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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4章 收之桑榆

  “於老,我這會在西山這邊拜訪一位先生,隻怕中午回不去呢。”李承微笑著拒絕,但不能讓人覺得過於無禮,他又笑著說道,“有條消息還需於老幫忙轉告一聲。明天早晨霍家霍先光、永安百貨郭永森,永太建業胡星亮,瑞亞藝術基金總經理朱麥克、還有朱麥克的夫人俠州影視明星鍾女,還有一位財務、一位鑒定師,兩名安保,一共九人,開車來醴陵,估計明天傍晚能抵達。”


  “明天是麽?”於老身邊肯定有市府的人,他又重複一遍人名後,停頓時間挺長的,似乎與人商量,又說道,“這情況我一定會通報市府工作人員。另外……小李呀,你中午沒時間,那就晚上吧。我安排今天晚上在你住宿酒店餐廳,和市府辦公室人員見見麵,怎麽樣?”


  對方已經退讓一步,這麵子得給,李承立即答道,“那多不好意思,晚上我請!”


  掛斷電話後,李承信步走進這件門麵不大的書房用品店。很喜歡“淥水無聲”這個名字,“淥者,清澈也”,清澈見底的溪水,悄無聲息的流淌,多恬靜的一幅畫麵。


  說是古董店,其實是旅遊紀念品商店。


  淥江書院傳承八百年,影響力最大的就是書,因此,這家店展出商品最多的就是各種書籍,有當代新版精裝平裝,也有仿古版線裝,當然,展櫃中也展出部分古籍善本,數量不多,十來本。


  李承探頭看了眼,年代最久的一本,是嶽麓書院道林堂嘉慶九年翻刻的《唐宋詩醇》卷五。


  《唐宋詩醇》是乾隆皇帝繼位後不久,下令編撰的詩總集,隻收集“李白、杜甫、白居易、韓愈、蘇軾、陸遊”六人的詩作,以及各代文人經典評點,合計四十七卷,乾隆十五年編撰完成。


  其時,唐詩宋詞類的集卷多如牛毛,乾隆為何還要畫蛇添足編撰這六人的詩集呢?

  曆史沒有給過正解,後人有所猜度。


  始於隋唐的科舉製度,到明清時已至巔峰,科舉八股文已經成為文壇主流。


  乾隆九年,大清入關一百周年,大學士、兵部左侍郎舒赫德八月主考完順天鄉試後,呈遞奏折,認為科舉製“已非為官擇人之良法矣”,選不到好官,不如廢掉。


  他的理由有三條:其一、文人不會作詩,連貼卷詩做得都亂七八糟,其文氣之頹廢,可想而知;其二、抄竊嚴重,此次鄉試他一共搜出了四十多名夾帶小抄的考生,廢其考籍,可依舊屢禁不止;其三就是八股文“徒空言而不適於實用”,也就是八股文變味了,不適合當時選官之用。


  乾隆對此非常重視,將舒赫德的奏章發到禮部審議。


  科舉入士,是當時漢人為官的唯一通路,以漢人為主的禮部官員,自然不同意,聯合科舉出生的滿大臣鄂爾泰,共同上奏章反對廢科舉。


  乾隆迫於壓力(可能也沒想到更好的取代科舉製度的方法吧),最終駁回舒赫德的奏章,但是,文氣喪失的事實還是存在的——一名舉子連貼卷詩都做得亂七八糟的,讓自詡才華縱橫上下五千年的乾隆很是不爽,將科舉大省江浙的名額砍去一大半,同時,他親自圈定“唐宋六家”,認為他們六人的詩是最好的,敕編《唐宋詩醇》,詔令天下士子多閱先賢詩文。


  嶽麓書院,作為南方儒家“道南正脈(乾隆八年題贈嶽麓書院的匾額)”,《唐宋詩醇》那是必須要有的。


  眼前的《唐宋詩醇》卷五,並非內務府版,而是嶽麓書院自家的刻印社“道林堂”,於嘉慶九年翻刻本,算是“小官刻”——嶽麓書院當時已經不是民間書院,山長為羅典,職稱“鴻臚寺少卿”,典型的“官學”,因此稱之為“小官刻”。


  李承看了眼價格單,八百元,不算貴。


  為什麽說明刻建本市場估價才六百,而這裏的清刻本就要八百?


  兩個原因,其一就是說過的,這是小官刻,而建本為民間刻本;其二,這裏是店鋪櫃台售價,虛頭較多,而李承提及的是市場實價。


  店老板五十來歲,帶著眼鏡,坐在櫃台後,手邊一杯清茶,攤著一本書看得很入神,剛才李承進門時,他也僅僅抬頭看了眼,招呼都沒打。


  李承不得不伸手敲擊他麵前的玻璃櫃麵,“老板,《唐宋詩醇》隻有卷五麽?”


