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 探視付老
接過楚源遞過來的茶杯,李承問道,“師哥,這次專展,都帶來哪些老爺子的作品?”
“饒老臨《衣白先生摹富春山居圖》,還有《南海唱和集》手跡。”楚源在兩人對麵坐下後笑著搖搖頭,“孫幼新好不曉事!帶了這麽多作品,他那天吃飯時還說,為啥不帶幾件饒老最新畫作。這家夥,有點貪了。”
說得李承一愣,誠如楚源所言,孫幼新,不曉事。
饒老臨《衣白先生摹富春山居圖》,絕對算得上饒老所有畫作中的巔峰代表之一。
世人皆知,《富春山居圖》是元朝畫家黃公望為鄭樗(無用師)所繪,以江浙富春江為背景,全圖用墨淡雅,山和水的布置疏密得當,墨色濃淡幹濕並用,極富於變化,是黃公望的代表作,被稱為“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
明朝末年傳到收藏家吳洪裕手中,吳洪裕極為喜愛此畫,甚至在臨死前下令將此畫焚燒殉葬,被吳洪裕的侄子從火中搶救出,但此時畫已被燒成一大一小兩段。較長的後段稱《無用師卷》,現北市故宮博物院;前段稱《剩山圖》,現收藏於浙省博物館。
原本殘損,殊為可惜,有沒有整本呢?
有的!
《富春山居圖》一經麵世,就受到畫壇追捧,有多位畫家曾經臨摹過此畫,其中又以“衣白本”“沈周本”最為有名。
明代畫壇宗師級人物沈周,就曾作仿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卷,紙本設色,現藏於京師故宮博物館,國寶級文物,少有展出。
“衣白本”名頭較弱,但也不凡,不凡之處在於它是“背臨本”。
明代萬曆朝進士、畫家鄒之麟,字臣虎,號衣白。他的山水瀟灑、圓潤、蒼勁,在用墨上,他擅長用幹筆焦墨,畫麵濃淡相間,物象樸實簡練。他在繼承了元代黃公望到明代吳門畫派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繪畫風格,在明末清初的畫壇上有一定的聲望。
鄒之麟與錢謙益關係很好,曾經多次出入收藏家吳洪裕的蘭墅富春軒,最終得以觀摩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
鄒之麟曾提出臨摹此畫的請求,但是,吳洪裕此人喜歡這幅畫到了病態的程度,觀摩可以,他堅決不同意鄒之麟的臨摹請求。不得已,鄒之麟隻能靠記憶回家仿作,這就是“背臨本”——即憑借記憶仿畫原作,而不是麵對原作的臨寫。
正因為不是摹製,因此,就更多了一些自由的空間,更多地摻入了鄒之麟自家筆法,保留了鄒氏特有的麵目與氣韻。此幅筆簡意遠,枯潤相發,隱深峭拔,簡潔孤秀,用筆力深韻逸,格調極高,既保留了《富春山居圖》全貌,又不失其本人風韻。
世稱“衣白本”。
鄒之麟的“衣白本”,素來是研究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必不可少的重要資料。
八十年代,饒老在俠州大藏家穀峰家中見到此畫,欣喜異常,耗費一個多月時間,臨摹了“衣白本”,也就是楚源口中的《饒固庵臨衣白先生摹富春山居圖》。
這幅畫高四十公分,長八米餘,絕對是饒老所有畫作中的“超大幅”。
《南海唱和集》手跡,同樣不簡單。
《南海唱和集》是饒老創作的一本詩歌集,共計四十六首,其手跡是饒老七十年代創作的行楷作品,共計三十二幅——有部分是合兩首或三首詩歌為一幅。
這套完整的三十二幅手跡作品,同樣是饒老書法作品中的代表作。
孫幼新竟然還不滿意,豈不是不曉事!
李承聽到此話,臉色變得陰鬱起來,“孫幼新什麽意思,策展方麵,他沒出什麽幺蛾子吧?”
