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海西郎體
痕跡鑒定最早被應運於刑事案件鑒定,通俗來說,就是運用痕跡學的原理和技術,對有關人體、物體形成痕跡的同一性及分離痕跡與原整體相關性等問題進行鑒定。
近些年,痕跡鑒定法開始被運用到古董鑒定層麵,即通過古董的材質、用色、製作手法、作者創作風格研究以及古董的歲月痕跡等進行科學分析,從而達到鑒定年代、真偽的效果。
這種鑒定法,在國內並不流行。
魏老爺子對這幅畫作,有自己的看法,但他並不準備與對方討論。盡管這小年輕看起來頗為順眼,但謹言慎行,是人際交往的不二法則,更何況,這是國外。
他笑笑,示意威爾斯李繼續,“李先生見識果真不凡,名家之後吧。王幼學兄弟可算是生僻之人,竟然也有過深入研究。不知……你是如何判定,中五幅是王氏兄弟所作?”
“魏老是京城人氏,想必故宮寧壽宮花園應該經常去吧。”威爾斯李淡淡一笑。
魏老爺子眼神閃閃,心中已經將威爾斯李圈定為香江或者台島哪一位名家大師的弟子,而且是建國前曾經在故宮博物院工作過的老專家的嫡係傳人。
這句話三個少年一頭霧水,他們還真的沒聽說王幼學,至於隻寧壽宮花園,同樣還沒有接觸過,一個個都睜著大眼睛等兩人解釋。
這解釋,還得魏老自己來。
寧壽宮花園即乾隆花園,紫禁城皇宮建築。
乾隆花園是乾隆興建的太上皇宮寧壽宮時在近旁營建的花園,供他養老休憩。
園南北長一百六十米,東西寬三十七米,占地近六千平方米,分五個部分,著名的建築有古華軒、禊賞亭、旭輝亭、遂初堂、萃賞樓、延趣樓、符望閣、竹香館、倦勤齋等。
分布錯綜有致,間以逶迤的山石和曲折回轉的遊廊,使建築物與花木山石交互融合,意境諧適,是故宮中著名的園林。
這座花園屬於京城故宮內部未開放區域,同時,孩子們暫時還沒有必要接觸這些園林建築,故此,幾個孩子都不知道。
“那個什麽王幼學……與乾隆花園有關?”最小的那個女孩子,仰著脖子追問。
魏老爺子心情頗為難言,他撫著女孩的秀發說道,“廣見、博聞、強擊,後有真知。李先生就是你們的榜樣,當學習之。”
“今天就借這個機會,給你們講講郎世寧以及郎世寧風格畫。”他對威爾斯李拱拱手,“若有什麽不對,還請李小哥不吝糾錯補缺。”
老先生這是將他當成“同等人”,威爾斯李連忙擺手,“豈敢豈敢!我也剛好學習一番。”
“郎世寧服務清宮廷期間,最揚名的是乾隆年間。”
“此人頗識得變通,他精通的是西洋油畫和建築透視畫,可到了東方後,為了傳教和名利,再次埋頭學習,融合東方繪畫的用色及特點,獨創了‘海西體’,從而受到清三帝尤其是年輕的乾隆的喜歡。”
“為了適應乾隆皇帝的宮廷需要,郎世寧對建築繪畫做了兩項重大調整。”
“首先,欽命的作品不再像西方教堂透視畫那樣繪製在牆上,而是采用內地傳統的貼落畫的形式。所謂貼落畫,就是繪製在紙或者絹帛上,直接貼在牆上一直陳列,直到被新畫取代或者移走(和東來的裝飾畫很類似)”
“因為強烈的裝飾風格使然,郎世寧在這種貼落畫上,采用直線透視而非西方建築畫的焦點透視,並使用一比一的實物比例來繪製,這樣的繪畫創作,容易使觀賞者產生一種可以進入所繪製景色當中的錯覺。”
“這種大幅畫作,就是通景畫。此乃郎世寧此人帶給內地繪畫的全新思路。”
“郎世寧所作的第二個重大調整就是西方繪畫中的陰影麵。”
“乾隆皇帝不喜歡西方繪畫中的陰影,果洲繪畫中的陰影投射和明暗對比創造出三維空間,但乾隆認為這是在汙損畫麵,人物的麵部肮髒不堪。”
“因此,郎世寧創造出一種,以飽和光突出畫麵最重要部分,來替代光線和陰影效果的創作手法。這樣一來,他創作出來的作品,仿佛布滿正午陽光。這就是郎世寧風格中的第二點,光線的錯覺藝術效果。”
老先生講解的同時,輔助以手指隔著玻璃櫃,在《心寫治平圖》乾隆畫像方示意。
“無陰影的錯覺藝術效果,是郎世寧風格的典型代表,很好認的。”
老先生的觀摩教學,嚴謹細致,三個少年聽得也非常認真。威爾斯李忽然有些羨慕這些孩子們。有這樣的師長,他們未來在藝術圈,高度可期。
