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音破識障

  午飯後，老爺子沒有休息，在李承、吳耀忠教授還有吳楠生大師的陪同下，前往醫院看望盧叔度先生。


  單間病房，條件還不錯，看望的人不少，隻是，盧老的情形很不好——骨瘦如柴不說，整個人已經全無意識，掛著呼吸機，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輸液直接走胸腔。


  看到這情形，剛進門的饒老一下子呆住了——物傷其類，這種探望，對老人來說，很傷神的


  李承擔心他受不了，連忙扶住老爺子，並用身子擋住他的視線：“師傅，我們還是去和盧夫人敘敘話吧。”


  也不等老爺子說話，他將老爺子的身體轉過去，和旁邊的盧夫人搭上話。


  盧夫人名門閨秀，娘家是晉江黃家，祖上是大海商，她的堂哥黃維源是最大的煙草商。很有見識的一位老太太，盧老昏迷住院，是她一力維持家中，安排兒女床前伺候。


  “固庵，都一把年紀，你還來幹什麽？叔度已經度過危險期，不用擔心，應該沒事的。”老太太率先安慰起饒老。


  盧叔度比饒老大兩歲，所以老太太直呼其名算不得失禮，還顯得親近。


  “還有阿承，謝謝你能來，一定要照顧好你師傅。”老太太的情商很高，這般忙亂中，還不忘和李承說上一句。


  “該來的，該來的……”饒老似乎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念叨兩句。這一刻，李承無比真實的感覺到師傅的衰老和脆弱，和那個每天早晨練太極劍的老頭子，完全兩種形象。


  他心底咯噔一下，不好，隻怕老爺子真的傷神了。


  連忙低頭看看師傅的眼眸——有點散亂。這下他有些慌神，可千萬別出事。


  老人傷神，極難恢複的，屬於腦神經問題，容易引起一係列並發症，譬如老年癡呆、健忘症、帕金森等。


  “師傅！我扶你出門透透氣，這裏人太多。”他低頭在饒老耳邊輕聲念叨。


  饒老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出了點問題，沒說話，任由李承攙扶著來到走廊。走廊中，一股子消毒水味道，但要比病房內寬鬆許多，沒那麽壓抑。


  李承將饒老扶到走道旁邊的座椅上歇息，他蹲在饒老麵前，“師傅，您沒事吧。”


  饒老依舊有些迷怔，嘴中念叨著，“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這樣呢？”


  吳耀忠教授，還有盧家的長孫盧嶽明，也跟著出來。


  “這是……傷神了？”吳耀忠的見識要比盧嶽明強太多，一眼就看出老爺子的不對勁。


  這一刻，李承真心慌亂了。


  腦海內羅根、賈鄭亭還有橋本正彥的記憶中，都有老爺子活過百歲，且活得很健康的記憶片段，可是李承不清楚，自己的意外出現，會不會給老爺子帶來一定的影響——記憶片段中的饒老可沒有自己這名入室弟子。


  怎麽辦？怎麽辦？這趟雲州就不該來！李承也不知道心底該抱怨誰。


  臨行前，饒棼姐左叮嚀右囑咐的，結果師傅還是出事了。


  現在最急迫的事，是讓老爺子醒神。


  “師傅！師傅！”他蹲在老爺子麵前，緊攥著師傅的雙手，喊了兩聲，聲音越來越高，可是，老爺子還是眼神渙散，口中念念有詞的模樣。


  “醫生！醫生！”李承顧不得醫院內不得大聲喧嘩，站在走廊，急得大喊。吳耀忠也慌神了，跟著大喊。


  這裏是高級病護區，醫護的力量還是不錯的。不一會，走廊中小跑好幾位白大褂和小護士，盧叔度先生的病房中的人也湧出來，圍攏過來。


  當先的那位醫生看了看饒老後，詢問李承，“怎麽回事？”


  “出什麽事了？”盧夫人也在。


  “師傅可能傷神了！”李承急得撓頭，可這種東西，還真不容易解釋。


  他在盡力還原自己的感覺，向幾名醫生解釋道：“來的路途中，我就感覺他的壓力挺大的。這到醫院病房後，看到盧老先生身上插滿管子，他就怔住了。我就感覺不太對勁……這會還沒回過神來，還在念叨著‘怎麽會這樣呢’。”


  這幾個醫生，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下手。他們都是西醫出生，對這種所謂的“傷神”，無法理解，更偏向於“神經係統”問題，也就是老年癡呆。


