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矚目
套馬索冷不丁套上馬頭,眾馴馬師正欲將踏雪拉走,卻覺手下一輕,俱仰天狠狠摔了一大跤。爬起一看,竟見展昭猶如變戲法般手中多出一把切肉的匕首,繩索斷裂便是因此所致。他們沒瞧見這把匕首從何而來,不過旁觀的眾人都瞧得清楚,視線隨展昭一同對上赤王府宴席中柳如蕙座後站立的一名冷麵侍衛。
那人樣貌極其普通,屬於丟在人群中一眼即忘的類型,隻有一雙眼睛與眾不同,好似身經百戰,清明透亮。雖作侍衛打扮,但展昭知道他應是此次隨柳如蕙一同前來的七星堂諜者。展昭衝其點點頭,算作謝過拋匕襄助之舉,誰知那人一聲不吭悄悄退回侍衛堆裏又把身形藏匿起來。
展昭朝耶律宗釋行禮道:“可汗陛下,展某既應下賭約,作為賭注的踏雪不知可否暫由在下處置。”
可汗心中雖對踏雪“吃裏扒外”很不痛快,但作為一國之主,他總要顯現大度能容,於是和藹笑道:“展大人隨意。”
展昭致謝,拉起韁繩想要將踏雪拉到一邊,誰想這妞兒脾氣倔強,梗著脖子還不走了。展昭無奈,隻得上前環住馬脖,狀態親昵地順毛耳語了半天才請得“尊駕”挪步一旁。吩咐小戚拿碧犀膏給踏雪滿身鞭傷上藥,他這才徑自走回會場正中問道:“不知陛下要展某如何叫眾位心服口服?”
耶律宗釋笑了笑,抬手指了指展昭身後。“這你就要問他們了。”
展昭轉身,眼皮微微一跳。
契丹與宋不同,宋以文治,遼以武治。展昭知道在場崇武的契丹軍官絕不在少數,但沒想到明知他曾打翻一幹赤練軍將領,會場之中還有一半以上的人站出來。其實,這就是展昭對契丹文化的不了解了。宋人講究韜光養晦有自知之明,但在契丹更講究身體力行,或者可以說正是因得知展昭武力強悍,才更激發了他們好勇鬥狠的求勝之心。
他們中有的躍躍欲試,有的桀驁不馴,有的表情古怪,有的不屑一顧,更有幾個女子混雜其中,她們完全不掩飾孟浪戲謔,衝著展昭好一頓擠眉弄眼。當可汗問道“誰先來”時,一個體型甚是健碩的女子率先箭步來到場中。她眉飛色舞嘰裏咕嚕衝展昭說了一大堆話,引在場眾人哄堂大笑。展昭蹙眉,心知對方說的自不是什麽好話,遂不解地望向耶律宗徹,卻見赤王咳嗽一聲尷尬道:“她說她叫述律塔姑,是捷豹營前鋒校尉,想和你比上一比。”
展昭麵露古怪。他並非奇怪一個女人怎麽當上校尉,畢竟大宋便曾有女將穆桂英掛帥。他疑惑的是這女校尉到底說了什麽怪話以至於耶律宗徹不肯如實譯給他聽。即便再不懂契丹語,也能猜到那女子說的絕沒那麽簡單。果不其然,其中一個懂漢語的契丹貴族突然朝他嚷起來:“述律塔姑說的是你若輸給了她,就乖乖跟她回去暖床。她府上什麽樣的猛男都有,就缺你這麽個細皮嫩肉的。”說完哈哈大笑不止,隻是下一秒他的笑容完全僵在臉上,臉色忽而發白忽而通紅,隻見他的□□不知何時竟破了個大口子,一把匕首靜靜插在不遠的地上。再看展昭手上,已然空無一物。
一眼都未朝那契丹貴族方向望去,展昭隻沉靜如水地望著麵前身高相仿的述律塔姑,麵上波瀾不驚。“贏了我再說。比什麽?”
