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章 比翼
楊殊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
隻一眨眼,符紙小人就變了模樣。
除了身量隻有一掌長,相貌身段與明微生得一模一樣,顰笑亦是毫無二致。
“她”從上到下打量著楊殊,說道:“才兩天不見就傻了?還認不認得我是誰?”
楊殊動了動嘴唇:“你怎麽來了?”
明微從來沒見過他這麽沒生氣的樣子,就問他:“想不想到天上飛一圈?”
楊殊有點想笑,最終隻是點了下頭,隨口應道:“好啊!”
心想,怎麽飛?這裏是天牢,防備森嚴,她能溜進來傳個訊就不容易了,難道還能帶他出去?
但是,他馬上看到透氣小窗的鐵欄被一根根扭開,明微小人的手伸向他,自己突然飛了起來。
明明很小很小的窗子,憑他的身量隻能鑽個頭出去,可他碰到的時候,卻完全沒有阻攔,就那樣穿過去了,像做夢一樣。
楊殊低下頭,看到那個明微小人搖身一變,化成他的樣子,好好地坐在牢裏。
隨後,他的手被抓住了。
這是一隻真的手,纖細的柔軟的,也是溫暖的堅定的。
楊殊發現自己落在一件東西上麵,定睛一看,竟是一隻木頭做的大鳥。明微就坐在身邊,側身對他一笑。
看到她的笑容,他才有了真實感。
他出來了。
他在天上。
他和她在飛。
“列仙傳裏有個故事,秦穆公之女名喚弄玉,夢見一位美少年善吹簫,心生仰慕。秦穆公派人去華山尋找,果然找到了仙人蕭史,配為夫婦。數年後,夫妻二人乘鸞跨鳳,升仙而去。”
明微側過頭,笑吟吟地看著他:“你是皇族之後,勉強與弄玉這個王姬相當,我嘛,正正好,也會吹簫。可惜鸞鳳我是找不到啦,隻能弄隻木頭鳥來湊湊數。今天我們就學一學古人,做一對神仙眷侶,比翼雙飛,如何?”
對著她燦爛的笑容,楊殊的嘴唇抖了半天,最後擠出一句:“我又不是姑娘……”
“說什麽呢?你是姑娘我就不要了。”不等他再開口,她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浪費好時光。”
說罷,她抽出自己的簫,湊到唇邊。
簫聲清幽,散入秋風。
楊殊仰起頭,看到了明月如霜,看到了天地清寧。
……
木頭大鳥落到眼熟的高台上,楊殊看到身穿道服的玄非走過來。
明微拉著他,從木頭大鳥上跳下,對玄非道:“謝啦!”
玄非指著大鳥:“歸我了。”
“好好好,歸你了。”明微又叮囑他一句,“這符隻能用很短的時間,你可別忘形,從天上摔下來可不是好玩的。”
“我有那麽蠢嗎?”玄非麵無表情地說完,抱著大鳥走了。
楊殊轉頭四顧,發現這裏是玄都觀的觀星台。
“你怎麽和他混到一起了?”他問。
明微笑道:“今天能順利把你接出來,可多虧了他。”
天牢哪是那麽好劫的?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出來,玄非出了大力——天牢除了有重兵把守,還有玄都觀設下的結界,他悄悄將結界開了口子,才叫明微有機可趁。
說穿了,這叫監守自盜。
“哦。”楊殊點點頭。
明微拉著他,坐到觀星台的邊緣。
幾十丈的高度,足可以將京郊的燈火納入眼底。
“心情好點了嗎?”
聽她這麽問,楊殊忍不住想鬧一鬧脾氣:“我哪裏心情不好了?”
“沒有嗎?”
“沒有。”
“沒有就好。”
安靜了一會兒,楊殊又不開心了:“這就完了?”
明微無辜地一攤手:“你說心情沒有不好嘛!”
“說是這麽說,可……”
看他這樣,明微想笑:“想要我哄?”
楊殊耳根發熱,扭開頭:“誰要你哄了!”
“不說我就不哄了哦!”
沉默了一會兒,楊殊道:“就不能說點什麽,讓我開心一下?”
明微失笑:“想要還不承認。”
兩個人說了一堆沒營養的廢話,楊殊終於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他看著燈火通明的京郊,輕聲道:“你把我弄出來,有話想問吧?”
“不。”明微收斂了笑意,正色道,“我是有話想說。”
楊殊有些迷茫,轉頭看著她。
明微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道:“有件事,我先前一直不能確認,所以沒有告訴你。現在,這件事終於可以確認了,也就可以跟你說了。”
“什麽事?”
“你的身世。”
楊殊的笑容僵住了。
明微敏銳地發現了什麽:“你不想聽?”
過了一會兒,楊殊才輕聲道:“以前我總想弄清楚這件事,這段日子才發現,其實不清楚更好。我還能期待什麽呢?一個父親不會那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可祖母不會無緣無故騙我的,她這麽做,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想,或許遵照她的意思活下去,才是最好的吧?”
“這麽說,你真的不想聽?”
楊殊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你不想聽也行。”明微道,“隻要你親口告訴我,那麽這件事,我再也不會提。”
……
夜深了,裴貴妃仍然坐在玲玎閣裏,沒梳洗,沒換裝。
她也不幹什麽,就那樣定定地坐著,一遍一遍撫摸手裏的玉環。
“娘娘,不早了,歇了吧?”宮人小心翼翼地探問。
裴貴妃搖了搖頭,問她:“聖駕在哪裏?”
宮人垂下頭,小聲答道:“在、在蘊秀宮。”
蘊秀宮,是惠妃的寢宮。
惠妃已經無寵,皇帝雖然經常去看她,但也不過說說話,並不留宿。
裴貴妃淡淡笑了下,吩咐:“拿畫筆來。”
宮人遲疑:“這麽晚了……”
“我畫一畫,或許就有睡意了。”
“是……”
筆墨紙硯鋪好,裴貴妃提筆落墨。
幾筆勾勒,很快出現了楊柳隨風的春日景象。
她畫了一張又一張,畫得非常快,且不修飾,沒一會兒,地上便堆滿了紙張。
終於,她將畫筆一丟,說道:“備水,本宮要洗沐。”
見她恢複正常,宮人大喜:“奴婢這就去。”
眼前再無一人,裴貴妃拿起那枚玉環,嘴邊浮起一絲說不清意味的笑,不像傷心,倒像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