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一) 應諾
離開冰窖前展昭就已撐不住在白玉堂懷裏沉沉睡去。為不遺餘力救他,白玉堂等四人放了不少血,皆元氣耗損。呂夢澗好意想為他們調理,誰知好說歹說,哪個都不肯去歇,更不服管,全湧入展昭房中,寧可掛著蒼白的臉色杵在那兒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南宮惟實在看不下去,一個個攆走才落得清靜。
呂夢澗讓南宮惟為展昭換下汙了的褻衣,擦盡身上血跡,方又施了一遍針。畢了收針,擦了擦額頭的汗,對南宮惟道:“無礙了。不過這回底子傷得厲害,以後得特別注意日常調養。還有吐出那些幼蠱時多少傷了點咽喉,以後每逢變天恐會觸發咳疾。”
南宮惟一一記下,側目發覺一旁謙和道人竟也湊頭頷首聽得仔細,忍不住奇道:“老呂兒交代老夫的,你這牛鼻子聽那麽認真做什麽?”
謙和道人瞪眼道:“你這說的,如今都一家人了還說兩家話。貧道這不是替我家那臭小子記著嘛,等之後能一字不差轉達到位。”
南宮惟不悅地直翻白眼。他雖勉強默許了兩個小的在一起的事實,但從本心來說對龍陽還是有排斥的。不過謙和道人這話倒是提醒了他,讓他省起先前的疑惑,向呂夢澗詢問道:“老夫到現在都沒想明白,老呂兒,你是怎麽看出那四個人對昭兒他……咳咳,不同尋常的?”
呂夢澗歎息道:“老夫年輕時也是成過家的,雖說發妻早亡,但對感情一事哪似你一竅不通?早在碧川,其實老夫就已發覺端倪。紫瑾性子直白,任何情緒幾乎都不掩不藏,每每看著你家徒兒時占有欲滿滿,哪是看好友的眼神?還有那白小子,盡管在你我麵前略有收斂,但每次都會為了展昭,與紫瑾針鋒相對鬧不休,他看展昭時更是熾熱中帶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別樣溫情。”
“有嗎?為何老夫感覺不到?”南宮惟表情十分迷惑。
謙和道人忍不住吐槽:“要不怎麽說你遲鈍呢?南宮你啊,這輩子一心醉於武學,雖說造詣非凡,但此消彼長,你從未沾染凡俗情(qing)欲,自是對感情這方麵無知無覺。貧道有時當真覺得你比我更適合出家修道。”
“那官家與赤王又是怎麽回事?”
“你以為當初官家為何能應下如此繁複地治療方式,不惜大張旗鼓從全國各地搜羅藥材為你徒兒治病?難道隻因心懷感激之情?你是心大沒在意,老夫可是把官家的所作所為全都看在眼裏,這也成了我會提議此法的初衷。原本天子恩寵福禍難料,但老夫見官家對展昭發乎情止乎禮,珍視非常,已知他並非一時意起。至於那赤王,已有三個前車之師,參照一番,自是一目了然、明朗至極。”
呂夢澗見南宮惟神色愈發凝重,再次歎了口氣,拍了拍他肩頭道:“我知你困擾什麽,這些男子身份不同又各有各的出色,卻都傾慕你徒兒,這事肯定不尋常。你是不是擔心展昭曾發生過什麽?其實,我也同你有過一樣的擔憂。不過時隔太久,就算曾經真有過些什麽,如今從展昭身上已查驗不出任何跡象。然換一個角度來說,不管前因如何,現今那幾人確對你徒兒真心一片,至於怎麽選擇,孩子大了,由著他們自己吧。”
有兩位老友一唱一和在旁寬慰開解,南宮惟本就是豁達的性子,很快消散了心事,一夜無話。
展昭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再次蘇醒過來。複睜眼一看,就見白玉堂一張超級大臉盤子定在眼前。許是實在湊得太近,展昭先愣神了下,接著喉頭一緊,一聲咳嗽噴吐上白玉堂臉龐。
見展昭咳得停不下來,他哪還在意適才噴在臉上的是熱氣還是口水,直接像個老媽子似的忙得兜兜轉,一會兒為展昭撫胸順氣,一會兒又倒茶喂水,一會兒怕展昭受了風寒於是翻出一床被子把人捂得嚴嚴實實,一會兒拉住展昭微涼的手直接揣進懷裏為他暖手。
見展昭好容易平複下來,他一臉憂心忡忡地關切道:“貓兒,可是哪裏不舒服?”
