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 當頭棒喝
“信啊，為什麽不信？這就是一樁小誤會。”吳老的語氣很平靜，似乎剛才提到的事情，真的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事還要勞您大駕？李承朝他嗬嗬一笑，沒去辯駁。
前往停車場的路途中，他將自己為何聯係孫南笙的事情，詳細複述一遍，並確認沒有任何疏漏——李承雖然心底有些鄙視，可他膽小，還真不敢對著幹，很明知選擇屈服。
“我就說嘛，一場小誤會，別放在心上。”吳楠生伸手拍拍李承胳膊，以安撫的口氣說道，“你還年輕，不要因為些許小事產生芥蒂。”
“謝謝吳老，我一定會如實稟告！”李承沒去打聽，這種事不摻和最安穩，他糊裏糊塗的替吳偉和陳興安道謝。
快抵達停車場時，吳楠生忽然放慢腳步，似乎有點糾結。
李承回頭笑道，“吳老，您不是說認我做晚輩麽？有事直說就是。”
“還真有點事，私事！”吳老笑容有點幹，搓搓手，“小李啊，我這個人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練字聽潮劇，近當代書法大家中，我很欣賞華啟臣（華世奎）的字。你的那幅華世奎的對聯……”
額？這是看上華世奎的對聯？
李承眼睛眯眯很快笑容滿麵，“吳老，我知道了，那幅對聯……您老多辛苦，稍後離開時帶回家幫我好好鑒定。”
李承心底有些不虞，可如果能用一幅華世奎的對聯，換風平浪靜，也不算虧吧。
吳老一愣，站在那裏琢磨片刻後才回過味，瞪了李承一眼，“小李，你胡扯什麽？算了，華世奎的字，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說完，一甩衣袖，怒氣衝衝的往前走。
看情形真生氣，這位老爺子什麽意思？
李承趕緊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吳老，您理解錯我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您老既然喜歡，借給您欣賞一段時間就是。我可沒說要送給您，那不是侮辱您嗎？”
額，他剛才那句話，確實可以這麽解釋。
吳楠生腳步停頓下來，回頭看看李承，“我確實挺喜歡華世奎的字，我也很喜歡收藏，但是，我可以拍胸口保證，我吳楠生這輩子的任何一件藏品，都來得幹幹淨淨！”
“我隻是想和你說一聲，那幅華世奎的對聯，能不能轉給我……哎，老了老了還起了妄念。”老爺子歎了口氣。
李承明白過來——老爺子希望能將華世奎的書法交易給他個人，如果深博郭館點明要的話，李承能婉拒對方。這樣就不會給人“他吳楠生與深博搶藏品”的印象。
難怪他有點尷尬……該死的尷尬，讓自己誤解了！
李承意識到自己剛才想岔了！這事，該掌嘴！好在剛才話語沒那麽直接，還有轉圜，忙不迭的合什致歉，“老爺子，我道歉道歉！您真的誤會我的意思！”
“饒師在我麵前總提您老，說您老兩年前捐獻北宋《群峰晴雪圖》的義舉，值得浮一大白，這兩年又義拍藏品助學，他還特意囑咐我，要向您老學習。”
“您說，我會拿那種醃臢事侮辱您嗎？”李承連求情帶告饒，又將饒老抬出來，順帶著將吳楠生老爺子最近得意的事情拿出來頌揚一遍。
吳楠生還是有些生氣，隻是比剛才要好很多。
他瞪了李承一眼，話語語重心長，“君子之處世，疾名德之不章！看看你師傅這八十歲壽辰，來的都是哪些人？小李，你要學的東西，多著呢！”
“你做古董生意可以，千萬別把自己等同於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
李承被這番話說愣了！
自己這段時間怎麽了？因為資金壓力？李承越想越覺得最近就是個十足十的商人，徹徹底底將自己當成商人！整天想著怎麽賺錢，怎麽開店，怎麽討價還價……
君子之處世，疾名德之不章！語出出自《文心雕龍》中《諸子篇》。
君子在社會上活動、跟人交往最痛恨的是名望品德不顯著。意謂人的交往要以好的名聲和德行為基礎，要激濁揚清嫉惡好善。
“你可以從商，但不可以將自己當成商人！”
這恐怕也是饒老對自己的期望吧——饒老估計最不想聽到的就是，自己苦心孤詣培養的衣缽傳人，被人評價為“一名成功的商人”！
隻是，饒老出生於書香世家，又位於商都俠州，所以饒老說不出這種話。
吳老不同，他是老一輩革命家，他說這話時，一身正氣，自帶金戈鐵馬之風。
給李承的感受分外深刻，猶如暮鼓晨鍾，在他耳邊不停回蕩。
李承整整愣了好幾分鍾。
醒過神，整理衣襟，畢恭畢敬地向吳老行深躬禮！
