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十三都
鍾樓鬧市裏,雁塔靜禪時。滾滾十三都道,紛紛覺悟遲。
驪山通紫氣,渭水潤根滋。莫笑前朝事,連天雨散絲。
一場雨夾雪中,李承,終於遙望到,古老的十三都城牆。
他現在感想很多,但都不是給古都十三都的。
這已經是離開的第三天傍晚。
除了在津州耗費一天時間處理瑣事,剩餘的兩天,全在路上。
一千一百公裏的行程,沒把人折騰壞了,此時進十三都,竟然連一條高速都沒有,全是國道省道,陽泉到晉中以及臨汾這段路,山險路窄坑多,民風彪悍事多,簡直就沒法走。
太想念高鐵,太想念一馬平川的雙向六車道高速。
基建狂魔,什麽時間才能發威啊?他現在已經在擔心回程怎麽辦?實在不行,到時候和吳偉商量,自己坐飛機先去劍閣,再回俠州,這輛破車扔給兩人慢慢開到深城。
就在李承感慨行路難的同時,距離他不超過二十五公裏,一位“老熟人”正坐在渭城縣窯店鄉駱家窪子的一家農家院廊下。
……
黃昌林手中夾著一根好貓,滋了一口,雲霧彌漫,頗為自得地說道,“淮哥,你放心,我這邊的路子安穩的很,這兩天,深城那邊就會有人過來看貨,還有港人。”
沒錯,這位披著軍大衣的年輕人,就是從滬海逃走的黃昌林。
逃離滬海後,他爬上西進十三都的火車,並非隨性,而是奔著眼前這位淮哥而來。
淮哥又名駱淮,在靖淮地區頗有勢力,不僅操控三支土夫子隊伍,還有一支隊伍專門做盤出貨。
去年的一次出貨過程中,淮哥的人和落雨閣老二張誌偉,在深城鬧起糾紛,雙方大打出手。
強龍不鬥地頭蛇,駱淮托人說和,中人找到黃昌林,黃昌林出麵勸和雙方,因而結識駱淮。
淮哥短發,黑黑壯壯,臉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暗紅色,眼神有些凶厲之氣。這會也在抽煙,五根手指短粗,戶口老繭厚重,一看就是經常握鍬鏟之人。
抖抖煙灰,駱淮一口地道的圩南話,“莫把俺當碎娃……阿林,你來俺這,算看得起俺,你的事,俺給你兜著,保證不會有人賣你。不過,你跟俺瞞著你們落雨閣的事,不地道呀。”
聽到這話,黃昌林一哆嗦,煙頭掉在地上,臉色煞白,身子發軟,“淮哥…您…您都知道……小弟真是走投無路,還請淮哥收留。我真的認識俠州商人,我有用的,認識許多羊城文物販子呢。”
淮哥盯著他許久,不說話。
半個多月前,他來找淮哥,可沒敢說落雨閣覆滅的事,找的借口是來靖淮這邊看貨。
窯店鄉偏僻,有關羊城的消息,還真的沒傳到淮哥耳中,最開始淮哥沒懷疑,可是,看貨看了半個月還不走,一問就說他是替深城文物販子看貨,等人家老板過來。淮哥又不傻,給羊城那邊熟人去電話,一來一去弄清楚,合著這家夥在自己家中躲災來著。
淮哥粗短的手指在盤玩著半截煙頭,他在考慮,眼前這家夥究竟有沒有價值?沒有價值就沒有收留的必要——將對方送給警方,這一選項是沒有的,他自己還怕警方呢。
對方在深城混了多年,是不是真的有文物倒賣入俠州的渠道?這是淮哥最關心的問題。
是人都知道,文物隻有來俠州才能賺大錢,否則都會被二道販盤剝,恰恰中間環節最吃錢,淮哥早就有想法直接掛一條海外線,沒有中間商賺差價,可惜,這條線不好掛。
上次和吳誌偉鬧矛盾,就是他想要在羊城和深城趟境外路子,可惜沒成功。
沉吟半晌,他終於扔掉煙頭,死命的用腳踩滅,開口問道,“阿林,俺能收留你,不過,你得跟俺說說,你們麻陽這些年的事……還有,你又是啥子回事?”
“誒誒!我一定如是說的。”黃昌林將大衣裹裹,一五一十的說開來,連自己被人趁火打劫都沒敢隱瞞。
陸陸續續講了半個鍾頭,李承這個人物,自然也出現在故事中,甚至引起淮哥的好奇——兩位安保能挑一麵包車的阿飛,這種人物還是很傳奇的。
黃昌林的口才和急智還是不錯的,講述中,隱隱突出自己在落雨閣中“出贓”的重要貢獻。最終,駱淮還是收下他,並讓他參與下周的“開盤”活動——文物競拍。
……
住宿地,選在興慶宮酒店,背後是興慶宮公園,這是唐玄宗藩王時的舊邸,隻是昔日大唐勝景不再,唐末十三都城被毀,興慶宮便從此被廢棄,隻留下一灣清泉和幾棵林木;再往後是著名的交通大學,因而這邊的書市還是不錯的;往北不遠則是十三都曆史最悠久的古董古玩市場——八仙庵舊貨市場。
選擇住這裏,是習慣使然,李承確實有心去八仙庵逛逛,可這會沒空,他得和吳偉倆人商量接下來的路線。
秦朝九都,全部集中在靖淮地區,距離似乎不太遠,可是路並不好走,想要有所發現,不僅僅要“路過”,更要“看到”,所以,路線規劃非常重要。
秦人第一個國都,為西犬丘。
據《史記〈秦本紀〉》記載,非子,善養馬,得到周孝王的賞識,獲封秦地,賜姓嬴,因而曆史學家一般尊秦非子為秦朝第一祖。
秦非子居“西犬丘”,牧馬有功被封地授侯,成為周的附庸,建立秦國。
很長時間世人都在猜測西犬丘在哪兒?
