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6章 白崎麗三
湯島天滿宮二手集市每月一次,時間是第二個滿周的周末。
攤主多為年輕女孩子和家庭婦女,因而服飾類占比很重,到處可見衣服、帽子、圍脖、包包、皮鞋、掛飾什麽的;次之是二手小家電、個人電子產品、老舊樂器之類;偶爾也會看到一些創意手工……額,當然缺不了各色食品、西點、冰飲之類的。
還有人坐在梅樹下表演才藝,等待路過的遊客往帽子中扔些小額錢幣。
李承和鍾女自然不會去購買那些二手服飾,也沒有因東西不入眼而掃興,今天本來就是出門遊樂的。路過一位正在彈三味線的年輕人身邊時,鍾女再度屈身,往演奏者的帽子中,放下一枚五十日元的硬幣。
放下錢幣後,兩人站在旁邊聽那位演奏者開始新的曲目。
在東洋,給賣藝者投擲錢幣之後,最好不要馬上離開。那樣做的話,施舍意味太強,很有可能會遭受反羞辱——有個性的藝能人會將投擲的錢幣扔得遠遠的。
最合適的方式,是站在旁邊聽他演奏一曲後再投幣,或者像紅姑那樣,先投幣再聽。
賣藝的年輕人見李承兩人投幣後沒離開,立即開始新曲目的表演。
是宮城道雄的《春之海》。
宮城道雄是東洋享有世界聲譽的東洋傳統音樂創作者,此人還是知名散文大家。《春之海》是他的經典代表作之一,很有名的東洋傳統音樂曲目,原曲目為尺八和南箏合奏。
彈奏的水平當然不會太高,可是,用別有韻味的三味線,演奏尺八曲目,還是吸引一些路人紛紛往帽子中扔硬幣。
李承兩人悄然退出人群,拉著手繼續往前逛著。鍾女忽然指著後院入口處一顆粗壯銀杏樹下的攤位說道,“我們去那看看,好像賣的東西和你店裏的,很像誒。”
還真是。那是一家售賣歐式古董藝術品的舊貨攤位。
攤位周邊人不少,李承與鍾女往裏麵走了走,總算寬綽點,順帶著把攤位上的貨品看過一遍。
四麵攤位上,正對道路的一麵,擺放著各色老鍾表,圓盤鍾、座鍾、擺鍾、懷表、腕表、電子表、運動手環;相鄰的一麵擺著各色西方針織圍巾、手帕什麽,疊放的整整齊齊;背對出口道路的一麵則放著各色珠花、老銀飾、項鏈手串之類的;最偏僻的一麵則是各種卡片明信片以及手工玩具積木什麽的。
攤主是一對三十來歲的夫婦,男子穿著東洋的羽織,女人則穿著束著袖口的吳服,每人負責兩麵,正在忙碌的招呼詢價者。
李承的眼睛掃過一遍攤位上的貨品之後,有些訝異,這對夫婦從哪兒找來的這麽多歐美二手貨?要知道,三人組藝術品東京赤阪店,一周前開張,吳衛忠和莊淑鳳都在電話中和李承提過,在東京收羅歐美藝術品難度很大,貨源問題恐怕會成為製約三人組店鋪在東洋拓展的重要因素。
東洋不同於劍州,劍州自從六十年代開始,就與香江簽訂貿易互惠條款,三人組公司可以通過荃灣倉庫向北市運送貨品,過關稅率很低的。
這一方法放在東洋很難實現。
其一是東洋距離香江,航運距離遠,成本高;其二是東洋的海關稅很高,尤其是各種藝術品,入關要繳納接近總價值將近四成的稅收,這一點製約了從東北或者滬海大量運貨進入東洋的計劃。
因此,三人組店麵想要在東洋拓展,就必須實現主要貨品就地收集。
目前,市場部和渠道部找到的貨源供應方,最多也就能支持一兩家店鋪的運營。
渠道部正在竭力拓展新的供貨商。
所以,當李承看到眼前攤位上,滿滿當當的西洋二手藝術品,不由自主的就聯想到自家店鋪的供貨難題。
剛才聽到這對夫婦應對詢價者時的報價,似乎很平民化。那麽,問題來了,眼前這個攤位上的貨品,又是從哪兒進來的呢?
李承對此,充滿好奇。
攤主夫婦很忙,李承打算等人少點,找他們聊聊。
看了眼鍾女,她在另一麵的針織品攤位上翻看各色圍巾手帕,李承左右無事,便低頭在自己麵前的運動卡片、積木玩具攤位上翻找起來。
不一會,他將目光鎖定在一隻紙盒中,裏麵全是各種郵寄過的老舊明信片。
二十世紀,明信片大行其道,千裏相思鎖重門,一張紙片寄鴻雁,說的就是明信片。
明信片收藏尤其是郵寄過的老明信片,曾經非常火,時至今日,明信片收藏依舊是郵品收藏中的大類,隻是沒有八十年代那麽瘋狂。
這一紙匣中,至少有兩三百張明信片,絕大部分都是郵寄過的老片。
李承連續翻看幾十張,橫片豎片不規則片都有,大多數為風景,部分為人物,種類非常多,涉及的國家也非常多,像奧地利的宮廷、匈牙利的漁人堡、印度的泰姬陵蛇人舞、英倫的威斯敏斯特宮溫莎城堡、蘇格蘭的風笛手、挪威的北極熊、丹麥的愛迪生剪紙等等。
不僅如此,還有十多張來自中國的明信片,重慶的碼頭橋、京城故宮、滬海的外灘……
收信人都是一位叫做“白崎麗三”的人,這些明信片的郵寄年代,從三十年代橫跨到八十年代末。從字跡上看,這些明信片中很大一部分,是白崎麗三在各地旅行時郵寄回家的,還有一部分應該是她的朋友寄送的。
地址集中在三個地方,四十年代之前,收信單位是“東京織物新聞社”,此後改為“大阪市市立生魂小學校”,進入八十年代之後,郵寄地址又改為“東京慈慧會醫科大學附屬醫院休養所”。
毫無疑問,這位白崎麗三女士,是一位忠實的明信片收藏家。
這些明信片之所以散失,極有可能與白崎麗三女士去世有關。
通過這些老舊的明信片,李承大略能勾勒出這位女士的一生:年輕時在出版社或者報紙媒體工作,戰後,來到大阪一所小學擔任教工,退休後回到東京一家養老院養老……她的一生,有兩件事貫穿始終,其一是旅行;其二是收藏明信片。
哦嘞,李承將所有明信片翻看一遍之後,馬上決定,這些明信片,包圓了。
不是說這些明信片有多少價值,當然,它們也很有價值,更多的是,李承對這位“白崎麗三”女士一生的感歎!這些明信片完全可組成一個時代變遷的長廊展,它可以充分體現“歲月變遷,收藏之心不變”的感人主題。
一張張以年度為線串聯起來,放在赤阪的店麵展覽,絕對很震撼!
