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求道問對
帶著三件和式古董,來到富麗酒店,下來迎接的,是臨宇山人。
昨晚回去之後,李承努力的翻閱記憶,終於確定,這位胖胖的中年人,正是臨宇山人。當然,此時他還是沒有正式的收藏齋,自然也就沒有臨宇山人這個未來會揚名絲國文博圈的號。
富田雅孝,六十年代末進入不言堂幫工兼學習,七十年代開始收藏絲國古董,並在阪本五郎的幫助下,進入東陸京美術俱樂部,成為正式收藏人。
李承從不掩飾自己是個很現實的人,隻是,如果對方看不透,那就怨不得人。很顯然,這位富田助理,對他很有價值,因此他的態度非常好。
“實在是太感謝!”李承將懷中包裝七福神的紙盒,讓給富田雅孝,自己左手硯台,右手鼠誌野陶杯,很輕鬆。
“能得到阪本前輩的讚賞,富田先生的藏品,一定很豐富吧?”李承一副很熟絡的模樣,在邁入電梯時,隨口問道。
“胡亂收藏了一些,不值一提。”富田那張圓臉上堆滿了謙遜的笑容,似乎真的將自己當成一位助理。其實他從八十年代初就已經創業,有自己的公司,資產十億和元級別。這次來江城,隻是想要重新跟隨在老師身邊,沉澱一下自己而已。
“下次去東陸京,不知道是否有幸欣賞到富田先生的藏品?”李承笑著試探了一句。
富田態度雖好,可話語還是謹慎的,“我非常樂意與您這樣優秀的人交流,砥礪前行。”
李承微微一歎,富田的表現,再次印證,玩古董的,就沒有傻子。看來,想要套他的藏品,難度很大。
有名有姓有聯係,總會想到辦法的。
先放一放吧,應付即將見麵的阪本五郎,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阪本前輩,您好!”
再次見到阪本,他已經摘掉頭上的那頂尼帽,露出頭頂的地中海,還有一圈花白的頭發,正坐在房間的茶案前,品味著彎彎的烏龍茶。
“不用客氣,你不是和國人,無需遵守和國那一套繁瑣的禮節,其實我也不喜歡。”他微笑著伸手示意李承坐在他的對麵,眼睛落在李承帶來的三件物品上兩秒鍾,再度笑笑。
“謝謝阪本前輩。”對方雖然這麽說,可李承卻不能這麽做。
阪本五郎用鑷子夾起一隻茶盅,用清水晃晃,瀝幹,幫李承倒一杯烏龍茶。
做完這一切,他擦擦手,斯條慢理的笑著說道,“李生,如果我說,我對和式古董不怎麽感興趣,你會相信麽?”
“信!為什麽不信?前輩您這前半生,都在經營和收藏絲式古董。”李承似乎沒聽懂他意思,也似乎沒意識到這句話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影響,利索的點頭。
他這一手,倒是讓阪本有些莫名其妙,不是來賣貨的?
不管對方怎麽想,該警示的還是要警示,即便是多餘的。
他曾擔任兩屆和國美術俱樂部的理事長,而這家機構,有點類似於絲國收藏家協會。此外,他還是“桃李會”的創始人,“青山會”“大澤交流會”“福元會”“茶源會”的名譽理事,而這五大協會,基本上涵蓋和國藝術品全類別。
無論是基於公心——不期望和式古董因為經濟原因大量外流,還是基於私心——現狀挺好,他熟悉且能掌控,阪本五郎都不希望有人將手伸進和國古董市場並攪亂它。
那天李承與高田時雄通電話時,高田正在舉行“上彬謙信白虎印品鑒會”,而阪本五郎與幾位應邀而來的古董商,就在現場。
電話中,李承說的是兩件,可今天帶來的是三件,如果算上在和國出手的兩件……也就是說,他在短短兩個月內,發掘出六件珍品級的和式古董。
這種人的潛力,太可怕了!
所以,即便李承暫時看起來沒有這份資本,也沒有這種打算,但是他太年輕,又對和式古董有著驚人的觀察力,阪本還是希望能提前告誡一聲——別做攪局者。
這是阪本此次來江城重要目的之一。
李承默默的喝著茶湯,他的心理遠不是表麵那麽平靜。
他的直覺一向很準,從進門第一刻起,他就感覺到,阪本五郎似乎對自己有敵意,所以,在阪本五郎提到他對和式古董不感興趣的一瞬間,他改變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和國有的是對和式古董感興趣的人,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他沒有炒作和式古董的心思,有的隻是想要物盡其用,盡量多從和國人身上放血,即便和國古董商不願意出高價,但不代表他們不願意用高價值的絲國文物進行置換。
想到這,李承主動後退,微笑著頷首,“今天拜訪阪本前輩,主要還是為師傅壽宴的邀請而來,不知您……”
“非常感謝你的邀請,我很樂意出席慶祝宴會。”這次,阪本五郎很爽快的給出答複。
李承隨即從挎包中掏出一份文青色金絲壓邊的請柬,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低頭,將請柬平舉過頭頂,“感謝您出席!”
