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離心
自從那個叫昆姝的少女出現後,展昭莫名覺得自己的日子好起來了。她不但抓來之前丟他石頭的熊孩子,拍著後腦勺逼他們挨個道歉,還一日三餐風雨無阻來送吃食,期間天南地北地侃上一侃,往往一待就是大半天。
昆姝十分自來熟,最喜歡纏著展昭要他說各地風土民情,每次聽到有趣的地方,就把昆齊兒這小胖墩往腿上一抱,捏著他肥嘟嘟的小肚子,一雙眸子亮的放光。至於昆齊兒,那簡直是阿姐的小尾巴、應聲蟲,每次昆姝來送飯都見他亦步亦趨地跟著,無論阿姐說什麽都隻會點頭稱是。了解後才知,原來姐弟兩的阿媽在生昆齊兒時難產早逝,平日裏阿爸又不太管,所以昆齊兒等同從小是被昆姝一手帶大的——長姐如母,感情自然不一般。不過昆姝最近發現,昆齊兒沒那麽粘她了。以前無論有事沒事他都會往她懷裏鑽,就算她手下向來沒個輕重,也是任她□□,搓圓揉扁。現在倒好,見了展昭便笑得見牙不見眼,揮舞小胳膊可勁嚷著“昭昭”,隨後一屁股坐到展昭盤腿上去了。
當昆姝得知展昭不但見識廣博,還是中原江湖聲名赫赫的南俠,更興奮地不行,吵著鬧著要他教功夫,昆齊兒也是開心地直撫掌。展昭拿他們沒轍,隻能教了一套簡單的長拳,這下可好,把族中不少孩子給吸引過來了,包括當初拿石頭砸他的那些。等羌戈意識到不對,天柱那邊已經圍了一堆人,熱鬧的跟開茶會沒區別了。他有心阻止,可惜眾怒難犯,無能為力。實在看不下去,才趁著無人的時候對展昭怒氣衝衝地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阿朵為了替你醫病,不惜親自冒險采藥,到現在還沒回來。你現在跟昆姝走那麽近,對得起她嗎?”
展昭心想這羌戈許是誤會了他倆的關係,遂道:“我與阿朵姑娘隻是朋友論交,並無男女之情,對昆姝姑娘亦然,不知閣下何出此言?”
展昭見羌戈聞言後暗暗鬆了口氣,瞧出羌戈對薩爾朵似有情意。隻是羌戈神色稍緩,須臾又凝重起來。“既然如此,你就更應該離昆姝遠一點。”不等說完,就被族人叫走了。
展昭聽得一頭霧水,更是感覺哭笑不得。他被羌戈困於天柱脫身不得,要他如何回避?不過展昭本能覺得羌戈有此警告,不會無的放矢,不由暗自懷疑起昆姝的身份來。思忖片刻,隱隱有了些揣測,卻不敢肯定,本想趁昆姝送飯時旁敲側擊探一探究竟,誰知左等右等,日頭過了午時,也不見姐弟倆人影,反而等來了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那人來到展昭跟前好一番打量。展昭看他穿戴不俗,顯見是藥族中的重要人物,剛打算抬手作揖,就聽那人重重哼了一聲,冷聲道:“就是你把我家昆姝迷得五迷三道的?”
聽口氣,再看與姐弟倆有著七分相似的長相,展昭已能斷定此人便是昆姝口中偶爾提及的阿爸。不過叫展昭無語的是,自己與昆姝不過相交尋常,怎麽就以訛傳訛把他整得好似那迷惑少女的浪蕩子一般?
展昭躬身拱手道:“伯父慎言。我與昆姝姑娘相處皆在青天白日,從無半分逾矩之舉。女兒家的名節最是要緊,您即便不信展某,也該相信眾目睽睽,更應了解信任自己女兒的品性。”
“就是了解,我才會來此。昆姝一向粗枝大葉慣了,甚少有男女之防,才會叫你騙了去。你這宋人倒是不簡單,不但迷住了薩爾朵,讓她不顧父仇為你涉險采藥,如今還想來騙我的女兒?”
原本念在來人是長輩,展昭姿態謙遜很是恭敬,誰想解釋過後對方仍一味言談輕怠,明指他玩弄昆姝的感情。想他南俠也不是沒有脾氣的,撤了手,展昭頎身玉立,神情肅然道:“展某自問坦蕩,為人處事無愧於心,非旁人三言兩語可誣清白。您若不是憂心昆姝姑娘,而是別有目的,還請回吧。”
“你知道我是誰?”
