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四) 裂痕
由於展昭堅持,一行人終於用最短時間趕回了紫嬋宮。不顧舟車勞頓,展昭第一時間與賓曷去了玫夫人居所求見小戚。然而兩人卻被拒之門外。
賓曷見不到外孫本就心浮氣躁,試圖硬闖下還被女兒的手下毫不客氣攔在殿外,儼然如同外人似的。終是火冒三丈,拂袖而去。
倒是展昭始終不動聲色地鵠立殿外院中,任夕陽餘暉盡落,燦爛如金,將人更襯得頎身玉立,神聖非凡。
殿外候了個把時辰,等到太陽落了山,才等來姍姍來遲的玫夫人。
“你找吾兒何事?”玫夫人表情異常冷淡。
展昭心知對方不喜自己,故不願多言。“夫人可否行個方便,允展某單獨見見小戚?”
“不方便。戚兒服過藥早已睡下。”
“如此嗎?……”展昭垂首落寞,看似有些遺憾,卻倏而眼波流轉,朝玫夫人凝神注目,眸中劃過一道不容忽視的精光。“夫人見到我,好像一點也不詫異。”
玫夫人神色微不可覺地一窒,隨後紅唇微揚勾勒出萬般風情,佯裝不解其意,一掃先前疏離之態。“你是戚兒在外認的兄長。此番戚兒有幸能繼任宮主之位,你居功至偉。聽戚兒說,是你不惜誆騙紫瑾才幫他拿到黃金杖。這麽想來你我也算一家人了,你能平安回來,我與戚兒自是高興得很。”
玫夫人一反常態判若兩人,叫展昭心裏莫名“咯噔”一下,警鈴大作。隨後便聞身後響起蕭紫桓咬牙切齒的質問聲。
“瑾兒鍾情於你,你居然利用他的感情騙取黃金杖?!如今還害他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展昭,你簡直可惡!簡直該死!”
展昭利落回身,如臨大敵對上那驚怒交加的紫嬋宮宮主,不等開口解釋,蕭紫桓已勃然大怒取伏龍鞭朝展昭腰際抽去。紫嬋宮宮主全力一擊,若是中之,即便不死,也非落下難以磨滅的腰傷不可。
這一鞭來的太疾,展昭明明眼見其出手,以他現在的能力卻避之不及。
然鞭快,劍影更快!鞭頭還未進犯展昭身前三尺,就被一道電光石火般的劍氣削中,偏了方向。不及第二鞭揮出,一道熟悉的白衣已擋至身前,把展昭遮得嚴嚴實實。
白玉堂緊抿著唇一言不發。此刻他當真憋了一肚子火,卻有火發不出——蕭紫桓是他不忍看展昭殿外苦候特意請來的。
回程路上他與展昭聊到紫嬋宮近況,對小戚回宮後稱病不出抱有同樣疑惑,覺得許是小戚知曉了什麽隱秘,這才導致玫夫人軟禁了自己兒子。此外展昭亦從師父南宮惟處得知賓曷三人遇襲有古怪,那些歹人絕非單純馬賊那麽簡單,就像有人刻意要取他們性命。這不僅讓展昭確信,那幕後之人應是已悄然動手了,隻是目的是什麽,卻茫然未知。
一方麵憂心小戚安危,一方麵也為水落石出,這才有了展昭堅持拜訪的一幕。可萬萬沒想到,本是請來助陣的蕭紫桓,會因玫夫人三言兩語挑撥倒戈相向。這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白玉堂,滾開!”
白玉堂非但不動,相反更挺進一步,威壓十足。
他表麵言語客氣,眼底卻透著寒意。“白某請宮主前來探望小戚,本是出於一片好意。即便兩位少宮主在宮主心中地位千差萬別,但畢竟皆是宮主血脈。小戚臥病良久,宮主始終不聞不問,這叫眾人如何看待宮主?宮主不去關心自己的兒子,卻因一點不切實的說辭貿然動武。先不說展昭與小戚、紫瑾情義相交,不會插手你紫嬋宮內務,就算他真插手了,宮主難道不是應該先與小戚應證一番?”
