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無奴之爭
彭莉的基本屬性偏Les,隻是在九十年代,國內對同性之情多有忌諱,她哪會願意去相親。
回到自己的住處,彭莉氣惱地甩掉靴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客廳沙發上,兩條大長腿分別架在玻璃擦機和沙發扶手上。想要閉上眼小憩一會,可腦海中不由自主的又泛起李承的麵孔——這人雖然是爺爺的故人弟子,可她的直覺,這家夥百分百不幹淨!
現在這事鬧得……隻怕爺爺那邊,還有一頓責罵等著呢!
哎呀,越想越頭疼!
要不?這三天偷著跟……指不定就能拿到他“犯罪”的記錄。隻要拿到他的犯罪事實,還不是任自己搓扁揉圓?隻要他敢在爺爺麵前胡說八道,我特喵的就敢給抖露出來!
對!就這麽幹!
怎麽實施跟蹤計劃?他身邊有安保,偷偷摸摸跟蹤肯定不合適……
彭莉越想越來勁,坐起身,手指輕敲沙發扶手,目光幽冷,又有些得意。
……
雍城,在秦國發展史上的地位,完全不亞於鹹陽。
正是這樣一座遠離中原的邊荒小城,秦國從一個牧馬西垂的諸侯小國,轉變為春秋五霸之一。這一轉身,實在是太華麗。
雍城建都,前後曆經十九代君主,最讓人稱道的,無疑是秦穆公!
太史公用三千多字來描述秦穆公,可見其地位之尊貴,史事之可歌可泣。
雍城時的秦國,最大的對手是晉國。
當時晉國之強盛,冠絕春秋,秦國作為邊陲之地,遠不是對手。
因而,雍城時的秦國,前期策略是“低頭做小”,結交晉國,因而有“秦晉之好”一詞。在交好晉國同時,秦國開始四征西戎,平定後院隱患,同時圖謀夾雜在兩強之間的小國——梁國和芮國,得以向東擴展地盤,猥瑣發育。
等秦國國力有一定提升時,秦國開始挑釁晉國,甚至開始幹涉晉國儲君的廢立,譬如晉惠公夷吾,以此來消耗晉國國力。在此期間,秦國多次主動挑起戰爭,史稱“秦晉之伐”,不給晉國和平發展之機。
晉國地處中原,身處四戰之地,博弈對手可不止秦國一家,還有北燕、薑齊和南楚。
曆史證明,這一策略非常成功。
晉國在內憂外患中,一分為三,再也沒機會重現晉文公時的輝煌。
正因為晉國三家分立,國事衰弱,秦國才開始向東邁進,將近三百年的國都,東遷一百公裏至渭北平原。
因而,雍城時的秦國史,完完全全可以看做一部“深挖洞、廣積糧、緩稱王”的畜力階段史,李承更願意把它稱之為“滅晉史”。
陪同李承一起考察秦雍城遺址的是文保局秦史研究學者,三十三歲的祝允平。
這位挺喜歡神侃的祝允平博士,出生於史學世家,他的父親是著名的“無奴學派”學者,原甘省博物館曆史考古部主任、先秦史學者祝中熹先生。
在陪同李承大略看完雍城城址之後,兩人轉道前往雍城陵園。
雍城陵園為秦國四大陵園之一,目前已經發現四十九座秦陵,其中最大的一座為秦景公陵寢。這座墓室雖然被多次盜掘,考古發掘時找到多達247個盜洞,大件銅器已被盜掘一空,但經過發掘,仍然出土小銅件、金、鐵、陶及大件石磬等三千五百多件文物。
更為珍貴的是,這座墓室中,發現周朝以來,規格等級最早的“黃腸題湊”,對後人研究先秦喪葬禮製,有著重大參考價值。
“李先生,你……對‘無奴’這一課題,怎麽看?”深受父親影響的祝允平,也是“無奴學派”的擁躉,自然的聊起這一話題。其實,他更想問的是饒真頤老先生對“無奴學派”的看法。
祝允平常年在西北野外考古,身材清瘦,皮膚黑黝黝的帶有一絲血紅,戴著一副眼鏡,典型知識分子形象。
無論是饒師還是李承,其實對“無奴學派”並不是很認同。
無奴學派的核心論據為“君主集權”,他們認為,自大禹治水之後,原始部落聯盟的“會商議事”被“盟主集權”取代,原始社會就宣告結束,直接進入“封建集權製”社會。
最為明顯的表現,就是夏後啟(夏統治者在位稱“後”,去世後稱“帝”)分封建製。
啟將與夏族有血緣關係的十一支姒姓部落,分封到管控範圍內,以管理當地生產和生活秩序。這些管理者,在血緣上與夏朝有宗法關係,在政治上有分封和主從關係,經濟上有貢賦關係,由此來體現夏朝的君主集權。
這話很對,但是,“君主集權”和“分封建製”就一定代表“封建社會”麽?
