年的約定，它沒忘……”
妱兒目送白露遠去，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久久不能平靜。
“原來小麻雀沒有忘，沒有忘！不過這隻白露也真是奇怪。”
這之後，妱兒又回到了記憶中的歲月，守著一個約定，對抗孤獨。
……
一年又一年，百年又千年。
妱兒始終沒有再等來小麻雀，更沒有等來涅盤後的鳳。
它已經領悟出一些簡單的神通術法，能讓自己在涅盤的範圍內隨意移動了。
從涅盤東，到涅盤西。再從涅盤南，到涅盤北。
妱兒也比記憶中高大不少，屹立在涅盤邊緣的時候能看到更遠的景色。
偶爾有麻雀飛過，看待妱兒的眼神也很陌生。時有白露停留，也會被妱兒奇怪的“問題”嚇跑。
千年之後又千年，直至又過一萬年。
妱兒已經長成比原來高幾倍的大樹，可它還是沒能等來小麻雀。
妱兒不知道一世是多久，也不知到小麻雀的一世有多長。
它開始擔心，有生之年再難相見。
……
那一日。
妱兒沒有再問建木那些重複千萬遍的問題，它知道就算問了，建木也不會告訴它。
那一日。
妱兒沒有再深情地凝望遠方，因為妱兒已經可以化形，隨時可以離開鳳涅盤的地方。
隻是它舍不得這片駐足幾萬年的地方，每每想要離開時，它眼前似乎都會看見小麻雀的影子，聽見鳳的那番傾訴。
妱兒心裏是矛盾的。
它想要守住那個約定，卻也想去到更遠的地方，追尋屬於自己的“凰”。
無數次掙紮，無數次徘徊，妱兒最終還是離開涅盤，踏上了屬於自己的“朝鳳”之旅。
臨走前，妱兒將身上最壯的枝條折斷，放在涅盤中央。
幾年之後的一天，妱兒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它出生的地方。
距離涅盤還有很遠，妱兒已經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這裏是它遇見小麻雀的地方，也是它踏上尋找屬於自己的“凰”的地方。
它仔細端詳片刻，沒有直接用手去觸碰建木葉子，而是右手比劃著奇怪的法訣後，嘴裏喊了一聲“歸”。
建木葉子乘風而起，眨眼功夫便已經消失在建木所在的方向。
妱兒終於看清了葉子底下遮著一隻青鸞，一隻身上多處灼傷，早已不見美麗羽毛的青鸞。
青鸞緊閉著眼睛，看上去就像在此棲息，根本不像死去多時。甚至青鸞眼角那一抹晶瑩的淚光，也從來沒有因為青鸞的死而消失。
妱兒心中猛然抽搐，這種感覺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