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上京來人
一聲“哥”自屋外響起,不等屋內之人回應,一道紫色的少年身影便風風火火如入無人之境闖了進來。
小戚是帶著雀躍的陽光般的笑容進門的,隻是當看到展昭坐靠床頭正卷高了褲腿讓大夫為其處理左腿傷口,笑容頓時斂起,焦急地圍上去問道:“你的腿怎麽了?”
“沒事,是小傷。都怪我昨兒夜裏睡迷糊了,磕到傷口,把結痂又不慎給蹭破了。本來不想麻煩旁人的,正巧大夫複診查驗,堅持要幫我弄一下。”見小戚神色仍是十分著緊,展昭笑著安撫地拍了拍小戚的手背。“小戚,你怎麽來了?”
小戚故作生氣叉腰道:“還說呢,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發生那麽大的事兒,你和赤術遇刺差點連命都沒了,我得了訊能不來嗎?快給我瞧瞧,除了腿哥你還有哪裏傷了?”說著挽高袖子就打算親自上手。
知小戚多少帶了幾分笑鬧心思,展昭忙抓住了,將他拉坐到身邊床榻上。“我好的很,現在渾身上下也就這左腿尚未恢複,倒是赤王,傷得要比我嚴重許多。”
自那次薑長生擅闖聆風別院生事,兩人便極有默契地互認了兄弟。一開始小戚喊他“展大哥”,可不知怎地小戚總覺這麽稱呼仍是生分,於是幹脆改口叫起了“哥”,便是這個簡稱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展昭雖對小戚稱謂不變,但隨著不斷相處,潛移默化間也漸漸將他當成了自己真正的弟弟。此時拉著對方的手,看他一臉關切,展昭笑得甚是欣慰溫馨,心想自己若真有個親弟弟,應該也不外乎如此吧。
兩人正欲交談些什麽,突然又有人疾步進了屋。
來人樣貌十分俊美,宛如刀刻的五官,有著契丹這類外域民族特有的深邃,雖身量不高,隻跟小戚差不多,顯得十分嬌小,可因始終沉著一張俏臉倒略顯幾分成熟、淩厲。此人一進門,見小戚與展昭肩挨肩坐著,狀態親密,神色立時流露出不善來。他惡狠狠瞪了展昭一眼,便假裝視而不見來到小戚身旁,道:“小戚,你招呼也不打一聲就先來了此處。就算要看,也該先去看望赤王殿下,這麽個身份低賤的宋人何德何能當得起你稱他一聲兄長?”話未畢,細長的眉眼卻牽動著視線朝展昭冷冷一瞥,滿是不屑。
小戚見狀怒火蹭蹭上竄,隻是不等他跳起發飆,門外又悠悠傳來另一個洋洋盈耳之聲。
“海蘭公子這話說的不怎麽中聽啊。這位展大人雖說不是大宋的皇親國戚,但怎麽著也是堂堂三品大員,受世人所尊崇,若還被你這般小覷,怕是要貽笑大方,叫旁人以為我契丹人粗鄙無知了。”
一道清臒人影隨聲而入,雖穿著契丹服飾,看容貌卻是標準的漢人長相。其人模樣尋常,隻有幾分清秀,在屋中這一堆樣貌出眾的人裏頭簡直屬於湮滅人群的存在,而且年紀看著頗長,似已二十好幾。若說這人有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大概便是那份獨特的恬靜吧,克己複禮,連行走間衣擺都紋絲不動,彰顯其良好的禮儀教態。
“沈碧書,關你什麽事?你莫要欺人太甚!”
那被喚作海蘭公子的少年聞言不由就是惱了,眼透凶煞,抖開半截直刀以示威脅。此人正是演武堂堂主海蘭爾。別看個子小,他向來以武者自居,行事彪悍,言談亦習慣了武人間的直來直往,平日最看不慣的便是以謀算計策稱道的千機堂堂主沈碧書。再者,兩人同為五公子,平素又不對盤,自是明爭暗鬥分毫不讓。此刻他譏諷那叫展昭的宋人,沈碧書卻執意偏幫,分明是拆他的台,怎不叫他心頭火起?