“但是,你們不要認為,郎世寧風格畫或者說海西體就一定是郎世寧本人的作品。”老先生忽然加重語氣提醒。
“海西郎體,在形成初期,就有聖國天主耶穌會傳教士王致誠、波西米亞傳教士艾啟蒙、意大利羅馬畫師安德義,以後後來者意大利人潘延璋、法蘭西畫師賀清泰等。”
“他們的畫作,都帶有強烈的海西體風格。”
“郎世寧去世後,繼承並更積極投入海西體創作的畫家,是他的內地弟子們,這些人繼續使用錯覺藝術手法創作,盡管迄今能看到這些畫家署名的作品並不多,但是,清宮檔案依舊留下許多有關他們工作的記錄。”
“其中,王幼學名字反複出現。”
魏老爺子終於說道王幼學,少年們的勁頭一下子更足。很顯然,未知的王幼學要比他們有些了解的郎世寧,更對求知胃口。
“據清宮檔案記載,王幼學可能是郎世寧所培養的最有能力和才幹的學生,甚至可以和果洲其它入宮供職的畫家相比肩。雍正十一年,也就是1733年,王幼學便在如意館(郎世寧等人任職的宮廷畫室)嶄露頭角,與郎世寧、唐岱等人一道為宮廷作畫。”
“1738年,也就是乾隆三年,《如意館檔》開始以‘柏唐阿’‘郎世寧徒弟王幼學’來稱呼他;1740年代到1750年代,他頻繁的為乾隆皇帝作畫,且經常能獨自完成。”
“王幼學是極少數能夠熟練使用郎世寧技法作畫而無需郎世寧指導的內地藝術家。因此,在郎去世後,王幼學開始負責乾隆花園的通景畫創作。”
“就清宮檔案記載,他至少負責了乾隆花園中倦勤齋藤蘿天頂畫,以及萃賞樓玉萃亭通景畫,旭輝亭的穹廬畫,都是王幼學親手繪製的。”
魏老又對威爾斯李讚賞般的點點頭說道,“李先生應該看過乾隆花園中此兩處的臨摹品或者影像品,故此,能對王幼學的繪畫風格有著很深的了解。”
“他也是據此來判定,《心寫治平圖》中其她幾位妃嬪的創作者為王幼學。”
“李小哥,我的推測可對?”
威爾斯李手掌輕合,讚歎道,“魏老才是真正的博聞強記,讓人佩服!”
“李小哥師承哪位?不知老朽認識否?”魏老爺子開口問道。
威爾斯李自己也想知道呢。
他無奈的聳聳肩,隨口搪塞一句,“在香江讀書時,以自學為主,聽過香江中文大學幾位老先生的課。”
上學時學到的?那中大的教學水準,未免高得駭人!魏老自然不信,以為威爾斯李不願透露師門,心中有些不虞,也不再追問。
他終究擔任過多年行政領導,並不迂腐,主動給對方留下聯係方式。
“他日回內地,鄙人一定登門拜訪,還請魏老莫要拒之門外呢。”威爾斯李同樣將自己在紐來的住宅電話留給對方,同時抱歉地說明,那個電話,短時間內肯定沒人接聽。
自己該買一部手機了。
魏老帶著三名弟子,繼續觀摩教學,威爾斯李有心跟隨,探探他們的底細,奈何那位中年壯漢的目光始終帶著審視。
於是,兩撥人再度分開。
“你懷疑……那位李小哥,是故意接近?”待威爾斯李走遠,那位保鏢對著魏老耳語兩句後,他驚訝的反問道。
“不排除!”趙帆是國安三局,也就是主管各國政經科技情報搜集部門的內保人員,反諜經驗非常豐富,他回憶剛才對威爾斯李的觀察後,很嚴肅的點點頭。
“那……這也是對方製造的偶遇?”魏老眉頭緊皺,想不明白對方為何接近自己。
自己所處單位成立時間不足三年,掛靠在國家文物局旗下文化遺產研究院中的一個相對隱秘機構,主要負責追索國內近些年外流文物、追查流落國外的中華重點文物名錄與流向。
機構成立時間雖短,可級別很高,屬於文化部門直管,保密程度同樣也很高,按理說,應該沒人知道自己一行背負的使命才是。
好在趙帆很快給出判斷,“從對方的表現來看……應該不是故意製造,更像偶遇。但對方故意接近的意圖,很明顯。
“那就好!”魏老噓了口氣,同時他又問道,“這小青年,你能查到他的資料嘛?查查看,我對他很有興趣。”
趙帆點點頭,“如果真是香江人,我明天取芝城領事館,讓四局的同事查查。”
“不要搞得太嚴肅,嚇著人家。”魏老沉默了片刻,提議一句。
他很清楚,四局是國安內設的三地區局,他們出麵查詢,很方便,但同樣也容易引起誤會。
威爾斯李根本想不到,這一次的偶遇,讓他闖進另一個龐然大物的視線圈。
是好是壞,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