  束手無策啊。


  “振聲（盧叔度的長子），你去找人，給固庵安排一間安靜的房間。嶽明，你去找秦主任過來看看。”盧老太太的聲音響起，很鎮靜。


  她剛才和饒老說話時，就注意到有點不對勁，還囑咐李承一句，哪成想，真的出問題了。


  “阿承，別著急啊，這裏是醫院。”她伸手拍拍李承的胳膊。


  能不急麽？


  這種失神，如果不能快速恢複，還真的有可能成為那些醫生口中的“老年癡呆”。


  “都聚在那裏幹什麽？這裏是醫院！”一聲略顯嚴厲的聲音在走廊一側響起。


  人群自動分開，走進來一位六七十歲的老醫生。


  “老秦，你趕緊看看。固庵來看我家老盧，剛才驚到了。”盧老太太見到此人，連忙將他拉過來。


  “秦主任……那邊有一位老先生……”沒等李承開口，立即有嘴快的小護士，將事情複述一遍。


  這位秦醫生在坐在饒老身邊，伸手搭在饒老的手腕上，大約半分鍾，又換了一隻手腕。


  現場鴉雀無聲。


  李承蹲在老師身邊，瑟瑟發抖。


  老爺子是這個世上，對他最好的人，也是他最親近的人，兩年的相處，他更願意將饒老當成爺爺而不是師傅。


  老爺子真要出事，他會自責一輩子！


  能看得出來，這位“秦主任”屬於雲州301醫院的權威大夫，他很想問問，師傅情況怎樣？可是……不敢！

  真不敢！就怕聽到絲毫不好的消息。


  隻好蹲在那裏，抱著頭，眼淚在眼眶中打滾。


  “老秦，怎麽樣？”有人同樣急切，盧老太太，她問道。以饒固庵在文史界的地位，又因為探望盧叔度引起的，真出問題，肯定會牽扯到盧家，這事說不清啊。


  這事前車有鑒呐！

  鍾榮光先生，赫赫有名一代教育家、古文學家，最後落得個史冊無名！

  饒固庵也許達不到宋大姐的曆史地位，可他在文史界，那是泰山北鬥般的存在。盧家攤上這事，文史界的口議，一定少不了。


  秦大夫又盯著饒固庵的眼睛看了看，沒回答她的話，對身邊的一位醫生說道，“你把患者扶起來，去醫療室，我來處理。”


  李承一聽“患者”二字，腦袋嗡嗡炸響，一團漿糊。


  又聽說要挪動老師，他木然的站起身，伸手擋開那位醫護人員，“別動！我來！”


  雙眼發赤，聲音極其生硬，把那醫護人員嚇了一跳。


  李承這會腦袋暈暈，既擔心，又害怕，還有一股子無名之火，不知該向誰發！

  秦主任搖搖頭示意那位醫護人員別計較。


  抱起輕飄飄的師傅，跟在秦主任的身後，木然的走著。


  辦公室就在走廊盡頭，有一張小沙發，李承把師傅斜靠在上麵，自己依舊蹲在師傅身邊，根本就沒注意到秦主任在準備什麽。


  秦朗將其他人都趕出辦公室，隻留下盧老太太、吳耀忠，還有蹲在地上的李承，又將窗戶掩上，室內一片寂靜。


  他又不知從哪兒扒拉出一尊銅磬，一把銀質湯勺。


  左手虛托銅磬，靠近饒固庵的耳邊，右手執銀勺，驟然落下。


  “叮……！”


  一聲脆響，然後是悠揚的回聲！


  李承木然的腦袋，猛地一驚！頓時無比清明，噌的站起身來。


  隻見自己的老師，似乎剛睡醒一般，晃晃腦袋，四處茫然底看看，最後目光落在那尊銅磬上，“啊？秦朗！你在幹什麽？”


  老爺子，清楚的喊出對方的名字。


  “師父，您醒了！”李承狂喜，身子一軟，撲通就跪伏在老爺子的膝蓋上，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噴湧而出。


  “固庵，你可嚇死我了！”一口氣鬆懈，盧老太太扶著牆壁，同樣搖搖欲墜。


  “饒老，你不記得剛才發生什麽了？”吳耀忠同樣長出口氣——饒固庵如果真出事，中大估計也要遭點名。


  老爺子手搭在李承的頭上，還有點迷糊不解。


  “老饒，你呀，”那位秦主任，和饒老很熟，將手中的銅磬放下，朝他點點，“這麽大的學問，竟然還有迷障？”


  迷障？饒固庵學識通天，很快就明白怎麽回事。


  迷障，是一個非正式，偏江湖術士的術語，準確的名稱叫“識障”。


  人有六識，眼、耳、鼻、舌、身、意的六種識，通過這六識認知世界，感知世界，前五識皆是本體的顯現，後一識為“心王”。


  前五識會作用到最後一識，直指心智本體，人才會聰慧、明辨、理智。


  剛才饒師就是因為眼識震駭，導致心智積鬱迷失，形成識障。


  他拍拍李承的腦袋，又歉意地對盧老太太拱拱手，“老嫂子，對不住，剛才我確實有點膽怯了，讓您見笑。”


  此識障一破，饒固庵給吳耀忠的感覺，有所變化，說不上來，似乎笑容更豁達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