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賒 一門賒香人
世間有一種“債”，既非錢糧，亦非人情，而是一份“香緣”。
天地有一種“香”，不似藥草之芳，不同酒茶之醇，能賒與不同的人，展現出神奇功效。
與此同時還有一類人，非妖非仙，卻能將自身獨有的香氣賒給有緣之人，助其擺脫困境。
而這一類人，被稱之為“賒香人”。
……
正值深夜，月明星稀。一座絲毫不起眼的大山深處，借著月光走出來倆人。
年長一些的老者走在前麵，不時地望著山腳下那一片斷壁殘垣，伸出兩指撚著花白的胡須。
跟在老者身後的年輕人明顯要矮上半截，此刻低頭看著腳邊溪水，亦步亦趨。
“師傅～您老不要走那麽快好不好！”
“……”
老者故意裝作沒聽見，步伐卻愈發快了起來。以至於老者所過之處砂石飛起，溪水倒流，似不願在他前麵礙眼。
年輕人見狀，沒好氣地抬起頭，盯著自己師傅的背影嘟噥著嘴。直到老者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年輕人這才恍然大喊一聲“師傅等我”，化作靈光消失當場。
隻是年輕人終究道行尚淺，身後留下一股淡雅的異香，令周遭鳥獸為之瘋狂。就連方圓百裏內的山野精怪也紛紛趕來，沉浸在香氣中無法自拔……
斷壁殘垣中，老者悄無聲息地出現。眼角餘光掃視著門楣上歪斜的匾額，依稀隻能看清一個“寺”。
寺門外厚實的落葉，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僧人打掃了。
老者款款走出數步站在寺門前，地上的幹枯的樹葉居然沒有發出半分聲響。直到從老者嘴裏發出一聲歎息，才有幾片葉子騰風而起，落在寺門前的台階上。
“唉～想不到這昭覺寺，竟也淪落到這般田地。既然它與我香緣未了，也隻好……”
老者話未說完，眉毛不自覺地抖動幾下，一股純白色的氣息由內而外將其包裹，堪堪擋住了從半空中墜落的人影。
隻聽“轟”的一聲，寺門前的枯葉如被勁風吹散，慢慢呈現出一片生機。仿佛這些葉子並非堆積已久，而是剛從樹上落下。
“你這丫……這小子！整日不學無術，盡給為師添麻煩！”
老者嘴上沒好氣地說著，隨手摘出一縷純白的氣息向空中一拋，以掩飾自己險些說錯話的尷尬。
年輕人竊喜地吐著舌頭，哪裏有一副“小子”的樣子，舉止之間分明就是一位“姑娘”。隻是從她襤褸的衣著打扮上看，與街邊乞丐無二。若不是縈繞在她身邊的香氣尚未散去，隻怕她眼前的師傅都會心生嫌棄。
正當她準備再一次追問師傅，為何明知自己是女兒身，還要堅持把她當“小子”看待的時候，一股獨屬於老者的香氣撲麵而來。
再看那些因“香”獲得生機的葉子，正隨著一縷純白的氣息卷入空中，迅速變回幹枯的樣子。
隨著一疊疊枯葉重新堆積在地上，屬於老者那一縷氣息自行飛回。唯獨姑娘所釋放出的香氣慢慢吞吞，極不情願地盤旋在她周圍。
老者嘴角微微抽搐，裝出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背過身：“忘了為師平日裏怎麽教你的？香滿則溢，香虧則損，香盡則身隕跡滅，這世間再無人記得你我！”
“那我們都身隕跡滅了，誰去收回香債？”姑娘言語中充滿不忿，似覺得這世間對賒香人極不公平。
盡管她嘴上如此說著，雙手仍然按照師傅所傳技法，嚐試著將四散的香氣都引到自己麵前。
老者並非沒有思慮過姑娘的話，甚至他也曾如此這般問過自己的師傅，可是得到的回答都是“自己去悟”。
或許是想起了自己年輕時的種種，又或許是因為自己徒弟這番話，老者眼前竟出現了片刻恍惚。
忽然。
“啪”的一聲，將老者從回憶拽回現實。等他扭頭再看時，姑娘的手正小心翼翼地從臉上挪開，露出一片泛著綠光的葉子。
老者一眼就看出，那片通體靈光加持，已然生出纖細手腳的葉子，正是汲取了自己那傻徒弟的香氣。
“咳咳～”
“師傅您老人家就行行好，就這一次好不好嘛？從小到大妱兒身邊就隻有您和師兄，如今師兄不在，您就讓我把它留下吧……”
老者麵露難色，終於有些明白師傅尚在香門時，為何立下不收女徒的規矩。可自從十八年前將眼前“這小子”撿了回來，他就已經違反門規。
老者一邊搖頭，一邊無奈地吐出一口氣：“罷了罷了！就依著你，隻不過……”
妱兒一臉激動，沒等老者把話說完，就迫不及待把那片成精的樹葉捧在手心：“師傅！妱兒知道啦，香門門規有‘六不’，其中就有‘賒香人不賒己’，如果我要把葉子留在身邊，必須讓她定下香緣對不對？”
見老者默不作聲，妱兒有模有樣地放出一縷香氣，將成精的葉子緩緩托起。
“以後你就叫‘葉子’，不過呢……香門規矩不能壞，等到你我香緣將盡，餘香我是要收回的！”
成精的葉子快速顫抖，好像聽懂了似地點著頭。
妱兒心滿意足，隨手比劃幾下，對著那一縷香氣一吹。
隻見香氣頓時消散一空，泛著綠光的葉子來回翻飛打量著自己，似乎要找出一些自身的變化。
幾個呼吸之後，葉子盡顯頹廢，皺巴巴的帶著幾分沮喪：“主，主人，就，就，就這樣？”
妱兒聞言“噗嗤”笑出聲。她還是第一次被師傅和師兄以外的事物逗樂。
“我可不是什麽主人！以後也不用這麽叫我！隻要記住你欠我的就好……至於賒香人賒出去的香氣，會隨心而動，隨意而用，等你有心的時候自然就明白如何運用咯。”
“是，主人！”
“……”
妱兒知道，葉子這種狀態一時半會兒也改不了，索性不再言傳身教。轉過身，好奇地打量四周一番，目光落在寺門的匾額上。
“師傅！你大半夜跑到這破廟，不會是為了偷偷見什麽尼姑之類的吧？”
老者被如此調侃也不生氣，向前兩步就要推門而入。
恰在這時，寺門伴隨著“吱吱扭扭”的聲響打開一道縫隙，從裏麵探出一個光溜的腦袋，不停揉著睡眼：“阿彌陀佛～主持說，今夜不掛單！”
老者微微一笑，身影化作一縷白光飛入寺內。
“賒香人隨緣而動，逢緣而棲，若非察覺到此地香緣已至，豈會深夜驚擾……”
小和尚看了看矗立在台階上的妱兒，以及坐在她肩膀上的葉子，這才轉身往寺內跑去。
“是賒香人！真的有賒香人！這下昭覺寺香火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