“是誰欺人太甚?海蘭爾,我已認了展昭做兄長,你這般口無遮攔,是在質疑本公子有眼無珠嗎?”小戚霍然起身瞪了海蘭爾一眼,一種說不出的威儀發散出去,竟逼得那囂張乖戾的海蘭爾忽然弱了氣勢,欠身連道“不敢”。
展昭將幾人神色看在眼裏,心中不由有了考量。
不理海蘭爾,小戚笑著將沈碧書牽到展昭麵前道:“哥,我給你介紹,這位是……。”
不等小戚說完,展昭便頷首微笑著接口道:“千機堂堂主沈碧書沈公子。請恕展某行動不便,不能起身見禮。”因大夫還在上藥包紮,故而展昭隻得坐著恭敬抱拳。
“久仰展大人威名,今日當得一見,實在榮幸之至。”沈碧書渾不在意,反以漢人儀執回禮。見海蘭爾還在一旁氣鼓鼓的,配上那張俏臉,倒有幾分可愛。沈碧書豁達一笑,走過去用肘子輕撞他一把,道:“好啦,海蘭公子你這人也真是愛瞎生氣。既然戚公子認可展大人,展大人也待戚公子以誠,他兄弟二人和和睦睦,你又操得哪門子心?別鬧別扭啦,當心真惹毛了戚公子,他再也不理你了。”
聽沈碧書這麽說,再見小戚故意裝出一副不理他的樣子,海蘭爾立刻就急了。“我”了半天,手足無措地卻詞窮不知怎麽挽回,叫展昭隻覺好笑得緊。心想這海蘭爾雖外表冷硬,實則畢竟少年心性,被那兩人合力耍了還茫然不知。平心而論,展昭對這樣心思單純的人非但不討厭,反而更多幾分親近之感。
此時大夫已為展昭處理完腿傷,叮囑幾句,要他注意莫再崩裂傷口便告退下去。展昭平整完褲腳扶柱而起,小戚見狀忙攙扶住他,體貼備至。“哥,你要什麽我幫你拿就好,你還是躺著養傷吧。”
展昭笑著無奈道:“真是,我哪有那麽嬌弱,走路小心些便好。你此來不是擔心我和赤王嗎?我,你也看了,好得很。倒是赤王殿下,若還未見,不如一起去看望一下吧。”
小戚的臉頓時垮下來,視線遊移不定。“這……不要了吧?我其實是來看你的,赤術他不是沒事嗎?有什麽好看的。”在展昭一臉疑竇地注視下,聲音逐漸小了下去。表情更古怪了,不知是內心糾結許久還是不堪展昭眼神的壓迫,小戚終是歎了口氣,妥協道:“那好吧,就去看看。”
眾人應了展昭的提議,一起往赤王住所行去。剛過庭院,便見薑長生急匆匆迎麵走來。乍見這四人湊在一起,他很是吃驚,像被人施了定身咒頓時僵在原地。驚詫過後表情瞬間變為凝重,視線極不安定地在這四人之間來回掃視,直到沈碧書熱情地迎上去喚了一聲“長生”,才將他從這種六神無主的不安定狀態拉了回來。
薑長生道:“碧書哥哥,你怎麽也來了?”不同於在其他人麵前桀驁不馴,薑長生在那沈碧書麵前倒是意外顯得態度十分溫順。
沈碧書反問:“我怎麽就不能來了?王爺遇刺,我們這四堂堂主本就責無旁貸。這不,除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柳堂主,其他人該來的都來了。倒是長生,平時看你躁得很,這次甚是機警,竟及時助王爺逃出生天。你這回啊可是立了大功了。”
薑長生自嘲地冷笑一聲,視線瞥向展昭別有意味道:“長生不敢居功。若說功勞,此次王爺能死裏逃生倒多虧這位展大人拚死相救。”
眾人皆不同程度地“咦”了一聲,對展昭投去各種探究的眼神。說是探究,其實卻以起因疑惑居多——倒不是他們不信展昭救了耶律宗徹,而是眾人皆對薑長生與展昭間的嫌隙略有所聞,乍聽薑長生如此“懂事”將功勞都禮讓了出來,竟都覺得匪夷所思罷了。
展昭低垂著眼,不鹹不淡道:“展某不過適逢其會罷了。”
“展大人不必急著說什麽謙辭。長生話還沒有說完呢。”薑長生突然繞開沈碧書走到展昭跟前,麵色透著陰寒。“我已著人查過,此次行刺王爺的乃是中原截水門的殺手組織。想那截水門從未在我契丹境內行事,此次忽然前來實在透著詭異。再有,王爺此行路線根本隨機而定,卻還是被人設下處處陷阱,步步緊逼,若說沒有內應,恕長生實在不敢相信。”
小戚這回算是聽出味兒來了。薑長生這分明是暗指展昭便是那內應之人。心頭起火,衝過去不由分說便狠狠一拳揮了過去。幸虧薑長生反應快,及時舉臂擋住,但拳勁力道之大也叫他連退數步,最後沒紮穩險些一個趔趄摔了,幸被沈碧書眼疾手快扶住。
小戚擋在展昭身前大聲喝斥:“薑長生你什麽意思?你今天要是不把話說清楚,小爺饒不了你!”
