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一) 信任
夜半,白玉堂確認柳如蕙熟睡後便偷偷出門,溜到了趙禎那屋。
屋中燈火如豆,羊脂燈滋滋燃著青煙,明顯人未入寢。等白玉堂悄無聲息從側窗翻進裏屋後,卻見趙禎正奇葩地站於桌案旁揮筆疾書。
初始還以為官家寫的什麽重要文書,躡足走近一看發覺羊皮紙上雖已寫滿,卻隻得一個“靜”字,再看案上其他,也是密密麻麻同一字。
這是作甚,在練字嗎?
白玉堂見趙禎表情專注,本不欲打擾。
但趙禎握筆的手突然開始發抖,當最後一筆完成,一個格格不入的“昭”字映入眼簾。趙禎握筆的手倏地一鬆,筆杆掉落,筆頭蓄滿的墨汁沾染一片,直接髒汙了紙麵。而趙禎,也似整個人魔怔被點穴般,驟然失了反應,僵在原地。
良久,才有絲絲縷縷的情緒自眼底流出,卻是篤眷的,癡癡的,驅使著手指不自覺觸上那個“昭”字,細細摩挲著每一筆畫下蘊含的馳念。
直至白玉堂一聲“公子”在身後響起。
趙禎陡然一驚,直接就著撫觸的那個“昭”字抓去,一把捏皺了半張羊皮紙,把那個“昭”匿在了掌心。還好這羊皮紙紙張極韌,若換做宋地宣紙,就適才那力度早被抓破了。
不著痕跡地瞟了眼趙禎攥在手心的羊皮紙,旁觀經過把一切看在眼裏的白玉堂,卻不忍戳破帝心韜晦。
跟對紫瑾事事提防針鋒相對不同,趙禎對展昭的心思他明明也清楚,感受卻截然不同,生不出丁點醋意。可能因他兩人曾同病相憐癡戀而不得,也可能因趙禎對展昭從未表現出情感上的索取,在如今同貓兒定情了的當口,麵對這樣的趙禎,他反而心中莫名有愧。以致於至今無法親口坦誠他與展昭間已然不同的關係。
既然官家不想讓他知曉,他便佯裝不知吧。
“公子在練字?”白玉堂問。
趙禎見白玉堂神色如常,以為他並未將適才那個“昭”字看去,頓時鬆了口氣,轉身默默整理桌案。“這種時節,哪有心情練字?不過是睡不著,尋了個笨法子,想讓自己靜心罷了。”
白玉堂走上前,取了一張寫滿的羊皮紙反複端看上麵的字體。“當初在暠山曾見你親筆作畫,甚妙。沒想到,字也獨具風格,蠶頭燕尾,運筆精妙。”
“玉堂謬讚了。心不靜,自寫不出什麽好字,貽笑大方罷了。”
“這羊皮紙好像是供給契丹皇族專用的上等貢品,聽說比黃金還貴。誰那麽財大氣粗,拿這個給公子寫字?”
趙禎不知所用羊皮紙來曆如此不凡,略吃一驚。他道:“前段時間我給查刺開蒙,梁王給我的。他沒跟我說這紙張如此金貴,我還以為隻是尋常之物,糟蹋了好些。”
“開蒙?公子真當了夫子?”
“梁王庇護於我,原本這說辭純粹是個幌子。但查刺那娃兒甚是討喜,我左右閑來無事,便順便教導那孩子一些立身自省之道。近來梁王也經常跟我探討儒學,似乎對我宋人的學問生出了濃厚興趣,還讓我教他丹青。別說,梁王看著一粗莽漢子,沒想到於丹青之道倒頗有幾分天賦。”
難怪剛來紫嬋宮那陣,時常看不到趙禎,原來竟是被那耶律宗真父子二人纏著去當先生了。想到那梁王居然會對趙禎高看一眼,凡事詢問趙禎看法,又親近又恭敬,想來這緣分也挺奇妙的。
“公子看來與梁王相處關係不錯啊?”
“你想說什麽,不妨直言。”趙禎一邊收拾桌案上的紙硯筆墨,一邊說把話題引到正軌:“你大半夜不睡溜到我這,盡扯些有的沒的,總不會是閑的無聊吧。拐彎抹角可不像你白玉堂的個性。”
白玉堂苦笑:“不是不睡,隻是跟你一樣,心不靜,睡不著罷了。”
至於睡不著的緣由,兩人俱心領神會,無需言明。
待將所有東西歸攏到桌角邊一個木箱裏放置好,趙禎見白玉堂仍一副不知從何說起的模樣,遂道:“今夜無心睡眠,我適才一邊行筆,一邊腦中也生出些想法。你來的正好,我們不妨再將這事的前因後果捋一遍,看看能不能尋到些許破綻。”
白玉堂歎氣:“破綻原本有的,可是……唉,本以為抓到點頭緒,但現在又證實是我猜測錯了,反而使得無從查起了。倒是適才柳如蕙給我提了個醒,他讓我小心赤王身邊的人,他覺得自己被紫嬋宮意外識破易容是有人故意把消息泄露了出去。”
“是誰?”
“不知。但我感覺的到,赤王這邊一定有問題。但是那個人隱藏得很深,覓不得蛛絲馬跡,反而無法成為突破口。而且至今為止也無法判斷那人究竟是主謀還是陪襯。不過今日之事,有一個人破綻卻露得很明顯。”
“你說的……莫非是那玫夫人?”