“展某不知。不過姑且猜上一猜,若所料不差,您應該便是那位覬覦族長之位的族叔昆兀吧?”
被一言點破身份,昆兀隻是略皺了皺眉,也不意外。他道:“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這話莫不是薩爾朵對你說的?”
“不是。是西夏王告訴我的。”
“胡說八道。國主一向謹慎,怎會告訴你這個階下囚……。”話到一半,忽聞展昭發出一聲輕笑,幡然醒悟自己言語間出了紕漏,雙目睚眥欲裂,瞪若銅鈴。“你!——”
“李元昊看人的眼光不太好啊。我若是他,就不會選你。”眼見昆兀暴起,拎住胸前衣襟將他抵上天柱,展昭任其施為,全不掙紮,反而寵辱不驚地淡淡凝望,眼神中滿是戲謔輕蔑。他像是突然有了什麽別的想法,輕笑轉為略帶淩厲的嗤笑。“不,是我錯了。選擇你,或許才是國主高明之處。”
“什麽意思?”
“西夏王端的好手段,江山美人兼得,你確定他會助你奪取族權?”
昆兀悚然一驚,“你胡說什麽?!”
“是不是胡說,見仁見智。何不妨去了解一下?”
昆兀越想越不對勁,細思極恐,漸漸鬆了手上勁道。展昭表麵看著老神在在,成竹在胸,實則也無形中鬆了口氣。隻是不等徹底安心,又覺領口一緊,昆兀像是回味過來,冷笑連連:“宋人果然奸猾。其實你早知道我與西夏國主之間的關係了吧,那個白衣凶煞是不是就是你派來的?”
白衣凶煞……?白玉堂?!莫不是玉堂已經查出了蛛絲馬跡?
唇角不禁漏出一絲笑意。
瞧昆兀一臉忿恨的模樣,看樣子沒少吃那耗子兒的虧。可惜當初營救,局勢太過緊迫,沒來得及互通有無,不然或許他可以早一步想通其中關鍵。
展昭沒否認,昆兀便當他是認了,頓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隻要想到當初那白衣人對他施展各種手段,威逼下竟叫他恍惚間把李元昊供了出去,就覺心中一口濁氣怎麽也咽不下吐不出。
“兒女成雙本是世間的福分,本該享受天倫之樂。可你一味倒行逆施,若是事敗,可有想過昆姝姐弟倆的處境?”
“你以為你這般危言聳聽,挑撥離間,我會輕信?”昆兀既怕元昊知道他早漏了口風,又恨展昭與其同夥多番愚弄,外加兒女與其廝混,一時歹從心生,惡念四起。冷不丁將一早捏在指間的銀針刺入展昭麻穴,趁其動憚不得,取出一瓶藥物逼至嘴邊。他見展昭淡然的眼中終於生出波瀾,心頭浮起一抹快意,附耳陰狠道:“放心,這不是什麽毒藥,隻是服下後,你的餘生便會像個活死人一般度過。有時候,人知道的越多,越活不長久。”說完強行撬開展昭牙關,就要往裏灌。
可惜未能得逞,被匆匆趕來的昆姝攪了局。昆姝看到昆兀欲對展昭不利,不由分說上前推開,致使藥瓶一個沒抓穩,砸碎當場。她見昆兀一臉吃人的表情望著自己,雖說有些害怕,仍是執意護在展昭身前,急道:“阿爸,你這是要做什麽?我都跟你說了,我跟展大哥之間什麽都沒有。你把我強行鎖在房裏也罷了,怎能為了道聽途說的荒唐之言便遷怒無辜的人?”
