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矛與容器
這裏……
在疲倦而昏沉的靈識中，四周包裹著一股暖意，王越漸漸蘇醒，也不知過了多久，席卷而來了沉重感，勉強能移動手指，全身便傳來一陣陣酸痛，乏力難撐，而後靈識忽的幻滅，像是又將他的記憶拉回至自己靈識陷入黑暗，認為是幻聽的那一時瞬。
僥幸嗎……好沉……似乎又活了下來……總覺得……有點累了……或許這次……不對……雪兒……她還在等我……一直都在……
宛如執念，心口微微加快了跳動，想立刻就見到她，而在這過程中，王越的靈識波動也愈來愈真實，像是在無盡廢墟中掙紮，最終任憑痛楚洗刷，靈識奪回越來越多的身體控製，仿佛黑暗中突然射入一道白玉光，映入眼簾的，便是近處正麵的，若雪那蒼白而劃了不知多少淚痕的臉頰，瞬間柔化了他千百層。
“……雪兒。”
極盡熟悉而壓抑著的聲音，依舊是那混不在意而勉力勾起的嘴角，卻仿佛太久未聞，若雪的眼眶緩緩濕潤起來，懷著胸口中那長長放不下去的心悸，淚珠一顆顆墜落，俯身貼在他額頭上，輕輕嗚咽低語，不敢稍加力地蹭著，像隻尋至歸途的小動物，而眼角處所浮現的溫潤笑意，也始終被這一道身影完全占據著。
“太好了……”
門口，聽到動靜的徐子熏看見緊緊依偎的兩人，心中總算落定，笑著一邊抹去淚水，一邊不禁咽語，而旁邊的柳小姚雖然沒說什麽，卻呼了口氣，但就連她自己也未曾發現，此刻的她眼中竟跟著有了那麽一絲的慶幸，神情流露出一股鬆懈。
“雪兒……”
麻木得依舊沒能伸動手臂，但鼻尖縈繞的氣味與貼附的柔軟觸感卻讓王越無比滿足而又貪婪，良久，眼中都是她此刻惹人憐惜的模樣，心口所傳來的異動隱隱抵過了全身撕裂般的痛楚，而小狐狸發現後則適時伸出小舌頭舔舐著緩解，眼中很是溫柔，哪怕變態了些，卻也沒什麽令人生厭。
“嗯，主人，雪兒就在這裏，一直都在。”
……
一番溫惜後，開始調用體內虛能療傷，進一步加快恢複速度，向剩下兩人尋問，王越這才了解到自己居然已昏迷了快三天，期間若雪則未離半步。
至於蜂龍王為何突然放棄了追殺，據柳小姚所言，是因為當時體育館方向又傳來巨大爆響，致使蜂龍王不得不驚怒而回。盡管先天道源石稀貴難得，但體育館內的龍蛋畢竟是它用身體保護下來的一批精銳，可以說是未來強以立足之本，再由之前體育館第一次被襲時它的快速返回來看，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也是因此，王越最終僥幸逃脫，若雪也才能第一時間找到並救下了他。
另外，當時為了保住奄奄一息的王越，因傷勢極重，製作千靈液所需的千夙果便是直接被消耗大半，一開始幾乎是每隔半小時便需要滴入果液並服食，這才勉強將小命吊住，保住生命氣息不衰。而當他的情況開始好轉時，則已是第二天淩晨，現在想來，多半是極限情況下激發出了君怒所附帶的“鍛體”效果，否極泰來，方才有了這最終一幕。
不過至於整個傷勢的處理，實際上基本也都是徐子熏做主，一如上一世王越幾次重傷逃回地球時，否則以若雪那時的狀態，必然恨不得把整顆千夙果一口氣喂給了王越，而真若如此，現在他還活沒活著可能都還是個問題……
“哈哈，不幸中的萬幸吧……子熏，謝謝。”
勉強撐起靠在床頭，道了謝，王越柔眼看著在對話途中便忍不住睡著了，一臉疲倦，緊緊貼在身邊的小狐狸，再低頭看了眼這幾乎要裹滿自己全身的繃帶，想也不想都知道會是誰的“傑作”，但失笑之餘，他也不禁漸漸陷入沉思。
若是蜂龍王更謹慎些，若是當時的計劃出了哪怕一絲紕漏，若是自己沒能抗住那最後一爪，若是自己的意誌稍有一絲不堅……這次的確是太過冒險了。
可失去了這次機會，再想加快修煉進度也就是癡人說夢，換言之，現在能拿到的修煉資源太少了……
“你還是修煉了君怒……”
