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 尋蹤
隨著真相大白,一幹人冰釋前嫌。眾人眼見夜色漸深,為不打擾展昭休息,陸續退出營帳。唯耶律宗徹靜默不言,拖拖拉拉等人走光了都不見告辭。展昭問道:“王爺還有什麽事嗎?”
耶律宗徹暗歎一聲,徑自走到展昭跟前,沉聲道:“你現在就要去嗎?”
展昭何其聰慧,自然明白對方指的什麽,他也沒打算隱瞞,遂頷首道:“內鬼既除,展昭也沒有什麽可以幫的上王爺的了,倒不如隨心而往,求個安心。”
耶律宗徹當初沒有阻止展昭幫他,一來是想將內鬼盡快找出,二來也是因這內鬼謹慎,潛伏多年令人毫無頭緒,以為即便展昭出手設局,也需耗費時日。不料千算萬算,才一日不到光景,展昭便成事了。心中無限欽佩的同時也犯了愁,不知該如何將人留下。想了良久,才道:“展大人是安心了,可有想過白玉堂之所以接下救援耶律晉琛的重任,全是為了展大人你?他希望的是你能待在營中好好休養。如今你執意涉險,豈不是辜負白玉堂一番心意?”
道理說的不錯,但這樣的說詞顯然絲毫動搖不了展昭的決定。他突然解下披在身上的寬厚披風,遞過去。“夜深了,王爺請回吧。”這是變相在下逐客令了。
耶律宗徹眼望跟前這隻著褻衣的身形,既單薄又堅定,心底翻攪起無限激憤,為展昭的偏執,也為自身的無力。他一把握住展昭遞衣而來的手,冷硬道:“果然還是白玉堂了解你。臨走前他曾囑托本王無論用任何手段都要讓你好好留待營中。”
“任何手段?”展昭欲抽手,卻不想紋絲不動。眼裏的不快也明顯藏不住了。“王爺打算用什麽手段?”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展大人若一意孤行,本王也隻能非常行事了。”耶律宗徹亦態度強硬起來。
兩人對峙,寸步不讓,氣氛一度凝結。
豈料就在此時,溫嶺神色慌亂地闖了進來。乍見兩人這般僵持他先是愣了下,隨後猛地單膝跪地,大驚失色道:“主子,出事了,月如姑娘不見了。”
“什麽?!”
橫裏生出的枝節,叫兩人一時忘了較勁。展昭更是大步上前,一把托起溫嶺,追問:“到底出了什麽事?”
溫嶺為難道:“我也不知。夜裏,我照常在帳外為月如姑娘守夜,聽到裏麵輾轉反側有動靜,便出聲詢問。月如姑娘說她口渴,言帳內水囊裏沒水了,起夜想要找水喝。我心想營中有上萬赤練軍將士,無人敢妄進,便自作主張提議代她去取。誰想回來後,帳中已不見月如姑娘,我又把大營各處都尋遍了,亦覓不得其蹤影。這才知大事不妙,她應是出事了。”
展昭臉色驟變,張皇自喃:“怎麽會這樣?月如不過一介弱女子,與人無怨無仇,誰會害她?”
乍聞月如失蹤,展昭亂了心神,失了方寸。他不自覺看向耶律宗徹,眼底的慌亂猶如無言地求助,叫耶律宗徹心生無限柔軟,早忘卻先前兩人對峙,藹然寬慰道:“展大人莫慌。就像你說的,月如與人無怨無仇,會失蹤,必定事出有因。”
像是想到什麽可能,耶律宗徹轉而問溫嶺道:“你尋人的時候可有進過小戚與那紫瑾的營帳?”
溫嶺不解:“去他們營帳做什麽?他們早就走了。”
“走了?什麽時候的事?”展昭耶律宗徹詫異極了,異口同聲問道。
“就是……就是日落後啊。屬下正好碰到收拾行囊的海蘭爾,就多嘴問了句。海蘭爾說是聖宮來使催得緊,要兩位少宮主即刻啟程,不得耽擱。怎麽,主子不知道嗎?”
展昭思忖半晌,自語連連:“難怪。我遭逢暗殺,營中出了這麽大的事,小戚紫瑾不聞不問,連臉都沒露一下,我就在想這太不尋常了。原來……他們已經走了。”
“就算走得急,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這未免也……。”
展昭接口道:“王爺是想說有古怪?”
“展大人不也這樣認為的嗎?若非心裏有鬼,又豈會不告而別?本王相信小戚斷不會做出擄人害命的事,但那紫瑾可就不好說了。”
“紫瑾雖恣意妄為慣了,但他沒理由加害月如啊。”展昭不解。
“展大人,你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你在紫瑾眼裏是什麽樣的存在,難道還需要本王來提醒你嗎?月如與其姐丁月華相貌如出一轍,而你對月如關懷備至,紫瑾擔心你餘情未了,以為你會移情,因而做出那等過激事來也不足為奇。”耶律宗徹一邊分析,一邊內心無力歎息。果然上天造人還是公平的,人無完人,似展昭這般才貌雙全文武兼備,唯獨每每涉及自身感情實在鈍得叫人不敢恭維。
溫嶺聽到月如多半落在紫瑾手裏,一時也急了。“現在該怎麽辦?我去追他們回來?”
“紫瑾又不是蠢物,怎會把人一路帶回紫嬋宮?按時間推算,紫瑾應是瞞著小戚去而複返暗中下手,恐怕……月如處境不妙了。”耶律宗徹憂心忡忡時刻觀察著麵色漸白的展昭每一絲的神色變化。“依紫瑾那廝的乖戾個性,恐怕不會留月如活口。”
溫嶺徹底呆住,大慟。“主子你是說……月如……已經死了?”