“無辜的人?昆姝,你還是不是我女兒,我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你和昆齊兒。走開!”昆兀大步上前揪住昆姝的頭發,想要將人拽開。昆姝吃痛,卻個性倔強,強撐著偏不肯挪步。昆齊兒見阿姐受難,急得直跺腳,突然撲向昆兀小腿,握緊兩隻小拳頭猛捶猛打。他的小臉繃得緊緊的,氣憤非常,嘴裏又叫又嚷:“阿爸壞,壞阿爸。你欺負昭昭,欺負阿姐,你是壞人,昆齊兒再也不理你了。”
昆齊兒的小拳頭沒有半分威力,偏偏那話可把昆兀氣得半死。女兒也罷了,都說女生外向,可昆齊兒好歹是他獨子,怎麽也胳膊肘向外拐?兒子他舍不得打罵,隻能對著女兒發脾氣怒吼:“好,你長大了,翅膀硬了,阿爸我管不了你了。你愛野在外麵跟人胡搞,隨你,但不許你帶壞弟弟。”
一把將昆姝摔到一旁,同時揪住昆齊兒的後衣領拎起。昆兀眼見動靜漸大,引來了族人,心知不便再對展昭下手,隻得上前壓低嗓音警告道:“管好你的嘴,不然……。”危險的眼神瞟了瞟倒在地上的昆姝。隨後齰舌緘唇,拔腿便走。隻可憐了胖娃昆齊兒懸在半空,無力掙動著短手短腿,眼淚簌簌而下,一會兒叫著“阿姐”一會兒又叫“昭昭”,求助的小模樣好不可憐。
昆姝不舍地注視父弟直至不見,這才起身與展昭滿含無奈地交匯了眼神。她默默替展昭拔出體內銀針,扶人坐下,內疚道:“對不起,我沒想到阿爸會這麽不講道理,以至於連累了你。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會負起責任和阿爸解釋清楚的。”
展昭搖了搖頭,昆姝以為展昭是在安慰她叫她不要介懷,哪裏知道展昭此刻思緒亦繁亂非常。昆兀此來明麵上看似為了女兒昆姝,實際卻隱含元昊手筆。原本聽薩爾朵說這昆兀與耶律宗徹暗中往來,他就心存疑惑,今日一詐,果不其然,背後主使另有其人。如此一切想不通的事突然迎刃而解。他終於明白畢格族長為何會死,也終於想通了元昊這一石數鳥之計。其人不愧梟雄鬼才,可惜,人命換來的利益注定有著諸多隱患。
先前他故意引昆兀懷疑元昊意圖,倒非全然施展的離間計。他說的即便不是事實,也相去不遠,這昆兀一葉障目,為權勢利益驅使,卻不知自己也被蒙在了鼓裏,成了元昊手中一枚逼迫老族長等人就範的棋子。若他種下的這一點懷疑真能生根發芽,或許可以點醒昆兀,好叫他懸崖勒馬,不然……。
忍不住看了眼率真坦誠的昆姝,心中憂思更重。
不然等到一切真相大白,這姐弟倆又該何去何從呢?
昆兀剛離開,就被暗中監守展昭的黨項下屬請到一處偏僻的廢屋。昆兀把昆齊兒留在屋外,自己戰戰兢兢進了門。果不其然,元昊黑著臉,神色難看至極。不等他先開口,元昊已經劈頭蓋臉怒責起來:“昆兀你到底怎麽回事?孤王讓你管好自己的女兒,莫要多生事端。你倒好,該管的不管,反去尋那展昭晦氣。展昭那人,是你可以應付的了的嗎?”
昆兀辯解道:“事關小女名節,是我衝動,思慮不周。不過那展昭似乎已經知曉我與國主之間的關係,您看是不是要……。”
見他做了個下手的動作,元昊眉頭一皺,冷聲道:“展昭的事,你不必管了。孤王自有分寸。倒是你,當初瞞著孤王把薩加困在藥山某處險隘,如今畢格被逼自戕,已無人阻礙你登上族長之位,你也該把人放出來了吧?”
昆兀的頭本因施禮壓得極低,此刻聞言,掩在下方的眼神不自覺劃過一抹冷厲。昆兀突然直身笑道:“國主,畢格雖死,但薩加可是名正言順的少族長,他若此刻現身,豈不是壞了我們的計劃?依我之見,畢格雖是自戕,但他的死與我們脫不了關係,倒不如……斬草除根。”
元昊突然暴怒,狠狠一掌拍在滿是灰塵的桌麵。“孤再跟你說一次,孤是想要將你藥族並入版圖,可從沒想過要以人命為代價。要不是你擅作主張,孤又一時不查,也不會鬧到如今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麵。”緩和了神情,走上前,搭住昆兀肩頭,溫聲道:“你放心,孤王知道你要什麽。事已至此,孤也不想多做追究。畢格之死已經曝露,孤自會為你尋找時機,登上你夢寐以求的族長之位。”
聞聽元昊應諾,昆兀這才露出誌得意滿的笑容,告退而去。到得屋外,又與門外下屬寒暄幾句,這才牽了昆齊兒的手一同離開。可惜誰都沒有瞧見,當那笑意昂揚的臉轉去的刹那,卻瞬間化為一張冷漠陰沉的麵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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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四十萬達成!
下章預備周五更,隻是不一定淩晨,可能是晚上12點前。這次我盡量準時。
此外我12月初還要考試,會比較忙,先跟大家報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