楚源隻是負責押送、保護作品,策展工作由舊金山亞博館負責。
“那倒沒有。”楚源笑著擺擺手,“這次合作是他們提出申請的,在展覽準備和宣傳方麵還是比較盡心的,早十天前,三藩市的電台、報紙和戶外廣告宣傳都已經啟動。”
李承鬆了口氣。
上次見麵,他就對孫幼新的印象不太好,如果這次畫展出什麽岔子,他可不準備善了。
“稍後吃完午飯,我們過去看看?今天應該上畫了。”楚源詢問道。
“行,去看看。”李承點點頭。
中午,在洲際酒店對付一頓,幾人步行前往亞博館。
博物館門口,已經豎起來一塊巨型噴繪廣告牌,上麵寫著“撒毫留鋒,頤指如意——國學大師饒真頤書畫作品特展”,其中,“頤”這個字,被放大了許多。
主題還是不錯的。
“頤”,是周易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七卦,君子觀此卦象,思生養之不易,從而謹慎言語,避免災禍,節製飲食,修身養性。
饒老年少時名為饒伯濂,十五歲,父親饒鍔因病去世,他在整理父親尚未完成的《潮州藝文誌》時,思先考之不易,遂即取“頤”為名,以此自勉自立。
楚源進出博物館多次,有他帶路,門衛並未阻攔,走上藏館台階,有關這次特展的水牌、指示牌,已經擺上,有工人正在張貼海報與特展招貼。
看著海報上那張熟悉的笑臉,李承笑笑,“這是老爺子的新照?攝影師水平不錯。”
“嗯,三月份你在汀州時,孫幼新帶攝影師去俠大拍的照,挺精神的喲。”
“回頭給我一張,我去翻洗。”
“小事,辦公室就有。”楚源擺擺手。
饒老書畫作品特展,安排在書畫作品二館,館內工作人員正在布燈、做玻璃櫃,展品尚未擺出來,裏麵亂糟糟的沒什麽可看,沒看見孫幼新。
“你們孫主席呢?”楚源認識其中一位督工的館內工作人員,問道。
“在辦公室吧,他上午過來看了看,還叮囑我們今天一定要完工,明天上展品,發現不合適還有時間調整。”這位工作人員也是華裔,一口潮州話非常流利,還對楚源笑笑保證道,“楚先生,您放心,我們保證把這次特展弄得漂漂亮亮的。”
“要不要去見見孫幼新?”楚源扭頭看看李承。
對孫幼新的印象不太好,如果遇到不妨礙打聲招呼,專程去他辦公室……李承還是搖搖頭,“算啦,明後天肯定能見麵的,下午剛好我和泰勒去逛逛唐人街,有點事要處理。”
李承確實有點事。
付老拜托他尋宗問祖,這件事辦理地不怎麽完美可也算得上盡心盡力,早在年前,他就將這件事情的經過以電話的形式匯報過,同時又將重新祖墓的照片郵寄給他。
這次回北羨,他原本還打算前往芝城當麵和付老說清楚,順便打探一下付老當年在賓國的探寶行動。沒辦法,無意中得到的那本藏身於佛像蓮座中的《陸兵戰術指導手冊》,實在研究不出結果,看看付老這邊有沒有線索。
前幾天給付老家中打電話,結果無人接聽,還是透過馬家人才得知去年年底,付老大病一場,不得已,隨女兒女婿來到舊金山養老。付老的女兒女婿,並沒有將付老接回家中,而是將其安置在木蘭康複與護理中心統屬的一家連鎖養老院中。
李承準備下午去這家養老院探視付老。
見李承真的有事,楚源也就不再相勸。
北羨有一句諺語:對你的孩子好一些,他們將決定你去哪家養老院。
很多北羨人都喜歡拿這句話來調侃,而華裔聽起來卻不免有些心酸,因為這句話道出了在北羨養老的現實——在北羨,將年邁的父母送去養老院,是一種普遍現象。早些年,這句話一定不包括亞裔,尤其是華裔,但是最近幾年,華裔孩子送父母去養老院也變得越來越常見。
唐人街木蘭護理中心,位於科爾尼街西南角,已經偏離市中心。
兩人與被護理人員沒有絲毫的血緣關係,這種探視原則上是不允許的,可是,看在捐贈五百羨元的份上,工作人員還是答應李承與泰勒的探視申請。
一位年輕的黑人小姑娘,領著兩人走進護理中心。
這家護理中心的硬件條件還是不錯的,綠植茵茵,行道沒有上下台階全是緩坡道設計,轉角處都有護欄和包角,隨處可見的綠色求助電鈴,以及多點位的輪椅陳列。
可是,李承一進來就感覺一股暮氣有點壓抑,真是很奇怪的直覺。
院子裏基本看不見人影,帶路的黑人小姑娘露易絲笑著解釋,這是午休時間,所以這裏的老人都在房間休息。
事實上,當他們走入生活區時,那些老人們並沒有休息,要麽坐在廊下曬太陽、看書讀報,要麽三五個在打牌下棋,還有不少是孤零零地坐在那裏發呆。
發呆的人中,就有付老!
再見付老,李承都不敢相認。他坐在輪椅上,微眯著眼睛盯著遠方一動不動的,頭發全白且脫落不少,麵容枯瘦,哪還有當年獨坐一桌撚著花生米喝著小酒的瀟灑模樣?
“付老?付老?”李承彎腰在他耳邊輕輕喊了兩聲。
“嗯……?”他似乎剛剛從某個臆想中蘇醒過來,發出長長的鼻音,同時緩緩張開眼皮,目光從散亂再慢慢聚合到李承身上,“你…是…?哦,想起來了,你是……那個誰……”
李承一愣,付老的身體比自己估計的還要差,這已經是老年癡呆症的表象!
“付老,我是李承,幫你去薑堰付家莊尋親的阿承呐。”李承伸手在他麵前晃晃。
“噢,是你啊……想起來了。”付河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讓李承稍稍鬆口氣。
可是,他接下來一句話又讓李承傻眼,“那個……阿承呐,你幫我找到人了嗎?”
暈!不都已經打電話匯報過了麽?找到血緣最近的一位就是付大彪,根本就沒找到付河中父母的墳塋,最後隻得重修宗墳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