耶律宗徹搖頭。“我不敢肯定。”
展昭摒棄沉默,終是返回神來。“紫瑾答應過我不再殺人。就算他真想要月如的命,也絕不會親自動手。”
耶律宗徹無形又潑了展昭一盆冷水。“根本無需他動手,這裏方圓百裏除了草原便是山林,隻要隨便把弱質纖纖的月如丟在哪個野獸出沒之地,便是絕了她的活路。”
“不,他不會那麽做。”展昭斬釘截鐵道。
耶律宗徹眉宇大蹙。他沒想到此番藥族患難與共,紫瑾在展昭心中有了絕大改觀,展昭竟會相信那樣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輕易棄惡從善了,也真是匪夷所思。隻是不等他再想說些什麽,便覺眼前一花,呼地有風刮過臉畔,竟是展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離了帳。等兩人追出去,人早不見了蹤影。
一道白色駒影奔馳在廣闊無垠的草原上,疾如流星追月,迅如風馳電掣。
展昭知道踏雪已經拚盡全力加速,但縈繞他心頭的焦躁還是令雙腿不斷去夾馬腹,催促踏雪快些,再快些。因為他心裏清楚,此刻每耽擱一秒,月如便有可能多遭受一分痛苦。
自駕馬擅離營地。展昭認準了方位一路向西,就像早知曉目的地在哪一般。
事實也確是如此。
適才展昭斷言紫瑾不會設法去殺月如,並非如耶律宗徹所想純粹是對紫瑾有了改觀,而是他太了解紫瑾為人了。若是從前,他相信紫瑾定會如赤王所言,將月如丟在哪個野獸巢穴,叫她死無全屍。但曆經藥族罹難,他確確實實感受到紫瑾的轉變,即便某些天性難改,但行事不再一味衝動肆無忌憚,開始會用點腦子了。
如果真似耶律宗徹分析是紫瑾擄走了月如,怕他移情想要偷偷消弭隱患,那比起害月如身死,事後被他知曉後鬧個一拍兩散無以轉圜,倒不如選擇另一種更安全更徹底的做法——雖然這種做法在展昭看來更惡毒。
行了將近半柱香,終於看到遠處火光隱隱、人頭攢動。展昭眼皮激跳,慎重起見,他牙根暗咬,緩了緩踏雪馬速悄悄潛行。越近瞧得越真切,那果然是一隊人數不少的黨項兵。此處已近藥族地界,觀其輕裝簡行,明顯是充作斥候打探四周動靜的。
若隻撞見黨項遊兵,展昭本意回避,並不打算打草驚蛇。然當瞧清那被一眾士兵圍在中心的一道倩影後,展昭突然雷霆震怒,終是不假思索地加鞭疾馬衝進人群。
那倩影不是別人,正是展昭苦苦找尋的月如。
隻是月如此刻處境十分不妙。不但披頭散發形色驚恐,身上衣衫更是在一眾黨項士兵的淫邪輕薄下被撕成襤褸。這些惡棍先前還僅將她圍堵在一定範圍摸摸抱抱調戲,之後恐是厭了,隻見一將領模樣的大漢扔了頭盔,虎撲向月如,將她徹底壓在身下就待急不可耐行那齷齪的□□之事。
月如以淚洗麵,嗓子早就哭啞了。忘卻的灰暗記憶悄然浮上心頭,曾經的日日夜夜,她都沉浸在這樣的恐懼裏,迫得心不得不封閉起來。本以為赤王救她出牢籠,後又得姐夫展昭寵溺照料,溫嶺保護,這樣的噩夢永遠不會再回來了。誰想今日,現實再一次一棍子打得她暈頭轉向。
月如突然放棄了掙紮,雙目無神空洞地望著遠方。
難道說這便是我的宿命?我隻有認命?
不甘心……我不甘心……。
好不容易尋回了人的尊嚴,好不容易忘記了一切,好不容易遵循心的指引人生有了寄托,本以為可以為自己而活,誰想不堪回首的往事竟生生在眼前重演。
“姐夫……。”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帶出一道淚痕。那是心,痛楚到麻木的痕跡。低喃若蚊蠅振翅,別說逞凶之人聽不見,就連她自己都辨聽不清分毫。
就在她試圖再次把心封閉起來默默承受無邊折辱的當口,一道血光衝天而起。緊接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滾落一旁。若是以往她早就嚇到幹嘔不止,然此時,她心中隻覺血脈賁張,血液沸騰。因為她瞧見這世間最值得她依靠的那個人近在眼前。
淚,再一次奪眶而出。隻是這一次,心不再苦澀,而是雀躍、激蕩充徹心田。
“姐夫!——”一聲悲慟,月如猛地撲入展昭懷中。
展昭緊緊將她抱住,溫柔地拍著後背,歉意道:“對不起,姐夫來遲了。是姐夫不好,沒能保護好你。姐夫向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絕對不會。”
月如聞言,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眼見月如衣衫破損,神容憔悴,展昭心中痛極。
紫瑾,這便是你希望看到的嗎?被人侮辱,即便最後保全一條性命活著回去,損了名節的月如也將無顏麵對。可你一定不知月如曾經的過往吧?你也不知用這樣的手段會毀了這好不容易再活一次的多苦多難的女子。
解下紅豔披風,將肌膚裸露大半的身體徹底裹住。展昭一身單薄褻衣獵獵迎風,驟然暴露在眾目睽睽下,顯得那般古怪紮眼。
“姐夫?”
展昭不想多做解釋自己為何會這副模樣,因為現在更重要的是將月如完好無缺地救離險地。
二話不說,一手湛盧高舉,一手攬住月如肩頭。展昭雙目如電,毅然決然地護著月如殺出重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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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末家裏出了點急事,所以晚更了,對不住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