蕭紫桓聞言,眉頭狠狠一蹙。
白玉堂此刻說的跟先前請他來時的說辭全然不同。正因其成竹在胸說小戚被玫夫人軟禁,定有貓膩,說不定能尋出破綻救出紫瑾,他才意動往玫夫人寢宮特意走這一趟。可白玉堂現在所言表麵看似規勸,實則句句提醒他莫忘初衷,這讓蕭紫桓很快冷靜下來。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既然本座來了,那就見見吧,且聽小戚怎麽說。”
蕭紫桓不動聲色收了伏龍鞭,看似附和白玉堂所言,實則一雙利目不由自主瞟向玫夫人處。
玫夫人神色倏地難看至極。
在這紫嬋宮中她多年積威權勢極盛,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為過。若是旁人提要見小戚,早被她不留情麵拒了,就連適才親生父親賓曷她也不曾心軟。可此時提出這要求的偏偏是一宮之主蕭紫桓,這就讓她不禁有些進退兩難了。
蕭紫桓性格直接,懶與玫夫人瞎耗,於是徑自向寢殿內走去,不想被玫夫人攔在殿門前。玫夫人麵色陰沉地仿佛能滴出水來,這讓蕭紫桓不由又信了白玉堂幾分。
“阿玫,你要麽帶路,要麽給本座讓開。”
玫夫人擠出一個笑容,拉住蕭紫桓衣袖道:“阿桓,你關心小戚,我自是高興。可他畢竟在養傷,喝了藥早早睡了。你難得來我這兒,也不必急著走,我為你烹一壺你最愛喝的奶稞茶,以為如何?”
“心意我領了,茶就不喝了。小戚若是睡下,那就把他叫起來,本座特意來看望他,豈有叫本座久候的道理?”
說罷,用力一扯,彈了彈袖口莫須有的灰塵,越過玫夫人繼續往裏走。留下玫夫人一臉被羞辱後的惱羞成怒。
可惜沒走幾步,就見披著外套的小戚白著一張小臉踉踉蹌蹌往外走。乍見蕭紫桓,小戚略吃一驚,習慣性跪下行禮。“宮主,您怎麽來了?”
蕭紫桓冷瞥他一眼。“這紫嬋宮中還有本座不能去的地方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戚還待說什麽,就見到了借蕭紫桓之勢悄聲也跟進殿內的展昭與白玉堂。不顧蕭紫桓還未示意他起身,他已大喜著衝向展昭,扶住對方雙臂上下打量:“哥,你沒事吧?你既然回來了,那我大哥呢?”
看到小戚安然無恙,展昭心裏忐忑落下大半。不過事關紫瑾,不是在此能三言兩語講清的。故而展昭未有吱聲,盼小戚能懂他的難處,私下細說。
可小戚不知哪根筋搭錯,完全沒接收到展昭眼神暗示,反而一個勁道:“哥,我大哥到底怎麽了?他是不是出事了?你們不是應該一起回來的嗎?為什麽現在隻有你一個?”
“……。”
展昭過度的沉默令小戚突然陷入一種極度的悲傷與悔愧情緒中。他死命抓著自己的頭皮跪倒在地,口中喃喃:“我錯了……。我當初不該聽你的去爭這個宮主之位的。我後悔了!我應該相信大哥就算當上宮主也不會殺我,他明明已經認下我這個弟弟了。我到底是犯的什麽渾啊,那天我為什麽要接你從大哥那騙來的黃金杖?為什麽要跑?我錯了,大錯特錯,錯得離譜透頂。”
雖然理智能夠理解小戚此刻責人責己的心情,但是感情上仍覺如針紮般刺痛。心的裂痕,在所難免。
展昭恍惚了一下,令身形微晃。一種麻木同時悄然爬上久候後略顯疲憊的身軀,直到背後一雙手穩穩扶住他的雙肩。回首望去,隻見白玉堂正滿麵憂色地看著他,叫展昭本能扯出一抹笑容,卻終究難掩落寞。
若不是大庭廣眾,白玉堂幾乎忍不住想將那傷了心的人擁入懷中。可越是不能為之,越是怨恨自己無能。臨到頭,被滿腔怒意充徹,就連望向小戚的眼中也止不住怒火熊熊。
他衝過去將小戚拎起,怒道:“什麽叫聽貓兒的才去爭那宮主之位?你當初根本是為了你母親玫夫人才做的這個決定。如今倒好,屎盆子往貓兒頭上一扣,倒變成他教唆你,他推著你坑蒙拐騙。蕭紫戚,貓兒一心把你當弟弟,你就是這麽回饋他的。你很好,你簡直好極了!”