  店老板把架在鼻梁上的眼睛往上頂頂,瞟了李承一眼,見他這麽年輕,甕聲道,“就一卷。”


  “便宜點?”李承再度敲敲玻璃展櫃。


  “你說個價。”聽到李承要買貨,這人終於站起身,用書簽將所看頁麵壓住,合上書籍。


  額?李承一眼瞅見藍色書皮上白色貼卷寫著“凝園讀書管見之卷四”。


  這也是一本不錯的清代藏本,正是剛才李承想到的嶽麓書院山長羅典所著。


  羅典此人素有才學,乾隆十二年鄉試會元,乾隆十六年中進士,乾隆四十七年出任嶽麓書院山長,並且五次連任,主持書院長達二十七年。嶽麓書院在他主持下,發展達到了最高峰。


  《凝園讀書管見》是羅典所著《凝園五經說》中的一個係列。


  此書名中的“凝園”是羅典所住的地方,“書”是指“尚書”,“管見”取“管中窺豹”的意思,一種謙虛的說法,綜合意思為“我在凝園讀《尚書》的一點淺見”。


  其它四個係列分別是《凝園讀詩管見》《凝園讀禮管見》《凝園讀易管見》《凝園讀春秋管見》。


  這下李承不著急還價,指指合上的《凝園讀書管見》問道,“《凝園五經說》,您這還有其他卷冊麽?”


  本來還因李承的年輕而有所輕視,聽到對方提及《凝園五經說》,這位店老板頓時笑容上來,朝李承拱拱手,“沒想到小先生是門內人,失禮!”


  “門內人”是舊時書院學生的一種相互尊稱,大意就是“入門”。他以門內人稱呼李承,那也就是自詡自己也是門內人。


  “老板才是真正門內人!”李承連忙搭手還禮。


  搭手禮並非抱拳拱手,而是右手在下,虛曲,左手再上,平壓右手手背,是儒家禮儀。拱手作揖那是江湖見麵禮儀,兩者不能等同。


  店老板眼中一亮,“老弟貴姓?一看就是名家之後,尊師哪位?”


  “家師上饒下真頤,名固庵。小弟李承,舐為饒師收錄。”


  那店老板張大嘴半天沒合上,想過可能是名家之後,可沒想到他老師竟然是這麽一尊大神。


  反應過來後,他連忙伸手,與李承握了握,“鄙姓胡,胡彥武,在襄南文史館上班。這家店的老板是我發小,湊巧他去進貨,我在幫他盯會兒,這次來淥江書院其實有其他工作的……”


  難怪一家書店老板竟然在翻看《凝園五經說》?原來是正經的文史工作者。


  倆人都沒再聊那些古籍善本,攀談起彼此情況。


  胡彥武,襄南文史館資深研究員,祖籍醴陵,六八年複旦大學畢業。


  他的文史教授是國內知名學者、文史大家玉樹堂主王蘧(音渠)常。六十年代不信奉師徒關係,但他這幾十年一直尊王蘧常為師。令人惋惜的是,王蘧常大師於八十年代末去世。


  王蘧常是唐文治(國學大師)的學生,而唐文治又是王先謙(湘紳領袖、學界泰鬥、最後一任嶽麓書院的山長)的親傳弟子。所以,胡彥武算得上嶽麓書院書香遺澤。


  挺有意思的是,兩人還聊出“師兄弟”關係來了。


  三十年代中後期,王蘧常曾在中海租界擔任無錫國學專修學校教務長,當時饒老在大夏大學(華師大前身)預科任教,兩人有過一定交流。


  暈,老師還真是交友滿天下啊。


  “你這是……?”聊完彼此關係之後,胡彥武挺好奇李承怎麽到醴陵來?


  歐陽家的事情自然不好說,李承指指書店隔壁,“路過醴陵,怎麽也要來淥江書院看看,隻是不巧,書院今天在維修。”


  “要不,我帶你進去走走?”胡彥斌笑道。胡彥武作為襄南文史館工作人員,還真有這權力。


  李承連忙擺手,“一瓣之香已敬,何必畫蛇添足?”


  胡彥武最清楚淥江書院現在的境況,哈哈一笑,對李承豎起大拇指,“東皇去後韶華盡,老圃寒香別有秋。李老弟,聰明!”


  倆人說的話,也算打了次機鋒。


  李承的意思是,我已經盡到心意,不想再多事;胡彥武回答意思是書院現在沒什麽可看的,也許修整過後還能入眼。


  兩人正聊著,又有人來到門前,有人說話,“慢點慢點,有台階,別摔著,這裏可都是老紙張,折了可就不好修補的。”


  一位五十來歲的男人進門,他身後跟著兩位搬運工,將滿滿一麻袋的書籍抬進店內。


  “喏,這才是真老板,姓陳,你叫他老陳就行。”胡彥武指著男人向李承介紹。


  陳老板聽聲抬頭,朝李承笑笑,又對胡彥武說道,“老胡,你猜我今年淘到什麽回來了?”


  自然是淘到好書!

  李承和胡彥武,櫃台一內一外,都走向門口,胡彥武問道,“什麽好東西?”


  “張九鎰的《退穀詩鈔》,百泉軒園版,六卷一函!”陳老板比劃個手勢,對胡彥武晃晃。


  張九鎰,同樣任職過嶽麓書院的山長,工詩詞,《退穀詩鈔》是他的詩詞合集。


  百泉軒園是嶽麓書院的碑刻林,因需要經常拓碑刻,所以特設院內印社,又名“百泉軒園刻”。


  相較“道林堂”,百泉軒園刻又要稍稍貴一些。


  究其原因,道林堂是嶽麓書院的“院外刻”,而百泉軒園刻則是妥妥的書院內刻。


  唔,就這麽點差別。


  這一函六冊,既然碰上,李承怎麽也不能放過。


  他抬頭瞥瞥胡彥武,正巧,胡彥武也在看著他!


  倆人想法一樣——胡彥武作為襄南文史館工作人員,遇到這種善本,肯定不會輕易放手。


  喏,剛才還是好朋友,馬上就會因為這函書卷而“翻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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