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海藍重色
年輕人將畫作“小心翼翼”的攤開。
李承瞜一眼,便在心底暗罵,“馬文濤,你作死啊!這是要幹啥?”
這幅《秋山圖》贗品,他看過一次,正是馬文濤所作!這家夥,怎麽把這幅畫拋到香江黑市?稍後要問個明白,究竟想要幹什麽?
現在想起來,馬文濤昨天的表現確實有點奇怪——自己邀請他去石硤尾黑市,結果這家夥竟然說要拜訪他父親的同學——香江理工大學物理係的迪諾教授,並拉著自己一同前往。
你拜訪一位理工科教授,讓我一文科後輩去幹嘛,李承當時就有些不解。現在想來,應該是馬文濤擔心自己去石硤尾黑市看到這幅盜馬《秋山》,所以故意拉走自己的。
盡管已經認出這幅畫作,李承依舊很仔細的再看一遍,算是對合作夥伴更深入的了解吧。
與兩年前所見相比,眼前這幅,已經跨過精仿門檻,正在朝著完美仿品邁進。
行業內,對贗品的認定,分為五個層次。
第一層次,臨摹,隻求意境相同,不求材質印章等細節,原則上不屬於贗品,就像練筆者臨摹碑帖,本意就不是造贗。
但有時候大師臨摹,出現“神似十分”,那就很要命的。每每流出一件,落在有心人手中,都會造成真偽混亂。
就像明末清初華亭畫派臨摹董其昌,同時代的所作,想要鑒定真偽,真的很難。
第二層次是初仿,已經進入造贗領域,隻是造假者學藝不精,在某些方麵或者各個方麵,都存在一定瑕疵,容易辨認。
近些年隨著科技的進步,初仿品已經完全跳脫“仿”的階段,有許多初仿品,是采用“電子打印”或者“照片打印”,或者機械製圖,也能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但它依舊屬於初仿品,隻是要求鑒定人對現代印刷方式有所認知。
第三層次是高仿,行業內對超過六成相似度的仿品,統一稱之為高仿。
以書畫為例,高仿不僅在畫麵上追求相似度,對材質、印章、留款、裝幀等各個方麵,都進行針對性仿製。
無論是陶瓷、青銅、還是書畫、雜項,高仿都是市場上的主流。
高仿素來是鑒定師的“實力驗證機”。
中級鑒定師資格證考核,除文化課和理論課之外,實物高仿鑒定,是極其關鍵的一項。隻有辨認出單一品類考核內容中超過八成的高仿品,才能被授予中級鑒定師資格證。高級鑒定師則要求準確率超過百分之九十五(古玩鑒定,非珠寶鑒定)。
這兩條數據是硬紅線。
第四層次為精仿。精仿級贗品,已經很少有缺陷。
就像現在這幅《秋山圖》。
兩年以前,李承從裝幀、畫麵、題跋、簽名、印簽、墨色、材質、留痕等多多個方麵,對馬文濤的這幅仿品進行評點。
時至今日,這幅畫作的裝裱,已經重新換過,蟲噬痕跡及歲月留痕也處理過,墨色明顯又重新熏過,發色更古樸老道。
李承自己都得承認,若不是之前印象太深,這幅畫作隻怕自己也不敢當場認定是贗品。
馬文濤這家夥,製贗的水平越發高超了!回去後就得問問,是不是沒把心思放在印第安陶藝工坊上?否則這作假的水平,怎麽嗖嗖往上漲?
李承在看畫時,另外三人都緊盯著他的神情。
“這位誰吖?”那位阿坤,見李承如此年輕卻充當主鑒,神色似模似樣,忍不住低聲問蛇仔。
“可別小瞧這位,饒真頤饒老入室弟子,摩羅街店東。”蛇仔瞥了他一眼,眼神交流,低聲回應。
這位啊,阿坤點點頭。
李承因為摩羅街店麵開業,饒老坐鎮,首富家族和富豪鄭家捧場,弄得沸沸揚揚,他是饒老弟子一事,自然也就成為行業內人盡皆知的事情。
賣畫的阿坤也聽說過。
看了大約十多分鍾,李承放下手電與放大鏡,回頭對趙帆笑笑。
趙帆心底咯噔一聲,還真是贗品?
倆人進門前就約定,如果是真品,李承會直接問價,如果是贗品,那就一笑而過。
“收起來吧。”李承這時對那位阿坤說道。
那位年輕人眼神在李承臉上盯了片刻,也不多話,快步上前,將畫幅卷起,重新收入畫匣。
像這種黑市交易,買家不會直接指出“你這是假貨,我不要”,賣家不會追問真假,更不會去問責“你憑什麽認為我這東西是假的?”
這句話,讓趙帆徹底熄火,神色有兩分沮喪,不過,他依舊笑著對蛇仔和阿坤說道:“給兩位添麻煩!”
說完,他準備拉著李承離開,想路上再問問,究竟哪裏假?
