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九) 仇怨
真容既露,那背後操縱一切的人本該驚恐張皇,誰想除了眼神冷了三分,柳如蕙竟無半點表情變化,仍一派從容,就像一切皆在他意料之中。甚至嘴角還微微揚起一抹古怪笑意,恍如展昭的所作所為俱是他縱容的。
直麵的展昭還未有所反應,不遠處的白玉堂已被柳如蕙的笑弄得心中一緊,縱身躥前,拉過展昭連退數步,將人護到身後。
柳如蕙微眯起眼,嘲諷道:“五爺這是做什麽?莫不是擔心我對展昭出手?看來五爺信不過如蕙啊,還是不相信我說過的話。”
白玉堂方峻道:“我相信你不會害我。可是你屢次算計貓兒,利用他,害他傷病纏身,叫我不得不防。”
柳如蕙釋然一笑。“也是。我雖無心害他,但的確得謝謝展大人襄助,才能讓我夙願得償。隻是如蕙很好奇,這場局我自問設得天衣無縫,到底是哪裏露出了破綻?”
展昭拍了拍護在身前的白玉堂肩頭以示安撫,隨後上前一步,與其並肩而立。
“這天下沒有一個局是真正天衣無縫的。柳堂主能憑一己之力這般攪弄風雲,不過是工於心計擅掌人心,可你最大的破綻便也是低估了人心。”
“這話怎麽說?”
“那日你假扮小戚故意挑撥宮主與我為難,便露了破綻,讓我認定你絕非小戚。”
柳如蕙若有所思。“我那日的行為處事明明合乎常理,為何在你眼中就成了破綻?”
“展某適才說了,是你低估了人心。你的行為是很合理,也把握得恰到好處,如果按在另一個人身上的確算不得破綻。但我了解小戚,他極重感情,爭奪宮主之位是他自己下的決斷,那他就絕不會把責難推卸到我身上。”展昭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下情緒才又道:“那日我去尋小戚,本是擔心小戚安危,以為他被玫夫人軟禁,壓根沒想過他會被人桃代李僵。隻是你冒充小戚現身,看似無心言語,卻字字誅心,可正是你太過刻意的挑撥反而讓我越想越不對,從而生出另一個大膽的推測來。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什麽?”
“賓曷老爺子帶昆姝姐弟離開紫嬋宮後曾遭到一群假扮馬匪的歹徒襲擊,若不是得貴人相助,隻怕如今已命喪黃泉。按說老爺子在藥族隱居多年,昆姝姐弟又不諳世事,根本不會有仇家,又怎會有人特意遣人殺人?我思來想去都覺這事有古怪。直到與你那細小破綻一聯係,立時茅塞頓開。你假扮小戚時,無論那日寢殿殿前,還是我昏迷後前來探望,都特意避開了老爺子。你不怕別的,就怕他將你識穿。畢竟以老爺子的醫術以及對小戚深厚的祖孫情,肯定不會放著外孫病重無動於衷。”
玫夫人聽了大吃一驚。“柳如蕙,你居然派人去殺我阿爸?你瘋啦?這跟我們之間的約定不一樣。”
“約定?”柳如蕙哈哈大笑。“蕭玫,難道你還以為我當真是赤王派來幫你們的嗎?如果說這世上我最恨的是誰,那莫過於就是你們母子倆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玫夫人倒也聰慧,見他這般模樣,已然意識到不對。“你千方百計取得我信任,到底想要做什麽?”
不等柳如蕙說什麽,四周突然一陣騷動,接著人群分開,一人在趙禎的攙扶下終於現身天壇。那人不是旁的,正是被柳如蕙冒充多時真正的蕭紫戚。
小戚白著一張小臉步履蹣跚而來,乍見展昭,激動得難以言喻。適才展昭的話他多少聽到了,想到還有這異姓金蘭對他如此了解如此信任,就心潮澎湃不矣,同時也對求不得的親情愈加感到悲哀。兩廂對比小戚越發覺得委屈,本能脫離趙禎扶持,撲過去抱住展昭,一聲軟糯的“哥”喚出,就像一頭受傷的小獸尋求庇護。
展昭瞧見小戚平安,內心也是一陣激蕩。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端詳小戚周身,確認除了體虛並無大恙,這才疑惑地望向白玉堂,問道:“原來你剛才拜托公子去辦的就是這個?你怎知小戚身在何處?”