即便是九十年代,也沒多少人肯定西犬丘的具體位置。
李承卻很清楚,2006年大堡子山遺址及墓群發掘,秦第一陵園的發現,都在力證,甘省禮縣,就是秦人第一都城,具體聚集地在今天的趙坪遺址範圍。
不說秦都九遷的論文價值,單說西犬丘的發現,如果李承能找到佐證,在俠州和南洋的學術界,就能引起轟動。
能找到有力證據麽?
是完全可以的。
其實,在二十年代,禮縣鹽關-羅家堡一帶出土了著名的“秦公簋”;九十年代初,大堡子山遺址及墓群就已經被發現,盜墓者瘋狂盜掘,致使大量帶有“秦子”“秦公作鑄用鼎”、“秦公作鑄用壺”、“秦公作寶簋”等銘文的青銅器,流失海外。
李承隻要找到墓址,如果再在當地找到一兩件帶有秦銘文的青銅器,再考察地理因素,基本上可以佐證觀點。
趙坪遺址為西犬丘之所在,目前還沒有人提出這種觀點,直到2009年才被考古學界接受。
也許,自己真的可以成為俠州第一位秦都西犬丘發現者——僅止於俠州,這一觀點其實國內已經有人提過,可是在世界漢學界並沒有引起反響。
秦人第二都,史書載為“秦邑”。
如果說西犬丘為牧馬之地,秦人先祖的重要活動中心,是秦非子的父親大駱生活居住區,那麽秦邑,則是從秦非子封侯之後的官地——汧水、渭水之間。
說明一點哈,秦非子的封地,隻是不足五十裏的“附庸”,既不是諸侯,也算不上卿和大夫。
秦人稱公,始於秦莊公。
秦非子傳位秦侯,秦侯之子秦公伯僅在位三年,傳於秦仲。秦仲因高祖(秦非子父親大駱)另一個兒子的後人被犬戎所殺,受周王之名伐戎,戰敗陣亡。
秦仲長子其(字伯侂)繼位,繼續討伐西戎,擊敗西戎後,周宣王封伯侂為西垂大夫,是為秦莊公。這一名號,見載於正史——此前的譬如秦非子之人,都為侯,非公。
也就是說,秦莊公算是秦國的第一位正式名號的“公侯”,他以西垂大夫的官職,脫離周王室的附庸(家奴仆人)身份,以官員的名義,站在朝廷之上。
這是秦國正式崛起的前奏。
秦邑,就是這幾代秦侯的正式官地,也是秦國崛起的根本之所。
有關秦邑的記載,較為清晰,為今天清水縣境內,隻是,王都的具體位置,無人知曉。
2014年,清水縣崖遺址被發掘,宣告秦邑王都之謎正式破解。
這是李承可以做文章的第二點——猜想秦邑王城具體地點。
同樣,這種猜想,也需要有一定的佐證,可不是憑空去想。
嗬嗬,這一係列論文出來,有秦都九遷在秦統一六國中的重大意義,又有秦西犬丘所在位置發現,有秦邑王城猜想……
若幹年後,這一係列發現和猜想,被一一證實。哈哈,自己說不定還真能在當代曆史學界和考古學界中,占據一席之地。
秦莊公讓秦人正名,其子秦襄公趙開,正式啟動東進之路。
東進遷都第一站,就是秦人的第三個都城——汧城(音遷)。
汧城,就是今天的隴縣,已經踏足陝省境內。
《史記》記載:周避犬戎難,東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為諸侯,賜之岐以西之地。曰:“戎無道,侵奪我岐、豐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與誓,封爵之,襄公於是始國。與諸侯通使聘享之禮,乃用緌駒、黃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畤。十二年,伐戎而至岐,卒。
這段話的大概意思是,周平王因為西戎的屢屢侵犯,遷都,秦襄公派兵護送。周平王封他為諸侯,並且說,西戎很殘暴,搶奪我岐、豐之地,你如果能趕走西戎,那片地我就賞賜給你。
秦襄公一輩子都在伐西戎,最終得到岐、豐之地,不過,他也因此去世。
曆史的記載,告訴後人,秦人最終能統一六國,從一開始就有其必然性——從秦非子的父親大駱開始,秦人就沒有停止和西戎的戰鬥,為此,死了好幾位國侯。
這就是一個血脈中帶著不屈的戰鬥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