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賒 一道送命題
鳳棲身為鬼族，從來不相信什麽宿命。可是自從認識落梧桐，她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人間轉眼十數年，如今的落梧桐已不再是言行舉止那般輕浮的少年，而鳳棲的心卻好似停留在竹屋醒來的那一天，如一個不願再長大的凡人少女。
……
前往玉皇城的車隊片刻未曾停歇，月無涯時不時地從其中一輛車上探出頭來。美人莊的花酒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帶著一股花香的甘露。
“這一男一女鬼鬼祟祟，還有什麽悄悄話怕我偷聽不成！”
月無涯看得見落梧桐布置下的隔音結界，但他並沒有破壞二人相處的打算，看了看遠處陌生的景色，躲回車裏繼續喝酒。
隻要有太陽和酒水，相信月無涯才不願意下車受罪。
最前頭的車上。
鳳棲坐在落梧桐對麵，雙手托腮，眼睛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落梧桐，越看越耐看，越看越花癡，鼻血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一邊擦，一邊掩飾尷尬地問道：“公子！你不會是從認識我到現在，就沒回過香門，沒見過她吧！”
讓鳳棲沒有料到的是，她不經意地一句話，竟然道破真相。落梧桐的確從十五歲離開香門，再也沒回去過。
他甚至隻記得十年前妱兒的樣子，那時的妱兒不過是個沒有發育的小女孩，被孟璿璣整天打扮成小乞丐。
“嗯。的確很久沒見了……不過之前聽你所說，我倒是能想象出她現在的模樣。”
鳳棲聽了不禁愈發好奇，這些年落梧桐都將萬事恒通交給她打理，她這個主事一年到頭都見不到幾次，奇怪的是落梧桐竟然沒有回過香門。
身為賒香人，他為何這麽多年不肯回去？難道是因為犯了什麽大錯，被師傅攆了出來？
鳳棲心裏越想越覺得自己有些離譜，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落梧桐的一切事情都格外關心。
她擦去鼻血，偷偷掐了自己一下，想讓自己盡量保持理智：鳳棲啊鳳棲，你在想些什麽，公子是賒香人，怎麽能真的動情……
落梧桐一遍遍擦拭著手中玉劍，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鳳棲的怪異舉動，開口問道：“是不是天氣太熱，躲在結界裏有些悶的慌？以你如今的修為，這麽點路程還不至於吧。”
落梧桐心裏清楚，現在的鳳棲早已今非昔比，自賒香之後，鳳棲借助香緣的加持，接連突破十二劫，早已是鬼門中都不多見的半神強者，距離凝聚神魂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想到這裏，落梧桐有些擔心妱兒。因為妱兒在他的記憶之中，一直是悟性天賦奇差，甚至比很多凡人都不如。再加上賒香人無法給自己賒香，那這些年妱兒的修為境界豈不是止步不前？
落梧桐不禁發出一聲歎息，早知道他就不該答應師傅孟璿璣，離開香門這麽久。應該待在妱兒身邊，陪她一起練習修行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鳳棲見狀，還以為是自己回答的太慢，讓落梧桐產生了誤會，趕忙接話：“沒，沒，沒有……我隻是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一個凡人女孩子之間最常聽到的一個問題。”
原本鳳棲隻想轉移注意力，沒想到落梧桐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賒香人，也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
鳳棲想了想，隻好硬著頭皮輕聲說道：“我見公子似乎對師妹動了情，這有違賒香人的原則……所以，我隻是忽然想到。”
“我許久未在，鳳棲，你變了。快說，我倒要看看是什麽難題？”
“那好，我可說了啊。”
“再不說，這玉皇城可就到了！”
“假如有一天，我和她同時遇到生死危機，公子會先救誰？”
鳳棲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妱兒。
隻不過這樣的問題落梧桐的確沒有考慮過，香門的規矩對賒香人而言，就像永遠掙脫不了的枷鎖。
一香賒一人，鳳棲已經賒過香，他不能以賒香的方式去救。
賒香人不能賒己，自然也包括其他賒香人，所以他就算有心，也不能輕易壞了規矩。
還有更重要的一條，賒香人不能動情。所以落梧桐這些年不敢回香門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知道繼續留在香門，自己跟妱兒都要麵對同樣的問題。
落梧桐不清楚，賒香人如果自己破壞香門規則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以前賒出去的所有香緣，都會頃刻間消失。
落梧桐的心，第一次經受這樣的拷問。
他很想回鳳棲一句“假設不存在”，可是現實讓他無法逃避。就連香門都會遭遇變故被毀，何況是一個那麽讓人操心的賒香人。
“我……”
“嘿，難住了吧。隻要看到公子為難，鳳棲已經心滿意足了。其實公子選擇救她，鳳棲也不會有怨言。”
落梧桐知道，鳳棲說的是心裏話。
這些年，他不能回香門，都是鳳棲陪在身邊，早就將其視為親人。如果選擇救妱兒，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這樣的後果。
甚至，落梧桐在心裏問著自己相似的問題：如果師傅和自己同時身處險境，妱兒又該作何選擇？
賒香人一旦真的麵臨這樣的選擇，似乎沒有退路可選。
片刻之後。
落梧桐出乎鳳棲意料，開口說道：“香門賒香這麽久，從來沒有人打破規則。如果真有你所說的那一天，那我會拋棄一切香門門規，盡力將你們都酒救下……就當做香門做了這麽年好事，自私一回。”
鳳棲除了感動，隻剩欽佩。她並不知道對賒香人破壞規則，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謝公子成全！”
“……”
落梧桐一笑，仿佛自嘲。他不知道自己救不救了，也不知道後果是不是可以一人承擔。
落梧桐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是他人記不住名字的賒香人了，又豈能意識不到，賒香人賒出去的香氣，本身就是另一種“天命”。
……
很快。
鳳棲和落梧桐都能感覺到車隊速度放緩，十隻拉車妖獸更是先後發出吼叫。
落梧桐隨手撤掉結界，鳳棲掀開簾子向外看去，隻見一片近乎濃稠的霧氣擋住了去路。
霧氣邊緣處，隱約能看見湖畔，還有一條鳳棲走過幾次的石道。
“哢……哢……”
放佛巨大轉盤轉動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
鳳棲轉過身向落梧桐點點頭，落梧桐立刻一臉凝重，起身消失在車內。
落梧桐站在妖獸前麵，正要運轉心法，看透這迷霧之中的景象。就看見一道月芒從身後射來，與他齊肩而立。
月無涯挺著肚子，顯然沒少喝。他抬頭望了望天空，雖然有光，卻看不見日月星辰。
“這回終於有點虛無界域的樣子了，我月無涯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