“貓兒,難道你當五爺這段時日在紫嬋宮中什麽都沒查過嗎?”白玉堂笑得得意。他將小戚失蹤時自己的一番推斷說與展昭聽,就連赤王查出那名叫特末的摔傷的宮人,他曾夜探也未隱瞞。“也是我大意,那日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卻被假小戚回宮的消息迷惑,沒有一探到底。直到今日桃林相約,我發現其後頸有一處熟悉的疤痕,才知對方不是小戚,乃是柳如蕙易容成。而真正的小戚,被戴上□□扮成受傷的宮人藏到了偏遠堆放雜物柴薪房。”
趙禎應和道:“受玉堂所托,我特意尋了賓曷老爺子與我一同前去。小戚雖未受傷,但被下了全身麻痹的藥,老爺子好容易施針讓他暫時恢複行動,卻言小戚根本已傷,所以現在急著去調配煎藥了。”
展昭聽罷一陣心疼,撫著小戚的腦袋道:“你受苦了……。”
小戚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是我拖累了你,哥。禎公子一路已經把你的遭遇都告訴了我。要不是因我被卷入紫嬋宮的變故,你也不會受盡磨難。”
小戚越說越覺愧疚。與此同時,他看向柳如蕙的眼神也越發不解。
“柳如蕙,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那麽恨我?你乃七星堂主,負責赤王府諜報,平日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素無往來,我應該沒有得罪過你吧?”
柳如蕙冷笑不語。
“小戚還不明白嗎?柳堂主恨你母子入骨,若不是為了奪取宮主之位還需借助你母親的力量,他早迫不及待對你們下殺手了。不,其實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經對你動了殺念。”
見小戚一臉不明所以,展昭不由喟歎一聲,繼續道:“當初赤王遇刺,我們皆隻道是沈碧書為了薑長生布局誘殺赤王。實則不然,刺殺種種本身便是一個複雜的局,設局之人真正的目的從來不是赤王,而是為把你引離上京,神不知鬼不覺取你性命。”
這回別說小戚了,就連耶律宗徹也狠吃一驚。展昭一離馬背,踏雪就開始躁動,不願再馱人,於是耶律宗徹趕緊下馬安撫。此刻聞言,卻是連韁繩都顧不得牽了,疾步走來,追問道:“當初本王遇險,如蕙遠在別處,從頭到尾都不曾參與。此事怎會與他有關?”
“是不是與柳堂主有關,其實隻需與一人應證,便可確鑿無誤。”
“誰?”
展昭指住可汗道:“王爺隻需問問可汗,沈碧書是不是他的人便明白了。”
展昭說是說讓耶律宗徹相問,實則他的話音無半分遮掩,早分毫不差落入可汗耳中。可汗耶律宗釋本能先愣了下,脫口而出。“沈碧書是誰?”隨後聽烏克渤在其耳邊低語幾句,這才恍然,嗤笑道:“原來是你千機堂的那個漢人堂主啊。他怎麽就成了朕的人了?朕最厭惡漢人,怎會用那種血統低下的汙穢之人?”
可汗看似無心的冷嘲熱諷,卻把耶律宗徹驚了個目瞪口呆。轉頭回想當初事發時的種種,耶律宗徹的眼神突然變了,怔怔望向展昭,卻見對方猶如確認般點了點頭。那一瞬間,直麵的真相令瞳眸間漫溢出無邊痛意,甚至徑直超越了震驚之色。
耶律宗徹艱難地看向柳如蕙,隻覺此刻眼前這本該最熟悉的人的模樣竟可怕且陌生到讓人不敢相認。
“截水門是你易容成沈碧書的樣貌雇傭的?”
事到如今,否認已無濟於事,柳如蕙對耶律宗徹有不小的愧疚,卻仍是毅然決然地道了聲“是”。
“這麽說秦肅秋也根本不是沈碧書安排的,而是受你指示?”
“不錯。秦肅秋雖說一開始受可汗蒙蔽,潛入赤王府打算尋王爺複仇。但在被我告知真相後已明白自己真正該複仇的是什麽人。我倆有著共同的仇人,自然一拍即合。而在上京,蕭紫戚基本隻皇宮赤王府兩頭跑,兩邊都有嚴密的監控,蕭紫戚又與我從不親近,故而根本沒機會下手。於是我利用王爺帶展昭去中京大定府巡視封地之際,安排了中原的殺手截殺,為的就是要把所有人誘出上京,好讓他們狗咬狗。”
見耶律宗徹蹙眉下已透出隱隱的憤怒,柳如蕙歎息道:“王爺,如蕙雖利用你作餌,但是還請不要誤會我的初衷,我從未想過要置你於死地。我會雇傭中原的截水門,就是知道在對方全力堵截之下,憑展昭的能力亦能保你平安。隻是我沒想到對方此次竟會由翟劍親自領隊,雖及時將消息傳給薑長生讓他帶人援救,但終究還是令王爺傷了眼睛,對此,如蕙萬分愧疚。”
耶律宗徹冷笑:“原來你的愧疚就是事後再把狼群引來,對本王進行二次截殺?”
“王爺,宋人有句話說的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既然已經做了,不管過程如何,隻要結果是我要的,那便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