這是很正式的邀請。
阪本五郎起身,接過這份請柬,頷首回禮,“我一定準時出席!”
這件事處理完畢之後,李承重新坐下來,似乎鬆了口氣,捋了捋袖子——今天是正式拜會,應泰勒要求穿的長袖襯衣,伸手拿過那隻和硯的木匣,笑著說道,“今天來拜見前輩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希望能向前輩求教幾處疑惑,還請不吝指教!”
說完,他正式的跪坐在阪本對麵,叉手行禮,再直起腰,這是和國很傳統的問道禮!
也就是說,他真的是來問道!
阪本五郎怔怔的看著對方,這讓他到嘴邊的話,不得不憋回去。
空氣凝滯了三五秒,阪本這才說道,“我對和式古董了解並不多,隻能和李生共同探討。”
“阪本前輩!我對和國的典籍不是很熟,這方麵一定是前輩的長項。就如這件和硯,我隻知道它很大可能是繩田大名的作品,但我更想知道,它曾經被誰所擁有?它是否有流傳記錄?”
李承的語氣中,充滿求教的誠懇,卻讓阪本有些猶豫,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對方手中的和硯吸引,眉角挑了挑……
這是一件品相非常不錯的赤間石硯,寬窄適度,線條簡練,轉角圓潤,草書“赤間石出”“繩田大名作”雙款。
不用上手,名匠名硯,鬆鶴延年的寓意也非常好。
阪本並沒有開口,抬抬手,示意站在身邊的弟子富田雅孝來回答李承的問題。
富田朝老師和李承頷首,想了五秒後開口,“繩田大師的一生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役期(奴隸期),他在鄉下種田,所最製硯台多以山間水石、花草居多,有田園之風,得‘雅’意;第二階段為禦製期(為毛利藩主供奉),所製硯台多以亭台樓榭、仕女人物為最,得‘貴’意;第三階段為佛侍期(寺廟清修期),硯台多以福壽康年、隱逸之風為主,得‘閑’意。”
“所以,我認為這方硯台,是繩田大師隱逸於泉嶽寺所作,係繩田大師的晚年作品。如果想要求證它的最初主人,我認為可以去泉嶽寺查找相關記錄,應該有收獲。”
富田雅孝的鑒定,從硯台的風格上進行研判,並最終得出泉嶽寺的結論,看似很簡單,可這需要深厚的典籍資料積累,以及對製作風格的精準熟知。
這一點,李承是做不到的。
鑒定,非常精彩!
李承起身對他躬身表示感謝,同時將這方硯台,重新收入木匣中,放在一邊。
隨即拿出第二件紙盒,擱在茶案上,揭開盒蓋,隨著他的動作,阪本搭在膝蓋上的手,順著膝蓋上下搓了搓,富田雅孝身體前傾。
這是一套美濃燒七福神套娃,比較珍貴的是它采用彩瓷工藝所為,而非傳統的木藝彩繪。
“阪本前輩,富田先生,”李承再度叉手求教。
“作為千利休大師的弟子,以及千利休之後天下第一茶人,古田織部大師所創造的織部陶以及秉承他藝術意誌的織部流,影響和國陶瓷數百年,從而誕生了七大窯口。”
“我的疑惑是……這套七福神瓷器套娃,是織部流的哪家窯口作品?”
相比剛才,這個問題更難一些。
古田織部原名古田重燃,美濃國本巢郡山口城主古田重安之弟古田重定之子,後來過繼給古田重安,成為重安的義子,千利休的弟子,“利休七哲”之一。
利休死後,織部繼承了其茶道地位。
利休指導建造的樂窯生產出的茶碗,一般都形狀勻整,表麵光滑,色彩單一,體現了謙和、內向的風格。而織部指導修建的織部窯生產出的茶碗,卻歪斜不一,表麵疙疙瘩瘩,人稱鞋型碗,而且數色並用,組成大膽奔放的圖案,表現了自由、豁達的風格。
可以說,利休的美是靜態的,而織部的美是動態的。
正宗的織部陶,隻存在十五年時間,隨著古田織部的內通案發生(德川家懷疑古田通敵),古田織部自殺,織部陶自然也就封停。
可織部陶所引發的陶瓷改革創新之風,並未停歇,並形成“黑織部”和“青織部”兩大流派十多個窯口,依舊有七家窯口依舊秉承織部流風格。
李承想問的是,這套七福神套娃,是這七家窯口中的哪一家出品。
這問題,不僅需要對織部陶有深入了解,更要對織部流窯口的風格,有清晰的認知。
阪本再度看了眼自己的弟子,這一次,富田低頭。
顯然,這一問題,超出他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