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1章 準備（五）
幽深的庭院之間，一個兩三歲，穿著金貴，生的十分可愛的稚童，分毫不顧小太監們的勸告，自顧踢著腳下的蹴鞠球，在院前院后肆意的撒歡。
月窗之下，坐著繡鞋的寶釵，偶爾抬起頭看看，臉上便自然的浮現出笑容。
「皇後娘娘來了~」
宮女的通稟，令寶釵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迎了出去。
果然看見笑意盈盈，差不多比她高了一個頭的皇后搭著侍女的手背走上來。
「臣妾見過皇後娘娘。」
「呵，你又多禮了。」
皇后見到她顯得很高興，撇開侍女上前攙起她來。
但她也只是慣例似的責備一聲，相處這麼多年，她早知道寶釵的恭守謹順。
同時心中感慨，處在她二人之間的位置，若非如此，只怕兩人之間的關係，也不可能這般融洽。
因低頭看了看寶釵，覺察她通身近乎一色，連一件鮮亮的首飾也沒有，看去竟是和宮裡的大宮女也差不多的穿戴。
「你這樸素的也太過了，一來匹配不上妹妹的身份，二則倒顯得我們這些人驕奢了。」
寶釵都沒有低頭看自身，只回：「姐姐多慮了，卻是臣妾懶怠，想著今兒得閑在屋裡，不用出門才簡單些，平時倒也不這樣的。」
寶釵自有一番心思。
常言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
不說別人艷慕於她，連她自己也覺得這些年太過於順遂，恐有透支未來的福氣之嫌。
她自己倒不怕，只是怕傷及她的孩子。
所以她平時都簡樸行事，不敢有張揚之舉，便是在為自己，為身邊的人積福。
葉蓁蓁哪裡能信寶釵的話，她平時也差不了多少好吧。
若說太后和陛下都是十分崇尚節儉的人且好說，不過是表現媚上的意思。但是分明太后和陛下都不太在意這個，而且她都聽過賈寶玉拿此事打趣寶釵，問她是不是怕他養不起她們……
可見賈寶玉對寶釵的簡樸行為，並不以為然。
先時她不免揣測，慢慢的從細節處也悟出些真意來，於是心中暗暗感佩，自己擁有這樣一個姐妹，也不知道是福氣還是劫數。
面對這樣的寶釵，哪怕她每每生出些嫉妒之心，都立馬會覺得羞慚。
她的自尊與高貴的內心，讓她做不出明知道理虧的事情。
「恆兒和四丫頭呢？」
「雪兒已經睡了，恆兒在後院，小太監們陪著呢。」
寶釵回說，然後便讓人去將人帶來給皇后瞧。
「不用不用，小孩子該睡覺的睡覺，該玩的玩，巴巴的帶過來做什麼，沒得讓她們不自在，還是我們兩單獨說說話的好。」
葉蓁蓁笑著，看了一眼侍女們，然後一把拉起寶釵的手，「你跟我來。」
進了寶釵的寢殿，其內的裝扮和陳設也比別的宮裡簡單很多，葉蓁蓁倒也就不再多言。
坐在炕上，拿起寶釵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滿懷開心的道：「你摸摸……」
寶釵乍時不解其意，待摸了兩下之後，忽然反應過來。
「姐姐，這是有了？」
葉蓁蓁臉上的笑意更濃郁，她「嗯」了一聲，同時若有若無的去瞧寶釵的面色。
結果一如既往的令她欣慰。
寶釵除了微微睜大美眸，面上有些驚訝，便再沒有多餘的神色。
只見寶釵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然後抽手起身，拜賀道：「恭喜姐姐，終於夙願得償。」
寶釵心中其實也很震驚。
這些年來，自己一再的誕下龍嗣，而身為正宮皇后的葉蓁蓁卻始終無所出，這令她心裡也倍感壓力。
雖然她不認為葉蓁蓁會對她們母子做什麼，但是卻總覺得這樣下去不好。
如今好了，她也總算可以鬆一口氣。
旋即心裡又暗暗感動。瞧葉蓁蓁的態度，顯然是專程過來與她分享這個喜悅的。
這很慰藉她的心。
因為但凡葉蓁蓁心裡對她有些戒備，都不會將這個消息提前告訴她，更不可能專程來。
她又不是缺心眼。
被葉蓁蓁拉著坐下，寶釵關心的問道：「這件事，陛下和太皇太後知道嗎？」
「我也是前幾日才知道的，本來也不準備瞞著大家，只是陛下說，若是太後知道我有了身子，必定不能讓我去南邊，索性先不說。所以，你也要先幫我瞞著。」
葉蓁蓁叮囑了一句。這幾日她心裡既高興又忐忑，這才忍不住過來尋寶釵取取經。
畢竟寶釵可是一連順順利利的生下兩個孩子，這在當下，可是很厲害的表現。
寶釵點點頭。皇后這般信任她，她自然不可能藏著掖著，但凡皇后所詢問，自是傾囊相授。
於是二人就生養孩子一事，秘密交換心得，一時忘了時間，直到聽說賈寶玉也過來了。
賈寶玉行事常雷厲風行，不給人反應時間。所以不等她二人迎出房門，賈寶玉已經闖進來。
簡單的寒暄幾句，大皇子元恆也抱著自己的竹球跑了過來，「父皇」「父皇」的叫著。
賈寶玉就一把將長子給抱了起來，毫不客氣的在其肥嘟嘟、粉嫩嫩的小臉上捏了一把，笑道：「告訴父皇，這些日子你母妃可有教訓你？」
一聽這話，小傢伙忙看向自己母親，見母親沒好氣的瞥他一眼，看起來應該沒有威脅的意思，立馬氣壯起來：「嗯嗯，有，昨天就教訓我了！」