小露一手並未把述律塔姑嚇退回去,反而更激發了她的好勝心。她又是叉腰一頓咕嘰,耶律宗徹翻譯道:“她說要和你比力氣。比法很簡單,你二人背對而站,在腰上同時係上一條繩索,誰被對方拉退到一定距離就算輸。”
耶律宗徹剛說完,述律塔姑就是一臉得意地揚了揚下巴,衝展昭比劃了下彼此的腰身,那樣子就像在嘲笑他一個男人的腰居然還沒她這個女人粗壯。展昭視若無睹,接過一旁遞來的繩索快速綁在腰上打了個結,隨後一言不發把另一頭甩給述律塔姑。
待雙方皆係緊,旁邊候著的梁王耶律宗真早按耐不住跳出來吵著當裁判。隻聽他一聲令下,述律塔姑便發足全力向前邁步,誰想身後那展昭竟與她氣力相當,無論她怎麽使勁,也隻得平分秋色,拉不動半步。正當她為這僵持不下的局麵感到煩躁,同席上倏地走出一貌美女子,上前拍了下她肩頭道:“認輸。”
“啊?”
述律塔姑還沒反應過來,那女子又道:“別丟人現眼了,全場人都瞧得明白,是你輸了。”
述律塔姑還有些轉不過腦來,但眼前女子一向在她心中威儀十足,她自是信服。當收力回望才終於明白為何說是她輸了。展昭依舊背對而立,然身姿挺拔如鬆,觀其雙腳竟深陷地下五寸有餘。原來他二人並非旗鼓相當,而是那展昭壓根站在原地任她拉扯,卻能保持紋絲不動,這份功力絕非一般。
述律塔姑輸了倒也幹脆,她指了指自己,用生硬的漢語說了句“輸”,又指了指展昭,翹了個大拇指說了句“強”,接著就風一般回轉席間,笑哈哈地跟人拚了杯酒,完全沒受輸贏結果的影響。
展昭正在心中暗歎契丹女子的灑脫不羈,就見那勸述律塔姑認輸的貌美女子突然走到他麵前冷冷睨了他一眼,並用十分純正的漢語倨傲道:“你這算什麽?宋人的君子之風?我契丹的女人上得了馬,下得了戰場,跟你大宋女子的矯揉造作軟弱可欺不同,還用不著你那所謂的憐香惜玉。你適才所為,在本將軍看來,是對我契丹女將最大的侮辱!”說罷,轉身便走,當真瀟灑至極。
展昭本以為這身著契丹裙服的貌美女子是哪家貴族小姐,突然聽她自稱“將軍”,狠吃一驚。此時耶律宗徹走過來低聲道:“她是捷豹營主將聞羽。捷豹營乃是我皇祖母承天皇太後所設,一支專招女子入伍的娘子軍。這聞羽本是漢遼混血女奴出身,從軍後屢立奇功,加之天資聰穎極具軍事頭腦,故而沒幾年便升任主將一職。你別看她外貌柔美溫良,實則絕非善茬,能不招惹,便不招惹吧。”
也不知那聞羽是不是聽到了耶律宗徹所言,驀地停下腳步,別有意味地看了他兩人一眼,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古怪笑容。
回座坐下,述律塔姑湊過來道:“將軍你怎麽回來了?我輸給那宋人,將軍不去為我討回來嗎?”
聞羽笑道:“急什麽?好戲還在後頭呢。”
果不其然,隨後前赴後繼不斷有人上場挑戰,比腕力,比舉重,比速度,比準頭,總之在武這一層麵比什麽的都有。再看那展昭,寵辱不驚,每每沉著應戰,出手幹淨利落,贏得極其漂亮。漸漸地,那些瞧不起宋人的契丹文臣武將皇親貴戚的臉上開始出現不一樣的表情,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對場正中的這個名叫展昭的大宋護衛產生出敬畏之情。
契丹將領輸得一敗塗地,爭著想要與展昭比試的人眼見越來越少,就在此時那聞羽突然站了起來,會場之上轟得一聲像是炸開了鍋,各種叫好聲口哨聲此起彼伏,足見人氣之高,非同一般。
展昭見她信步來到場中,問道:“不知聞將軍想要比什麽?”
