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鐵線篆書
孫幼新還沒離開,又來一位登門拜訪者,三藩市議員馬欣福。
這個人李承比較熟,饒恕哥的同學,在饒家見過幾次。
馬欣福算是李承的學長兼“師兄”,他是七十年代俠州大學畢業生,饒老的學生,八十年代初中英談判移民潮時來到三藩,家中開設一家服裝商貿公司,和饒恕最初的那家服裝皮包公司有過貿易合作,現在和伊蓮娜有沒有合作,李承不太清楚。
馬欣福滾圓的身子,挺胖的,像中年彌勒佛,麵相很親和。事實證明,他挺會混圈子的,混著混著,前幾年竟然混上三藩市一個較大的絲國人社區代表,也就是民選議員。
他也認識孫幼新,不過倆人也隻是點點頭,招呼一下,彼此都不是那麽親熱。
這很正常。
見來了新客,孫幼新起身告辭,同時邀請道:“老師,絲僑聯合會晚上為您老設歡迎宴,請務必賞臉……”
“別!孫老哥,你說晚了,今兒饒伯父的宴,我早就定下來了,俠州絲商總會的席麵。”沒等饒老開口,胖子馬欣福抬手打斷孫幼新的話。
李承總算明白,兩人為嘛不怎麽對付。
順便吐槽一句,在北羨,諸如僑聯會、絲國商會、絲國人聯、絲國聯的各種絲國人團體,多如牛毛。超過九成機構都是水貨,很多機構是回鄉探親之前,臨時印在名片上自抬身份的。
不過,絲國僑聯合會和華商會,這兩家機構還是硬紮的很,前者是劍州人組織的,後者是俠州及南洋華商組織的。
也正因為機構都很硬紮,他們在“三藩市華裔意見領袖”爭奪戰中,彼此競爭很激烈。
“馬議員,你這話就過了吧。我可是早幾天就邀請老師來三藩市的,而且,我邀請老師來談正事的。”孫幼新說這話時,雖然帶著笑容,可語氣中有著兩三分冷意。
“孫老哥,這您真不能怪我,饒恕他在俠州給我來電話……”
眼見兩人就要吵起來,饒老直皺眉,揮揮手打斷:“我今晚有事,要拜訪一位老友,別爭了!你們心意,我領了。”
又對即將離開的孫幼新單獨招呼一句:“幼新,明天上午你來接我,我去亞博館看看。”
算是給孫幼新留下麵子。
泰勒給新客人衝泡咖啡,李承則送孫幼新出門。
“師弟呀,能在老爺子身邊,福分呐。我現在啊,經常回憶當初跟在老師身邊學習的日子,無憂無慮的。”走出房間門,孫幼新似乎頗為感慨和懷念,伸手拍拍李承的胳膊。
李承嗬嗬笑了兩聲,附和著點點頭。
老爺子在耶魯擔任客座教授,可沒有帶過研究生,孫幼新隻是眾多普通學生中的一員,可能是基於絲國人的原因,他和老爺子來往多一些,僅此而已。
所謂“跟在老師身邊學習的日子”……他都已經六十歲,李承隻能表示嗬嗬。
李承的點頭,落在孫幼新的眼中,似乎另有解讀,神色更興奮:“小師弟,你還在俠州大學學習吧?以後要到北羨發展,來我們亞博館,師哥一定給你安排一個合適職位。”
暈!李承翻翻白眼,感情這位啥也不了解?
“那就多謝孫主席提攜。”李承淡淡的笑著。
“誒,那麽生分幹嘛,你喊我師兄就行了,別見外。”他似乎已經用慣了這套“平易近人”法則,卻不知李承心中,已經將其判定為混江湖的老油條。
沒錯,孫幼新盡管擔任著亞博館主席的位置,可他已經是十足十的生意人,亞博館隻是他彰顯“文化人”身份的一個平台而已。
相信這一點,老爺子也看得很清楚。
李承忽然腳步一頓……正在往前走的孫幼新回頭問道:“怎麽了?想什麽呢?”
“沒事。”李承搖搖頭。
這種人,老爺子不需要,完全可以不搭理他,可是師傅還是應他邀請參觀亞博館,並且答應舉行專展,隻怕,老爺子認為……這人對自己有用——怎麽說孫幼新也是北羨一家二類博物館的主席。
老爺子的心思……李承心底搖頭苦笑,老人家總是喜歡為後人鋪路。
不用說,房間裏的那位議員先生,也是如此——馬欣福怎麽說也是“官員”。
送走孫幼新再回房間,老爺子正在和馬欣福聊天。
馬欣福走的路子與孫幼新不同,他利用饒恕的關係,主打“晚輩”親情牌。
“饒老,明天無論如何要去我家裏坐坐。我父親聽說您來三藩,可是樂壞了,他要不是身子骨不太好,今個就來看您了。”
“博新身體怎麽了?”老爺子隨即問道。馬博新是馬欣福的父親,前俠州督府工貿署的屬員,老爺子也見過幾麵。
李承進門後,在泰勒身邊坐下,沒打斷兩人說話。
“哎,別提了。”馬欣福摸著胖下巴,神色懊惱:“唐人街過春節,一幫潮汕人舞獅子,我家老爺子湊熱鬧去看獅子采青,結果被人撞了,現在還在家裏躺著呢。”
“冇事吧?”