……
鞭笞和警醒，反思與沉澱，是促使一個人成長的重要因素。
饒老最能感受弟子的變化，最近一段時間，他在學習態度上沉穩許多，雖然老爺子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最終還是選擇旁觀。
對自己的弟子，饒老比所有人都了解。
弟子的長處並非智力，那不過中人之姿，但他有著超強糾錯能力和令人吃驚的開闊視野，學習上綜合分析能力極強，這讓他在很多方麵能快速實現自我領悟並延展擴散。
用一句話來概括，自家弟子在“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學之五法方麵，做的都不錯！
但自家弟子同樣毛病很多，最為嚴重的就是他有著強烈的不安全感，表現在經濟上、親情上、愛情上乃至人際關係上。饒老覺得這可能與他的成長經曆有直接關係，這兩年一直在試圖影響和改變，包括這次同意他與泰勒確定戀愛關係，都有這方麵的考慮。
老爺子更擔心的是弟子身上的另一個問題——性情狡黠。
狡黠並非完全的貶義詞，狡猾詭詐是其基本特征，也可以解讀為機靈、擅長隨機應變。在俠州這個魚龍混雜的社會中，狡黠一些未必是壞事。
老爺子真正擔心的是因狡黠而生的浮華。
社會是一座巨大的名利場，俠州更是其中的典型，浮華之人，是守不住本心的。
自己教導出來的學生千千萬，為什麽最終卻弟子獨苗？其實有不少好苗子的，可惜，他們最終都倒在浮華之上。
李承最近幾天的表現，讓饒老很意外，原本還想著找時間與他聊聊有關如何守住本心，現在看來，暫且用不上。
老爺子很欣慰。他不知道的是，自家弟子在一周前曾遭吳楠生的“當頭棒喝”！
吳楠生一行，當天沒有帶走任何一件貨品，隻拿走一份厚厚照片資料和名錄。
吳老錚錚鐵骨，硬氣得很，那幅華世奎的對聯，說不要就不要，李承想以市價出給他也不接受。老一輩革命者的操守與堅持，讓人佩服！
今天，深博再次來人，組團來的，一共十二人，楊玉林館長親自帶隊，郭學磊喬亞隨行，還有四名鑒定師，兩名評估師、一名商務律師、兩名安保兼司機。
吳楠生吳老，這次沒來。
兩輛依維柯，直接殺向紅山半島李承別墅。
坐在第二輛依維柯前排，微眯雙眼假寐的六十歲老者，正是深博館長楊玉林。
他還是絲國文物鑒定專家組成員，絲國考古協會副理事長……
正是他和他的老師莫稚，在七十年代末率領考古隊在寶安縣的鹽田、西鄉、鬆崗等地調查，發現史前和先秦時期的遺址十八處，采集了大量的石器、陶片以及陶器等遺物，揭開了深城考古第一頁。
並在此基礎上，於1982年籌建設深城博物館，也就是現有深博的前身。
楊館，妥妥的深城文博界第一人！
他忽然睜開眼睛，看了眼窗外的高樓，問道，“還有多遠？”
坐在他身邊的郭學磊連忙答道，“剛上島，還要二十分鍾。”
“老郭，你認為那小家夥會同意我們的采購方案麽？”楊老說這話時，手指在扶手上連續敲擊，很有節奏。
“談唄！還是有把握的，像我們這種大客戶可不多。”郭學磊的語氣挺自豪。
一周，僅用一周時間，不僅在館內達成統一意見，更敦促快速通過兩種采購方案，這就是深城速度，開文博界前所未有之先例。話說九十年代飛深城二次開發，步伐邁得更大，吸納外資成絲國經濟排頭兵，賣地皮開商業地產先河，真的很有錢。
這次談判能促成，郭學磊在中間起到很大的作用，可以說整個項目是他主導的，他自然希望能有最圓滿的結果。
長時間坐車，身體僵硬，郭學磊身子向後靠靠，讓自己更舒服點，感覺自己的話有點滿，又補充道，“即便包圓不了，我的意見還是會上說的。優先保證木作館的藏品，鮮於樞的《草書唐詩》，秦國櫟陽鼓，還有裴休拓本《化度寺碑》貼這些！”
聽到這，楊館點點頭，這也是他的心底預期。
“你聽說了嗎？”楊館眯著眼睛又冒出一句，“前幾天，李老四家給國博捐贈一套雍正青花三友盆。”
李家在俠州蘇富比花費一千兩百萬羨元，拍下這套三友盆，轉手捐贈給國博，國內媒體連天報道。這事在文博圈很轟動，能不知道嗎？
“盆有問題？”郭學磊聽他的口氣不太對，低聲問道。
“不是，盆很好，我上手看過，不過……”楊玉林很想說價格虛高，但又想想拍賣會上來的，你還真不能說它值不值，索性將後半句咽下去，換了一句，“我在想，俠州現在捐獻成風，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勸勸這小子，捐獻一部分？”
楊館一拍扶手，“大不了，我們也給他掛個名頭就是。就像俠州大學的誰誰誰堂、某某某樓一樣。”
“這合適麽？”郭學磊被老館長的意見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