最後的叫好本就是反話,配合著白玉堂咆哮般吼出,震得小戚整個人瞬間懵了。等到展昭走過來及時拉走白玉堂,小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他驚惶失措地拉住展昭,哀聲道:“對不起哥,我……我剛才犯渾才那麽口不擇言。我並不是想指責你,我……我……。”
“好了小戚,別說了。我沒有怪你。紫瑾這次出事,我的確要負很大責任。就算你真指責我,也無可厚非。”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許久不言的紫嬋宮宮主的聲音再次響起。
白玉堂心道不妙,連忙叫起來:“宮主……。”
“閉嘴!本座問的不是你,而是他展昭。”蕭紫桓咄咄逼近。“小戚由於什麽才想當宮主,本座不想知道。本座隻想知道,當初瑾兒是不是先一步得到過黃金杖?”
展昭順著眼,隻略作靜默,就一聲“是”衝口而出。
“那又是不是你把黃金杖從瑾兒手裏騙來交給小戚?”
“是。”
“瑾兒如今被木槿段擄走,下落不明,也是因為你?”
“……是。”
蕭紫桓忽然放聲大笑:“好,很好。展昭,你還有什麽話想說嗎?”
“展某無話可說。”
“不,你還是好好想想。你那摯友白玉堂對你可是全心全意維護,你就沒有話想對他說嗎?”一抹殺意劃過眼底,端的陰狠凶戾。“畢竟,遺言還是交代清楚得好。”
白玉堂聞言大駭。
當他留意到蕭紫桓一直背著手早將伏龍鞭掩在身後,當他身體比意識先一步撲出去時,仍然太遲了。那一鞭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出。眼見那銳利的一鞭竟以橫掃的方式,衝著展昭頸項而去,白玉堂心已冷到凝結。因為他明白若被伏龍鞭纏住,即便不立時身首異處,隻怕也已無任何轉圜餘地。
這是一個死局。
展昭,必死!
淚水幾乎轉瞬逼出眼角。白玉堂以為自己會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死在麵前,誰想變數又起。藍衣忽然蕩漾,本以為避不過這劫的展昭突然使出了輕功燕子飛,躍到了後方。落地時身形雖然不穩,但展昭的眼神異常堅定。
“宮主,欠紫瑾的,我一定還。但我這條命不能給你。因為展昭已把餘生應給了一個人。沒有他的允許,我還不能死。”
蕭紫桓冷笑:“此事由得了你做主嗎?”
眼見又是一鞭來襲,無數綠影飛過,又將鞭身彈飛出去。
蕭紫桓定睛一看,另一側地上整齊斜插著數十枚嫩綠的新葉。原來先前阻撓他殺人的暗器不是旁的,正是這些樹葉。而能飛花撚葉便有如此威力,出手的定是絕世高手無疑。
蕭紫桓心下一沉,提氣揚聲道:“何方高人,還望現身一見。”
回答他的不是人聲,而是一道難以捕捉的綠影。說難以捕捉並非蕭紫桓看不到,而是他明明看到了,卻壓根躲不了。一抹血痕自臉頰破口而生,血珠慢慢沁出。
“宮主若想取我徒兒展昭性命,隻管一試。屆時便與老夫比比,到底是你鞭長奪魂快,還是老夫掌下斃命及。”
蕭紫桓明知聲音來向,偏瞧不見任何身影。想到展昭師尊如此厲害,再要殺之,已是不可能達成之事。蕭紫桓恨恨瞪了展昭一眼,憤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