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瀑布酒吧
郭老拿著放大鏡，仔細地打量彝庵二字。
按照常理，造辦處的物件，那是屬於禦賜，可不敢隨意在上麵留刻。從這一點來看，這倆字，應該是疑點，但郭老爺子顯然不這麽認為。
放下放大鏡後，他有些興奮，幾根手指均勻地敲擊著茶幾，發出奔馬似的圪塔圪塔聲。
魏老打破沉默，“老郭，能確定？”
他問的自然不是真假，而是這架籠具是否是倫貝子贈送給印第安部落的禮品？
郭老沒回答，反而問威爾斯李，“小李，你怎麽看？”
威爾斯李笑笑點頭，誰說這老頭是老學究？也有點心眼呢。
指指這件籠具，威爾斯李侃侃而談，“造辦處油木作，主造木、漆、皮、黃（竹器）、匏（葫蘆），嚴格意義上說都不算賞器，隻能稱之為玩器，但畢竟是皇家物件，一般沒人敢刻字留款，也不得轉贈他人。”
大家都在等他的“但是”，果然，他下一句就來個大轉折，“但是，清末時政凋敝，國窘君衰（cui），造辦處的管理已經沒有康乾三朝嚴格，溥倫貝子作為當紅炸子雞，他還是有膽子留款的。另外，他的留款，符合《清宮禦賜例》中的一條，那就是‘結夷邦之義，轉贈禦賞，留案備底，以代考’。”
什麽意思呢？就是皇室欽差大臣，為了大清江山社稷，代表皇室與“夷邦”交好時，是可以有臨時專權，贈送給他們“皇帝禦賜之物”，但必須留案底，以待皇室考證。
按照威爾斯李的意思，這彝庵二字留款，不僅不是疑點，而是溥倫貝子轉贈“夷邦”的最直接明證。
啪啪啪！郭老笑逐顏開，輕拍雙手，顯然讚同威爾斯的鑒定。
“好記性，好學識，你師父哪位？”郭老爺子直接問道。
威爾斯李心底嘀咕一句，我能說是你嗎？當然，這隻是想想，他依舊連帶微笑，未作答。
倒是魏老低頭，在郭老耳邊嘀咕兩句，威爾斯隱約聽到“蒼梧李氏、李任潮、李沛偉”幾個詞，他們查過自己在香江的過去，這點威爾斯李知道，趙帆當初也沒隱瞞，上次離去之前，檢索結果還給過他一份。
盡管不知道李沛偉是誰，郭老還是笑著誇獎道，“原來是名門之後，難怪有此見識！”
現場交流多用漢語，老巴頓和萊斯利以及羅德琳大嬸他們聽不懂，幸虧還有威爾斯時不時用英語解釋幾句，總不至於“掉線”。
老巴頓見這會氣氛挺融洽，應該是合作達成，他拍拍手掌，“羅德琳，將準備的葡萄酒端上來，是不是該慶祝一下？”
慶祝稍顯早，還沒和趙帆談價格呢，但不妨礙一起喝一杯。
雙方都比較滿意，威爾斯李開的市場價，趙帆也沒還價，直接現場開出一張華僑銀行的現金支票，票額六萬美元！
是的，別看說了半天好像挺貴重的，其實不然。
有很多文物，其本身價值並不高，它自帶的研究意義很重。
就像那枚紀念勳章，說了半天，才賣幾千美金。又如同這鳥籠，大葉黃花梨木質結構，不到一公斤的料，再加上三百克的象牙版，能值多少錢？至於青花玲瓏罐，那是小件好不好？即便是放在二十年後，也不過一兩萬美元的價值。
威爾斯李接過六萬現金支票，轉手遞給老巴頓，“改天找工人，把後山的柵欄修整修整。”
這件事，在威爾斯李拍下莊園的當天，老巴頓就提過，這會終於有資金。
“誒！我這就安排人買些材料回來，莊園人手足夠，我們自己修就可以！”
莊園後麵就是拉勒米山，連著落基山脈，每年冬天都有駝鹿、棕熊、野狼以及野豬出沒，不修好，它們損毀的不僅是莊稼和牲畜，棕熊和野狼可是能摧毀整個莊園的存在。
這件事可以說是老巴頓的心病之一，以前和小弗雷德沒少提，可惜沒錢，這會終於得償所願。他立即喜滋滋拿著支票，吩咐羅德琳準備晚餐，自己則去聯係材料供應商。
剛到手的錢，還沒捂呢，轉手就沒了，威爾斯李隻得來杯紅酒咽下鬱悶。
“小李啊，賣籠具的人，你還能聯係上嗎？”魏老身上還兼有使命，瞅著氣氛不錯，他問出這話，又擔心威爾斯多想——打聽貨品來源挺犯忌諱的，忙解釋。
“這不……這件東西既然是倫貝子贈與印第安部落的禮物，我們想著，是不是順帶將這件事情考察清楚？也算學術研究吧。”
其實威爾斯李也有去奧馬哈阿帕奇印第安部落走走的想法，可一直抽不出時間。見魏老問起，很爽快的將奧馬哈集市，如何遇到那位印第安攤主，如何買下鳥籠和鹿角的事情，詳細說一遍，至於聯係方式，當時還真的忘記找對方索要。