薑長生推開沈碧書想要阻止的手,冷笑連連。“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戚公子,平素我們幾人敬畏你的身份,凡事忍讓三分,但此次事關王爺安危,請恕我等眼裏容不得沙子。”
“我看分明是你小雞肚腸作祟,瘋狗一般胡亂攀咬。我記得我有警告過你,誰若敢動我要保的人,我必取其狗命!”
說著,小戚掄起拳頭還待出手,卻被海蘭爾及時攔住。他警惕地看了展昭一眼,將小戚拖到一旁。“薑公子之言也不無道理。小戚,他們漢人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嗎?知人知麵不知心。你跟王爺可是十數年的感情,可不要為了一個外族人,折損了多年的情誼。”
“海蘭爾你住口!展昭他不是那樣的人。”小戚高聲道。
薑長生冷笑一聲,接著小戚的話繼續道:“不是那樣的人?那我倒很想了解了解,展大人究竟是怎樣的人呢?戚公子,你莫要忘了,我等同為五公子,深得王爺信任。此番王爺出事,你我自然責無旁貸要追查到底。你現在意氣用事,豈不是辜負王爺一番深情厚誼?”突然走近展昭,伸出右掌拍向其一邊肩頭,視線不離,卻是按壓著繞那人緩緩而踱。“別說本公子不給你辯解的權利。還請展大人詳細說說那日到底發生了些什麽,解釋解釋到底是何原因讓王爺身陷險境、九死一生?”
展昭抬眸掃視一周,將所有人的表情一點不漏納入眼簾。除了小戚義憤填膺仍表現得信任有加,其他人哪怕是適才表達了善意的沈碧書也隻露出有所保留的疑惑之色。不知何故,他突然低聲笑了,笑聲有那麽一絲沉悶。這叫薑長生心頭一緊,由掌變爪,猛地捏緊了他肩頭,沉聲道:“你笑什麽?”
展昭笑著搖搖頭,緘口不言。他很清楚薑長生是想借題發揮趁機羞辱他激怒他,但他總不能跟他們說:你們這些人眼中的懷疑根本讓他毫無感覺,再者這種弱智的輿論引導,甚至叫他連憤怒的勁兒都提不上來吧?要知道,自跟隨包拯入了官場,種種誤解、陷害、誣賴壓根層出不窮,以前也曾抱怨過憤世嫉俗過,可隨著人生經曆的層層積累,他已變得泰然處之。
是啊,何必為了那些自己不在乎也沒關係的旁人的態度而情緒激動呢?這世界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隻要那些值得他付出感情的人給予他充足的信任便已是夠了。
嘴角輕輕揚起,四周空氣都似被這微小的動作帶起了不可見的氣旋,隱隱有風拂麵而過,竟是暖的。展昭又笑了,隻對著小戚一人釋懷地揚起了那慣有的笑容。笑容徹底綻開的瞬間,那雙眼睛也像是被什麽給點亮了,璀璨若辰。
就在此時,一道低沉渾厚的聲音傳了過來,打破所有劍拔弩張。
“展大人什麽都不需要解釋。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這一點,本王不允許任何人來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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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再次恢複正常的周三周日更。
不過1月份我也有段時間要忙,大概從15號要忙到26號,共兩周。所以最近一個多禮拜稍微空點我盡量多寫,如果實在屯不起來,先跟大家打聲招呼啊,有可能要請假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