再花點時間將這位“白崎麗三”女士的生平查閱清楚,一道公展。
這項工作不難,按照明信片上的地址,應該很輕鬆就能找到這位女士的生前詳細信息。
他翻看這些明信片似乎沒多長時間,實際上不知不覺半個多小時過去,等李承再抬頭,鍾女手中拿著兩條絲綢圍脖,正在探頭看他手中的明信片。
李承索性將整盒明信片遞給她。
攤位周圍的遊客少了很多,李承輕拍兩下手掌,“嗨,這些明信片怎麽賣?”
那位穿著羽織的男子早就關注著李承,聞言後微微躬身,笑道,“承蒙惠顧,五十円一張,您可以挑選……”
價位不高,李承自然不會為這點錢去還價,笑著道,“我都要了,還請清點數量,幫我裝好。”
那攤主有些驚喜,點頭哈腰笑道,“啊?誒誒!請放心交給我,我會處理好的!”
這一紙盒明信片數量超過三百張,怎麽說也是一筆一萬多日円的生意,很不錯的。
鍾女有些驚訝,“買這麽多?你喜歡收集明信片?”
李承對她搖搖頭,示意回家再解釋,但是他口中卻說道,“嗯,我收藏明信片。”
攤主正在低頭清點數量,聽到李承這話,馬上接話說道,“那真是您的幸運,這些明信片也是一位收藏家,曆經多年的辛苦收集起來的,我看過一遍,都是不錯的藏品!”
要的就是搭訕。
“是啊,這是我的幸運日。剛才去求簽時,還求到一隻少見的大吉簽。”李承馬上笑著接話。
“真是幸運!大吉簽可是很難出現的。”那男子抬頭看看李承還有鍾女,目光在鍾女的臉上逗留了片刻,很快又移開,估計有所疑惑,他笑著對李承倆人再度頷首,“先生的夫人真是個令人讚歎的美麗女子,像極了一位享譽世界的女明星,叫什麽名字,一時間想不起來……”
說著,他還撓撓頭,似乎在回憶紅姑的中文名。
鍾女連忙低頭,手指頂了頂鼻梁上的墨鏡。
李承一樂,點頭附和,“是啊,你已經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我的鄰居都說,我娶了香江的紅豆小姐!”
“對對對!就是她,我看著也很像!”那位攤主連連點頭。
鍾女的魅力,通殺啊!這位攤主,想必當初也是她的粉絲,否則不會想到“眼前顧客像紅姑”。隻是,李承一口流利的日語,讓攤主根本不會想到,紅豆小姐真神,就在麵前!
聊過幾句之後,彼此熟絡,李承借機問道,“我看你攤位上的貨品,都是純正的歐美藝術品。方便問一句,你是從哪兒進的貨?真的去歐洲進貨?那你不得賠錢?”
這種問法,原本很忌諱的,可李承加了一句外行話之後,就讓這句話變成“外行人的好奇”。所以,那位攤主沒多少戒心,笑著答道,“沒那麽麻煩,我主要是跑留學生宿舍,我妻子去使館區宿舍進貨。”
李承是行內人,立即明白對方的進貨渠道——留學生和使館。
東洋從明治維新之後,經濟蓬勃發展,很快成為歐美來亞洲考察、留學的第一落腳國,戰後,隨著東洋成為世界第二經濟體,更是有大批量的留學生進入。
在留學生宿舍和使館區進貨,還真是好選擇,隻是……能滿足三人組店鋪需求嗎?
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收編這對夫婦!
這事,可以談談看,不過,李承肯定不會出麵。莊淑鳳正好在東京,稍後給她去電話,讓她或者渠道部的人來談。
一共316張明信片,攤主免去零頭,以一萬五千日円成交。
遞給對方錢時,李承笑著說道,“老板,能給我留個電話嗎?我以後還會找你購買明信片。”
很輕鬆拿到老板的名片:山穀信源。
李承和鍾女往回走,路上,他簡略將自己為什麽購買這套明信片的原因,說了一遍。
鍾女同樣對這位白崎麗三女生,產生濃厚興趣。
回到湯池小院,兩人趴在電腦麵前搜索,匱乏的網絡資料中,還真找到一條白崎麗三的信息:東洋著名作家織田作之助的好友,1935年,她與青山浩二、織田作之助共同創立同人雜誌《同人》。
此外,她還是一名旅行家和散文家。
不大不小的一位名人!
很好!這下,展覽題材變得更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