“不錯。公子有沒有注意到今日那玫夫人的態度?小戚不知所蹤,但玫夫人眼神裏不露絲毫慌張,就像完全不在意生死未卜的兒子。天下哪有一個做母親的是這樣的?”
趙禎回想起玫夫人滿麵從容,終像是意識到什麽。
趙禎驚訝道:“你的意思是,那幕後之人或許已與玫夫人合作,聯手對付紫瑾。但為了把小戚撇清,不讓他受宮主懷疑,所以故意也把小戚綁了混淆視聽?”
“有這可能。公子也見識了紫嬋宮宮主有多偏袒紫瑾那廝。竊以為,就算小戚帶著黃金杖歸來,也未必真能當上宮主。甚至若是紫瑾發生意外,那宮主還會把紫瑾的死歸咎在小戚身上。”
白玉堂整理了下思路,又道:“還有一點,我身上的毒莫名被解,公子不覺得可疑嗎?假設擄走小戚的,與為我解毒的不是同一人,那既救人命又怎會把人扔在荒山野嶺一夜?這實在有些說不通。所以我以為擄走小戚的,與為我解毒的是同一人。可是什麽人才會做出如此矛盾相悖之事?這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了。”
趙禎思忖半晌。“你說的對。無論是哪一方勢力,玉堂你與他們皆無幹係。若不管不顧,任你毒發身亡,竊以為對那擄走小戚抓走紫瑾展昭的人來說好處才是最大的。可賊人偏偏為你解了毒,那就說明他不想你死,而這似乎也從側麵應證了對方並不會對小戚不利。”
“紫嬋宮局勢複雜詭譎,我等迫不得已深陷其中。如今貓兒不知所蹤,我能全心全意信任的唯官家一人爾。”白玉堂疾步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水,恭順地雙手作揖狀敬到趙禎麵前,誠摯道:“玉堂鬥膽請官家助我一臂之力。”
趙禎沒有半分遲疑,接過,一飲而盡。
展昭再次醒來,是生生被疼醒的。五髒六腑像是火燒,整個身體更是氣力全無,連一根手指都驅動不了。他隻能茫然睜著視野模糊的眼盯著房梁的某一處,想盡辦法集中精神,忍過一遍遍疼痛碾過身體的煎熬。
就在他恍恍惚惚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身邊突然多出了個人影。那人好像跟他說了什麽,但他就是什麽也聽不清。待那人小心翼翼喂他喝了點湯藥,室外清涼的風像是吹入了體內,總算把惱人的折磨稍稍強壓下一頭。
展昭逐漸尋回眼內的焦距,慢慢看清身畔那人的模樣。
吃驚都不足以形容展昭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因為那在身邊小心照料他的不是旁人,竟是丁月如。
“月如……你……。”
月如見展昭終於識得她了,激動到淚水潸然而下。“姐夫,你看得見我了,是嗎?那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展昭吃力地頷首。視線瞟了一圈四周,隱約覺得室內的布置不知為何有那麽點熟悉。
“哪……?”
展昭雖然說的簡單,但月如還是聽懂了。“姐夫你是問這是哪兒嗎?這裏當然是儀坤州赤王的別院啊。不是你讓溫嶺帶我來這的嗎?我一直在這裏等著姐夫處理完紫嬋宮的事後來接我。”
“我……怎會……這?”
“你怎會在這裏?”月如臉上喜滋滋地,覺得自己猜展昭的話越來越熟練伶俐。“說來也是巧。原本我一直跟溫嶺住在西邊的廂房,很少走動。不過別院裏的侍婢昨日突然有些奇奇怪怪的,問了後才知道,原來有人住進了南邊的廂房,不過住進來的老者脾氣特別古怪,根本不允人進入南廂房一步。我跟溫嶺因著好奇,就偷偷溜了進來,沒想到就看到姐夫你受了重傷躺在房裏。結果沒等我們把你帶走,突然跑出來一個老頭,跟溫嶺打了起來,溫嶺打不過,被打傷關了起來。本來他也想打我的,可我叫了你聲姐夫,那老頭就改主意了,反而叫我留下來照顧你。”
展昭一聽心急如焚。“……逃……。”
月如堅決搖頭道:“我不逃。別說我沒武功壓根逃不掉,就算能逃,我也不會逃。我要陪在姐夫身邊照顧你。那老頭根本是個涼薄之人,你明明傷得那麽重,他卻全然不顧你的死活。如果剛才不是我去問他求了緩解病痛的藥,姐夫你到現在都清醒不了呢。”
展昭心知月如說的有理。與其讓她逃走觸怒木槿段,生死難料,不如留月如在身邊,靜觀其變。起碼他還能設法保全她的性命。估計木槿段故意留月如活命也是同樣的道理,為了用她來反製他。
屋中並不見紫瑾,想必是被關在了別處,應該不會太遠。可是有一點很奇怪,木槿段怎會如此膽大包天跑到這裏來安身立命?這可是赤王儀坤州的別院。難道是想利用燈下黑,讓得知他與紫瑾失蹤的赤王府的人出乎意料尋人不到?
不管是什麽,他總覺得其中隱藏了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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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4月15
讓昭昭出了下鏡。暫時對小白那邊有點迷茫,所以給昭昭小紫這邊也另排了戲份。因為紫嬋宮老一輩的恩怨實在太沒有入手點了,隻好走小紫師父這條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