展昭轉了轉眼珠,“沒哪不舒服……。”
白玉堂不信:“你別瞞我,你適才咳那麽厲害,肯定是哪裏有恙。我這就去找呂神醫去。”
“別去!”展昭拉住他,耳根微紅,羞赧道:“不是身體不適,隻是……被你突然嚇了下,吞口水時嗆到了……。”
聲音越說越小,以展昭對白玉堂平素地了解,已做好準備迎接對方一頓劈頭蓋腦。誰想預料中的埋怠並未到來,反見一張釋然的笑容如陽光燦爛綻放開來。白玉堂溫柔拂開貼在展昭頰上的幾縷頭發,將之掛於耳後,指尖順耳郭滑下複捏住耳垂,輕揉兩下,其中溫情種種盡在不言中。
每每對上白玉堂的調情舉動,展昭總不知如何自處。眼神遊移間,忽見白玉堂氣色不佳,突然省起他為救自己放了不少血,於是急忙起身拉住白玉堂左臂掀袖一看,果然,腕間纏著一大片厚實白布,可見切口不少。
白玉堂這回並未掩住袖子欲蓋彌彰,反更進一步,死皮賴臉地貼上去右手一撈把人往懷裏順勢攬住。同時舉起受創的左腕大剌剌在展昭眼前晃悠,好讓他看得更清楚。說話的口吻既懶散又油滑:“怎麽?看我受傷,看我失血,心疼啦?也是,原本隻要能救你,就算流掉這一身的血,五爺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眼見展昭隨著他的說話情緒愈發低落,神色愈發自責,白玉堂突然伸手托住展昭後頸迫他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同時眼底的戲謔也一掃而空,轉為滿目赤忱。
“貓兒,好好看著我。前人有句話說得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那麽聰明,不可能不懂。我受傷,你會心疼。那麽異位而處,我又何嚐不是?我知道你的脾性,你是那種一味付出,可以無欲無求無私奉獻的人。我白玉堂愛的,不就是這樣的你嗎?可時每次看你一身傷病,卻又比拿鈍刀子一片一片削我皮肉更痛苦。別忘了,我們兩個的關係已經不一樣了。當我倆彼此認定,貓兒你必須給我記住,你的命就再也不是你一個人的。”
說到後來,聲音竟生出幾分哽咽。白玉堂幹脆雙臂大張,一把將展昭徹底擁入懷中。
“我說這些不是要責備你。我懂的,就算再來一次,你還是會義無反顧把蠱蟲引入自己體內,不惜一切代價來救我。我隻是……膽怯了,怕了,不想再經曆這些了。因為我真的無法想象如果未來的人生裏沒有你,我該怎麽辦?”
“對不起,讓你擔驚受怕了……。”
白玉堂打斷道:“我不是想聽你說什麽對不起。”
“我懂你的意思,你真正想聽的是我一句承諾。”展昭緩緩舒出一口長氣,才道:“好,我答應你,從今天開始我會更愛自己一些。還有你放心,之前與你說的我也沒有忘。紫嬋宮的事已經告一段落,等我們把官家送回汴梁,我就放下官身,與你暢遊天地長長久久。”
白玉堂喜不自禁,眼珠忽而一轉,故意板起臉道:“口說無憑。”
展昭笑問:“那你待如何?”
“我要……蓋個章。”
“蓋章?”
展昭正茫然不知白玉堂口中的蓋章是何意思,就見對方痞笑著用食指戳了戳自己麵頰,不僅閉上眼,還優哉遊哉直晃腦袋。
展昭被他一臉嘚瑟勁鬧得哭笑不得,本想給上不輕不重一巴掌好叫他收斂蕩漾春心。可轉念一想,兩人既已互定終身,為何不順了對方的意寵上一寵。竊眼打量房內並無旁人,於是展昭壯了壯膽子,靠過去想要在白玉堂臉上印下一吻。
誰想雙唇還未觸上,就見白玉堂猛地別轉腦袋,與展昭吻個正著。
微微瞪大的眼不免訝異之情,然驚愕隻有瞬息,瞬息過後展昭眼中噴薄而出的卻是無限柔情,甚至暗藏一股洶湧,竟讓原本還處於被動的展昭陡然反客為主,化被動為主動,將白玉堂摁倒在床(g)笫間。
一吻畢了,白玉堂仰躺著略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撐在他頭頂上方的人,一邊喘息一邊調侃道:“貓兒你今天怎麽特別熱情?”
“我想過了玉堂。我們,來辦一場喜事吧。”
“喜事?”
“你其實有想過要與我拜堂成親吧?”
白玉堂苦笑:“怎麽又提這一茬?能與你廝守,我已心滿意足,怎敢妄想通過這等驚世駭俗之事來確立我們間的關係?而且你自己也說過那不過是形式,成不成親,拜不拜堂,對你我二人來說並無差別。”
“不,你說錯了。對你我二人來說或許不重要,但對別人來說,很重要。”
白玉堂愣了一下,一時沒明白展昭的意有所指,不過他仍順著他話意道:“那好,既然你堅持,那等此間事情全了,我們回陷空島就辦。”
“不好,就在這裏辦。”
“在這?紫嬋宮?”白玉堂深度懷疑自己耳背聽錯了。
誰想展昭竟確認了。“不錯,就在這裏。”
當清晰望著展昭眼中別樣的堅持,白玉堂似有所覺,終於恍然大悟。
是的,兩人間的情意相通從不需要一場喜事來印證。所謂繁文縟節真正的作用不過是向世人宣告姻緣的一種方式。隻是這場喜事似乎別有意味,更像一把鋒利的刀,真正要做的是斬斷那些無謂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