李承更傾向於綜合“階層結構以及階層占比”“生產資料所有權”再加上“君主集權”和“分封建製”這四個條件,來討論究竟什麽是奴隸社會,什麽是封建社會。
很明顯,無奴學派的學者,並不認同階層結構和生產資料所有權,對社會結構屬性的影響。
這是理念分歧的最根本點。
雖然不認同無奴學派,但是對方當麵問起,李承總不好意思說你們的觀點有問題,我不認同。
他琢磨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祝學長,請問,您對‘國人暴動’中的‘國人’怎麽看?”
祝允平一愣,沒明白李承為何這麽問。
“國人暴動”是發生在公元前841年西周都城鎬京的一起重大事件。
《史記·周本紀》對、《竹書記年》《周禮》等書,對這件事都有詳細記載,大致內容差不多:因不滿周厲王的苛政,鎬京的“國人”集結起來,手持棍棒、農具,圍攻王宮,要殺周厲王。周厲王帶領親信逃離鎬京,沿渭水河岸,一直逃到彘,並於公元前828年病死在那裏。
他想想後答道,“國人,主要指生活在外廓和內城之間的居民,應該是平民和落魄的貴族吧?”
這答案很標準,周朝的階層,大約分為五個等級:君主、貴族、國人、鄙人(鄉下野人,有人身自由但無固定生產資料,譬如田地)、奴隸(三無,無人身自由,無生產資料,無自主權)
“國人”指的是擁有一定生產資料,且人身自主,有政治表達權的人,是周王朝的統治基礎。
李承點頭微笑,又問道,“祝學長,您對‘國人’和古希臘城邦的‘公民’,兩者怎麽看?”
祝允平立即意識到李承想要表達什麽意思!
古希臘城邦,是典型的奴隸製體係,對方用‘國人’類比‘公民’,顯然認為周王朝是奴隸社會,那麽他對無奴學派的態度,也就呼之欲出。
不由自主的語氣變得有些硬,“這兩者的區別還是很大的,古希臘城邦,實施的是‘公民大會製’,而這,在周朝顯然從沒有存在過。”
李承對他笑笑,“國人暴動,不是一次政治表達麽?”
“《周禮·泉府》說的很清楚,這些‘國人’,有參與議論國事的權力,甚至對國君廢立、貴族爭端仲裁等也擁有權利,當然也有服役和納軍賦的義務。”
“您覺得,他們和古希臘城邦的公民,有本質上的差別麽?”
“還有一點,祝學長,你沒覺得周王朝的五層社會階層結構,與斯巴達的王、將軍議會、公民、邊民(無固定生產資料的自由民)以及黑勞士(農業奴隸)有些神似麽?”
李承說的委婉,但沒打算退讓,這是很嚴肅的學術之爭,因而他使用大量反問句來加強語氣,但又不讓人覺得咄咄逼人。
“不不不!”祝允平自然不會如此輕易的被說服,立即搖頭反駁,“兩者在統治模式上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周王朝是典型的君主集權製,國王一言九鼎。而斯巴達,無論是單王製還是雙王製,都有著將軍議會和公民大會的雙重製約,其王權都是選舉出來的……”
李承搖搖頭,等他說完,同樣加以駁斥,“斯巴達的公民大會製並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麽有權力,另外,斯巴達的王權和將軍階層,也要比我們想象中更富有統治力……”
辯駁了一路,等車子停在雍城陵園時,兩人依舊誰也說服不了誰。
不過,雙方對彼此的知識結構和對曆史學的理解程度,都很欽佩。
祝允平也收起一開始見麵時因對方年輕而自然產生的一絲輕視,很熱情的指著前方介紹起來,“這裏就是秦公一號大墓挖掘現場,我父親當年也參與挖掘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