“稍等。”
李承扭頭對正準備拿著畫作進入房間的年輕人喊道,“阿坤是吧,那隻墨蘭……海藍花盆,你報個價,如果合適,我帶走。”
他很想找個借口,譬如喜歡蘭花什麽的,然後撿漏買走那件“遊八仙”海藍花盆。可是這借口太憋足,另外自己現在的身份,說出這種借口,別人也不會相信的。
所以,他索性直接點出海藍花盆。
嗯?房間中的三人一愣。
看畫沒看中,看上那件“簇新”的花盆?什麽鬼?
“您要這花盆?”阿坤停下腳步,懷中依舊抱著畫匣,疑惑地看看李承。很明顯,那是一件簇新的瓷器啊,按照行話來說,火光盛著呢。
當然,對方既然想要,那就一定有“想要的道理”,隻不過自己沒看透。
花盆不是阿坤所有,他租房時就已經在這,不知是上一位房客留下來的,還是房東家的,這些都不妨礙自己張嘴咬一口。
阿坤臉色一喜,立即點頭,“李少,您請上手!”
李承點點頭,現在,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看這件海藍重色八角花盆。
什麽是海藍重色?
海藍是色調,也就是介於天藍色與藍色之間的一種色值。純淨的海藍色,通常讓人聯想到海洋、天空、水、宇宙,表現出一種美麗、冷靜、理智、安詳與廣闊。
重色指的是色韻。
在瓷器製作過程中,色彩一般都會有暈染,而暈染部分顏色比較淺,形成暈圈,青花瓷器尤其突出。重色有所不同,就是暈染圈層顏色很深,與主體色基本無差別。
海藍重色,是明代德化青花的標誌性之一。
提到德化窯,第一時間想到的肯定是德化白瓷。
德化窯白瓷曾在亞洲各國的史書上均有記載,“瓷器之上品也。”的讚譽。它在世界舞台上更被譽為“世界白瓷之母”。
德化窯位於福建省德化縣,從宋時點燃爐火,盛於元,明兩朝,敗於清。
但德化窯不僅僅有白瓷,後世挖掘德化、永春、安溪的一些窯址發現,德化窯口出產的海藍重色,絲毫不弱於德化白瓷,絕對能與景德鎮的青花相提並論。
可惜的是,賈鄭亭的記憶中,他隻見過德化青花瓷的碎片、以及碎片拚合的青花器,沒有見過完好的整器。即便如此,賈鄭亭依舊對海藍重色驚豔無比。
眼前這件海藍重色遊八仙八角花盆,與李承腦海中的“海藍重色”,幾乎無差別。
端起花盆,有點沉,趙帆連忙過來幫忙抬起。
花盆高二十五公分左右,口徑足有四十公分,口沿外翻,由下向上呈葵花狀,八瓣,圈足,底部露胎。
盆腹部位,各繪製一幅遊仙圖,造型類似於明代吳元泰作《八仙出處東遊記》,分別是漢鍾離(或鍾離權)、張果老、韓湘子、鐵拐李、呂洞賓、何仙姑、藍采和及曹國舅。
圖例略顯粗疏,比景德鎮官窯人物圖的表現要差些,但線條流暢,表情豐富,或驚或喜或慈祥,依舊很精彩。
這能理解,畢竟,德化窯隻是商窯和民窯,和景德鎮官窯的繪工是不能比的。
李承看的很快,在圈足部位找到留款“榮勝”。
德化窯的崛起,源於南方海上絲綢之路的興起。
從一開始,德化窯就不是官窯,盡管在明代很長一段時間內,德化窯白瓷是朝廷貢瓷,但朝廷從未給德化窯“正名”,它始終是商號窯口——介於官窯與民窯之間的窯口種類,更偏向於民窯。
德化青花窯場的生產方式,史書並無記載。
從窯址采集到寫有商號的瓷器來看,有的瓷窯隻有一個商號,如石坊壟窯、路尾窯、顛倒村窯、黃仔阪窯等就分別隻有“成興”、“上玉”、“榮勝”、“萬金”等商號。
但對德化青花窯址而言,大多數都發現有二個以上的商號,如石排格窯發現的款識有“豐盛”、“豐裕”、“勝玉”、“泉美”、“仁源”等。
這些現象表明了當時德化青花瓷窯的生產,是一戶的單獨經營,或二至幾戶人聯合經營的,其中聯合經營的,可能是各戶分開製造瓷坯,燒窯時合起來共同燒製,惟有這樣,才會在同一窯地中的瓷器出現幾種商號。
賈鄭亭就曾經看過“榮勝”商號窯口的海藍重色瓷器碎片。
此時,他已經完全確認,手中這件,就是德化窯出產的“榮勝”商號款海藍重色!
示意趙帆配合自己放下花盆,李承回頭問道,“阿坤,給個價。”
問價,表示他已經看中這件東西。
阿坤自己也有些懵圈,他從未想過賣瓷器啊,匆忙中,他耍了個小滑頭,對李承伸出兩根手指,晃晃。
“兩條大金牛?”李承故意問道。
兩千塊,想得美呢?阿坤連忙放下手指,“兩萬!盡管我沒看懂這件東西,可是,它造型端正,顏色明亮,怎麽著也是一件完美品相的好東西,沒兩萬,我不賣!”
這就是人出名的壞處!
頂著饒老弟子的名頭,看中哪件物品,攤主一定會喊高價!
所以,最近李承都很少去樂古道撿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