“人沒事,就腳踝輕微骨裂,隻能慢慢調養。”
馬欣福的親情牌打得不錯,專門和老爺子聊些家長裏短的事,偏偏老爺子喜歡聽這些。
聊了十來分鍾,馬欣福轉身手提包中掏出一個扁平的方盒子,推到饒老麵前:“饒伯,您來三藩,我沒準備什麽禮物,前段時間偶然得到一本明代法帖《三墳記》,您老一定喜歡。”
一句話連李承的興趣都勾起來了,起身幫忙將另一邊的玻璃辦公桌收拾幹淨。
《三墳記》,顧名思義,是一件碑刻作品,書法家李陽冰所書,唐代工部侍郎李適之子李季卿做碑文,紀念李曜卿等三位兄弟去世的碑文。
李陽冰此人,普羅大眾知道的不多,但是在行業內聲名顯赫。
此人一生有兩功:
其一是整理出版李白詩集《草堂集》。
李白窮困潦倒,來到當塗投靠這位“三不沾”族叔李陽冰,李陽冰收留了他。在李白去世之後,他把李白的一些手稿整理為《草堂集》共二十卷,並為之作序,詳細介紹李白的身世來曆。
今天我們所看到很多的李白詩句,還有對李白身世的了解,可以說都是李陽冰的功勞。
其二是創出了“鐵線篆”,成為新的篆書標杆。
他所書寫的篆書,線條瘦細而圓潤,沒有粗細變化,但遒勁有力,如同一根根鐵絲,因此稱之為“鐵線篆”,而李陽冰本人,被後人稱為“李斯之後篆書千古一人”。
《三墳記》,就是他的鐵線篆代表作。
原碑刻早已經亡佚,但後人多有碑拓,於是宋人又臨摹碑拓,再度刻碑。這塊碑石後來也被人打成三截,部分殘石現存留在長安碑林。
現如今所研究的《三墳記》,都是從長安碑林所存殘石上拓印的,並不完整。如果眼前這份碑帖真是明代刻印——拓本肯定比印本早,是不是意味著會有完整碑文出現?
李承戴上手套,打開包裝盒,露出一份經折裝碑帖,藍色桑皮紙封麵,貼卷“三墳記法帖”,底部貼卷“沐府造貼”——這是明代川本,沐王府沐英後人的家刻本。
封麵古樸,墨色陳舊,藍色封皮有輕微老化斑點,應該是真品。封麵的品相不錯,算得上古籍中的“珍本”。
“打開看看。”老爺子站在李承身邊,有些著急。
經折裝展開,一共九折十八頁,封皮封麵合二十頁。並非原拓本印,而是拆字印——為了方便裝訂,將原本一列的字跡,拆開幾列。
被重新排列之後的鐵線篆,單個字體是長方形,結構往往上緊下鬆,字體左右對稱、均衡,顯得嚴謹莊重。
李承略略有些失望,並非他所猜測的“三墳記原本”,這份拓本同樣是缺本。手指在內頁竹紙上撚撚,是明代紙張,真品。
這說明,三墳記碑刻在明代時就已經殘損。
“東西不錯。”老爺子同樣有些失望,點點頭,隨口讚了一句,隨即走開。
馬欣福感覺出老爺子似乎興致不太高,連忙碰碰李承胳膊,低聲問道:“阿承,字帖有問題?”
“沒有沒有!”李承將字帖合起來,重新裝進盒中,笑道:“東西很對,而且是明代沐王府所刻印,還是不錯的。”
前麵是老爺子說東西不錯,後麵李承又來一句“東西還不錯”,即便泰勒也聽出來,這玩意應該價值不大。
“嗨,阿承,到底怎麽回事?這東西我可是花了這個數。是不是冤大頭了?”馬欣福有些急了,伸出兩根手指晃晃。
“兩千羨金不貴。”李承朝他點點頭。
馬欣福的臉頓時黑了:“兩萬。”
我去,那就被坑了!
碑帖這種藝術品,最好的自然是原拓,其次為印拓——在拓本的基礎上印刷,不動字序,還能完整的感受整個碑帖的氣勢。至於這種拆字印,已經丟掉碑帖的韻味,隻能說是一本不錯的“習字帖”——如果沒猜錯,這本字帖是沐王府提供給子女練字用的。
所以,也隻能說“東西不錯”——畢竟是明本。
但如果說花兩萬羨金,毫無疑問,馬欣福買貴了!
這禮物送得……有些掉分。
接下來,馬欣福坐立難安,很快告辭,連著這份字帖也沒說留下。
李承將他送到電梯口準備回房間,被馬欣福一把拉住:“阿承,你懂古玩,要不陪我走一趟?你放心,就是幫我說句話,絕對不會讓你出事的。”
說實話,李承不太想趟這渾水——古董行的規矩,貨出手,哪有退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