雖然有些遺憾，但有這些線索應該不難打聽，阿帕奇印第安部落在奧馬哈挺有名的。
趙帆將籠具包裝好，遞給那位隨行“司機”，他自己則做到威爾斯的身邊，舉著酒杯，低聲問道，“這架籠具合作愉快，下一件呢？你幫我們聯絡好了嗎？”
“趙總，按照規矩……”威爾斯李搖動著玻璃杯，殷紅的液體在玻璃杯中蕩漾。
趙帆當然明白啥意思，直接說道，“成交價的百分之五，至於那邊我不管，但你在電話中所說的，渠道我們自己負責，交易價必須低於市價，這一條……”
“行！”威爾斯李當即放下酒杯，拿過手機，現場撥打電話，一頓唧唧歪歪，很快搞定。
再度放下電話，他笑著揚揚手，“明天上午十點，肖肖尼部落瀑布酒吧。”
“印第安部落？”趙帆疑惑的問了一句。盡管對美國不熟悉，可聽這名稱也猜到一些。
“那裏已經是北美黑市天堂。”威爾斯李聳聳肩，渾不在意的說道。
他說的是實話，北美法律對印第安部落相當寬容，允許他們在保留地設置巡邏、允許部族長老會在某種意義上取代法官角色懲戒族民，允許他們的低稅或不交稅，允許他們特殊的婚姻製度等等。
這也造就很多灰黑交易，選擇在印第安部落保留地進行。
用黑市天堂稱呼一點也不誇張。
那天萊斯利建議選擇在印第安部落進行交易，威爾斯李一口答應下來。
沒想到這家夥心挺細的，找倆位夏安族印第安人來飾演對手戲，中間聯絡翻譯對答，全程威爾斯和萊斯利出麵。這樣能省去很多麻煩——夏安族的阿爾岡昆語，沒幾個美國人能聽懂，相信趙帆帶來的翻譯，更不可能會的。
肖肖尼部落是夏安族印第安人，距離艾爾瑪湖莊園不遠，沿著八十九號公路繼續往北，接近拉勒米山腳。雖然是旅遊區，可遊客很少，平時更是人跡渺渺。
交易就交易，買賣完走人，不多事，這是威爾斯明天的原則。
晚上又是一場爬梯，沒見萊斯利，他帶著封裝好的貨品，先行一步。至於為什麽選擇萊斯利作為心腹而不是更老實的布蘭登，這是感覺。
在歐美，白人對亞洲人的歧視比例，要比黑人的歧視比例，高出很多。盡管現在莊園所有人對自己都不錯，可那是因為自己是雇主，是莊園主，是支付薪水的人，他不敢肯定這些人在心底是否有過歧視或者其它想法。
萊斯利沒有，這點威爾斯能感覺出來，所以，威爾斯選擇他全麵介入這項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兩輛車，一前一後相繼開出莊園，拐上八十九號公路，繼續向北大約十公裏，抵達肖肖尼部落保留地——這塊地皮同樣屬於夏安族想要拍賣的保留地的一部分。
“你已進入肖肖尼部落保留地，請謹慎駕駛”的金屬牌，高高的樹在路邊，再往前，就是拉勒米山區。
一進入保留地，雙向四車道立即變窄，變成雙向兩車道。
這不是北美政府舍不得投入，而是夏安族的要求。印第安部落最早極其抵觸修築公路，認為公路破壞保留地的“地氣”——有些類似中華的風水一說。
即便是現在這條道，也是因為經濟太差，族民生存不下去，不得不開發溫泉旅遊才修建的。沒錯，肖肖尼部落擁有拉勒米山區最好的溫泉資源之一——哈勒米溫泉。
七月份，顯然不是泡溫泉的好季節，道路崎嶇，車輛很少，幾乎不見行人，兩旁植被茂密，高大的落葉楓和低矮的灌木叢錯落分布。
“嘿，小李，交易不會出什麽問題吧？”趙帆顯然在擔心“安全性”——遊客在北美被印第安部落打劫的事情，發生的可不是一兩起。
威爾斯李要的就是這種掌控談判的形勢，笑著拍拍方向盤，“你放心，交易怎樣我不負責，安全問題我可以打保票。”
話雖如此，趙帆依舊神色戒備的靠在副駕駛位置上，不知道琢磨什麽。
拐出山道，抵達一處平緩地，已經能看見沿著公路兩側搭建的木屋，這裏就是肖肖尼部落居住地。
遠處的山穀氤氳密布，那是阿爾姆河衝出拉勒米山區形成的最後一條瀑布。
前兩天，威爾斯跟隨萊斯利來過一次，熟門熟路的將車停在一棟小木屋的前麵。
瀑布酒吧，英文與阿爾岡昆語組合的木牌，迎風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