聞羽笑靨如花,“展大人既已知我身份,想必心中有數了吧?武藝方麵,展大人卓爾不凡,實力超群,放眼我契丹全境,怕是想要尋出幾個能及的上的也是難辦。如此,聞羽便不丟人現眼了。不過武之一道,對契丹這樣善戰的民族而言,除個人武技,竊以為還包含戰略。聞羽不才,想就此與展大人討教一二。”
耶律宗徹臉色微微一沉,沒想到聞羽另辟蹊徑,一下摸準了展昭的弱點。展昭個人武力是強,頭腦也出乎常人聰明多智,但腦子再好使也不代表能夠行軍打仗吧?軍事這方麵除了個人天賦更講究經驗直覺。聞羽現在提出比戰略,這就好比以己之長攻敵之短,掐住了展昭的要害,令他全無勝算。
就在他暗自為展昭捏一把汗的時候,不想展昭麵露為難猶豫片刻後,忽然應道:“好,我接受。”轉向可汗方向,“不過我想知道這算不算是此次比試的最後一場?”見可汗一時沉默,展昭又道:“展某也已比了許久,此刻戰略都拿到台前來比。若還要繼續,隻怕接下去就該輪到契丹的文官大人們輪番上場與展某比試詩詞歌賦治國之道了。”
展昭話語中的諷刺意味明顯,叫適才參與車輪戰的眾將俱有些下不來台。被那雙澄澈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耶律宗釋隻覺身上壓力倍增。然跟自身計劃仍有些出入,他又不想輕易鬆口。豈料還不等他說出應對之詞,捷豹營主將聞羽突然朗聲笑道:“本將軍代可汗答應你又有何妨?若你能在戰略上亦贏過我,在場眾位將軍想來自是輸的心服口服,不會再存異議。”
剛說完立即有武將紛紛應喝。耶律宗釋心中雖惱聞羽自作主張,但話已出口便如覆水難收,他也不好當眾駁了聞羽的麵子,隻得強扯笑顏道:“一切便依聞將軍。”
展昭道:“如此便好。就不知將軍打算如何比法。”
聞羽拍了拍手,道:“上沙盤。”早已備下的巨大沙盤被數個孔武有力的女兵抬進會場,上麵丘陵山川密布,均是微縮得十分精致,此外還有一些代表不同隊伍的色旗零星分插其中。可汗見聞羽準備得如此充分,心知她早已備下此招,想著若能贏下展昭也算不虧,這才徹底心定下來。
聞羽道:“此沙盤之中,共分紅藍兩種色旗,你我各執一種,依次進攻。”
“如何才算取勝?”
聞羽指了指沙盤之中一麵特殊的寫有“帥”字的紅色色旗,道:“隻要拿下這麵便算你贏。”
“這麽簡單?”展昭奇道。
聞羽嗤笑道:“這可不簡單。你我現在還能觀看沙盤上的情況,但隨後對戰,則需要蒙眼下令。其實這便相當於下盲棋,若無縱橫捭闔的大局把控,足夠運籌帷幄的戰略技巧,想要贏下這場沙盤對戰,怕是不容易。”突然看向不遠處的耶律宗徹,笑容突然變得有些曖昧不明。“赤王殿下當年曾跟聞羽憑此三局兩勝一較高下。”
展昭好奇地也看了赤王一眼,問道:“最後誰贏了?”
“我。”聞羽回答得甚是輕快。
“原來如此,聞將軍果然是高手,難怪如此氣定神閑自信憑此能勝過展某。當然,若是依照將軍的方法按部就班施行,這個遊戲的確不容易。但戰場並不是遊戲,戰略再精湛也不過紙上談兵。真到了戰場上,展某若要贏過將軍,其實很容易。因為無論將軍計將安出,展某的應對隻要一計就夠了。”
聞羽先是目光一沉,始終掛在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收斂,轉為一種淡淡的煞氣。“哦?是什麽?”
展昭從沙盤中撚指拿起己方這邊的藍色帥旗,猛地射向對麵的紅色帥旗,將旗麵頃刻刺了個對穿。
“擒賊先擒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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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憂,如你要求,來了個厲害的好女人哦,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