「哦，她怎麼的？」
「母妃打屁股，可疼可疼了。」
小傢伙側身指著自己的小屁屁，一臉告狀的意思。
率真可愛的模樣，令賈寶玉和葉蓁蓁等都笑了起來。
借著可愛的小傢伙，大家取笑一陣，然後賈寶玉便讓其奶嬤嬤帶下去，問及寶釵等人南下的準備和安排。
二人據實以答，言說都已經準備妥當，又問賈寶玉是否真的要帶這麼多妃嬪下去。
她們都覺得帶太多妃嬪的話，有興師動眾之嫌，兼之與賈寶玉南下的初衷不符。
見她二人又有勸諫之意，賈寶玉笑道：「你們就知足吧，趁著後宮現在的人少才能這樣，等將來人多了，到時候朕就是想要帶著你們一起出門游山歷水，都難了。」
賈寶玉的話，讓二女面上一紅。
葉蓁蓁有些不忿的道：「聽陛下言外之意，這是打算又要大選後宮了？」
相處這些年，葉蓁蓁也明白了賈寶玉的容人之量，倒也敢於表達自己的心思和醋味。
至不濟，看看黛玉便知道了，這些年不知呷了多少醋，而賈寶玉對她的寵愛不但分毫不減，反而越發不可收拾。若非黛玉自身與世無爭，又有絕高的才情和見識，否則必是禍國殃民的主。
看見連寶釵都認真的瞧過來，賈寶玉呵呵一笑：「這個嘛，就要看你們的表現了，要是你們服侍的好，朕又何必多此一舉……」
多年的夫妻情意，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彼此明白其中的含義，因此葉蓁蓁直輕啐一聲。
不過心裡卻明白，自己夫君雖然自詡貪花愛色，但也算是取之有道。
若不然，以眼下國家的安定，再加上他的年紀和精力，便是年年大選新秀入宮，也不為過。
但是賈寶玉並沒有這樣，如今他的後宮中，大多都是其未登基之前認識的姐姐妹妹或者是結識的紅顏知己，足見得其乃是重情輕欲的人，而非好色荒淫之君。
唯一令人無奈的是，其有這一優點，便常常拿來「挾持」她們，威逼引誘她們做一些羞於與人提及之事，就如現在一般，不知他心裡又起了什麼壞心思呢！
寶釵不太在意賈寶玉是否會在出了孝期之後，生出選秀之心。倒不是說她樂於見到新人進宮，而是她明白，這件事全隨男人心意，非是她們女子可以左右。
賈寶玉若無此心自然最好，便是為此付出一些羞人的代價也是值得的。他若真有，也無妨，不過君王常態，何必因為這等無意義的事情破壞他們之間的情義，累及自己的地位？
她想了想，這般道：「要不然這次南下我還是不要去了。一則宮裡突然沒了人，許多事情難免失去章法，二則恆兒和雪兒都小，需要人照顧，離得太遠，我也不大放心。」
類似的話寶釵早就與賈寶玉說過，賈寶玉卻說別人都可以不去，她卻是必須要去的。感念君恩，她也就沒有多言。
如今見賈寶玉竟然準備將後宮大多數人都帶下去，她才復起此心。
她是大局觀很重的人。皇宮乃是天下中樞，怎麼能沒有人坐鎮看管呢。
「要不然，還是我留下來吧，正好我……」
寶釵的話，令葉蓁蓁生出慚愧之心。她是皇后，就算宮裡要留人，也該她留下來才是正理，她卻為了玩，還準備瞞著太后懷孕的事情。
賈寶玉的眼睛頓時眯起來，果然，「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姐姐，最大的缺點就是太理智了。
你都這麼明事理了，怎麼顯得你家男人頂天立地？
「好了，你們兩也別爭了，這件事我早就說過了，沒有你們商榷的餘地。
咱們離開之後，宮裡還有庄順皇后，還有大姐姐在。朕已經拜託她們，在我們離開之後，幫忙照管後宮里諸事。
至於你放心不下孩子……」
賈寶玉看著寶釵的神色越發不滿起來，寶姐姐果然還是被孩子分去了她的心，眼裡不再全部是他。
「罷了，恆兒如今也能跑能跳了，就帶上吧，正好給我們的行程中，添點兒童趣。」
賈寶玉原本打算此行就帶媳婦兒們出去，孩子一個不帶，嫌累贅。可惜，昨天被懌璇那個小丫頭磨的沒法，一時沒堅持原則，答應帶上她。
事已至此，為免被別的女人說他偏心，不防將元恆這小傢伙也帶上。
一個長公主，一個大皇子，都是相對大的，帶著方便點，合情合理。
寶釵二人卻不知道有懌璇丫頭的事在先，見賈寶玉改主意，葉蓁蓁難免心裡泛酸。
果然皇長子在他心裡地位就是不一樣的，之前還說誰也不帶的呢……
沒等她酸完，卻見賈寶玉話頭一轉，語氣嚴肅的對著寶釵道：「不過，薛貴妃娘娘，有一件事朕不得不再一次提醒你……」
說話間，又看向她：「還有你。」
葉、薛二人見狀，忙正了正心思，不知何事能得賈寶玉這般鄭重。
「你們疼孩子可以，只是不管你們現在付出多少心血，將來小崽子們是不是真心孝順，也都還是未知的！
但若是你們敢因為有了孩子，而讓朕感覺受了委屈，朕決不答應。
這筆買賣，你們自己划算去，哼。」
賈寶玉輕哼一聲，清楚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葉薛二女愕然相視。
原來，夫君閣下是吃醋了，吃的還是孩子們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