徐子熏多多少少已猜到幾分，聲音聽不出是歎惜或是陳述，而回過神來的王越也僅向她點了點頭，不避諱柳小姚，畢竟清楚在她看來，二人提早就已相識，知曉這東西的存在或多或少也有原因。不過對君怒二字卻是已先行記下，認真眨巴著眼，畢竟之前王越早就否決傳授，連名字也是頭一次聽說。
“嗯，這玩意還是挺適合我的。”
微微笑了笑，感覺差不多能稍微恢複點後，一沒忍住王越便伸出手撫摸起了小狐狸的絨毛長尾巴，觸感柔乎乎的讓人很是愜意，而言語中卻沒有半點猶豫。
徐子熏張了張口，看著眼前兩人，卻最終作默然無語，化為一歎。目前也隻有她深深知道那“適合”二字，對他而言究竟是付出了多少代價……
“小雪她其實隻是想……”
未等她說完，腦海迅速刺入了一副畫麵，王越手臂動作一頓，便搖頭示意她不必再繼續，接著輕柔替若雪抹去淚痕，依舊是那般緊緊護著。
“嗯，我知道。”
……
“主人，哪裏還疼嗎？這樣背著舒服嗎？我們要不要再走慢一點？”
“雪兒，這已經是你問第九遍了。放心，我沒問題。”
醒轉之後，王越再休息了五個小時，但考慮到基地方麵的一些問題，且本就已稍稍偏離了預定返程時間，事不宜遲，一行人便已動身往回趕。
而中途路過這一棟商城，在徐子熏提議後便暫時作停留，畢竟幾百號人不隻是需要消耗食物，水，一些個人物品在能考慮進去的情況下，作為這次物資搜索的最後一站來說，也算是一種福利性質的東西。
另外出於需要，兩個星環也是物盡其用，至於王越，若雪自然不敢再留他一個人，也是因此，便有了她現在這麽背著他逛街的一幕，看起來有些違和，對王越來說雖然很享受，卻也不禁稍有無奈的笑出了聲。
“說起來，我以前也夢到過和你就這樣一起走在繁華街道上，吃飯，說笑，去看了電影，最後在夜晚的摩天輪上剛好趕上最盛大的煙火。對了，雪兒還不知道煙火是什麽吧，怎麽說呢，大概就是一朵能在天空爆炸出光焰的花，在夜晚會特別漂亮。隻是，應該由我來背著你，或者牽著你的手，現在……”
“不是哦，主人能像現在一樣依靠著我，雪兒很高興，特別高興，感覺胸口暖暖的，心裏有什麽已經填滿了。”
若雪偏過了頭，嘴角露出個好看的角度，在王越發愣時又道，“還有那個煙火……花能不能吃呢？”
一時，王越的眼神化柔，“嗬嗬，說的也對，煙花做成糕的話或許會很好吃。”
……
“他們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嗎？”柳小姚抬手將貼著便簽紙的一整個商品架子收入星環，目光收了回來，轉而看向在前麵不遠處一臉認真的徐子熏。對這個也相當神秘的女子，她對她的好奇實際也不亞於王越。
“欸？”
徐子熏一愣，但隨即了然笑了笑，“你說他們兩個人啊……呼，這一層也差不多了……是覺得過分親密了嗎？”
“啊？沒，沒有……”柳小姚連搖著頭，看向那邊已不自覺洋溢出笑容的兩人道，“隻是對於天魚人來說在這方麵很敏感，我知道，小雪對死王越是簡簡單單的愛戀，而死王越對小雪的愛戀卻讓我感到有些意外，或許說是不可思議，愛戀像是一種保護，卻又像在掩飾痛苦，決絕，惋惜，孤獨，悲歎……”
“而實際上，在清楚他受傷是有多嚴重之後，原本我以為他很大可能會再醒不過來，但……”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也難得你會有興趣看出這麽多東西，原以為你很討厭王越……”打斷了她接下來想說的話，徐子熏同樣看向對麵那全然沒注意這邊的兩人，笑著懷念道，“說起來，他們倆其實一開始也什麽都沒發現，僅僅是兩個為了取暖才報團在一起的人，畢竟這一人一獸當時也還是挺遲鈍的，那份心情也就一直隱匿著，隻不過經曆了一次‘離別’，估計就這麽被‘嚇’到了吧。畢竟有的東西隻有當失去之後才明白。”
“而那之後，王越選擇成了極致鋒銳的矛，再相見時，我想小雪便主動成了收納這根矛的容器，順其自然。容器一直想拚命融化掉過去這根矛身上殘留下的一道道傷痕，但矛卻不願，也絕不忍讓任何人在容器上劃出任何一點劃痕。我相信關於這點你應該也有所察覺。”
說到這裏，柳小姚點了點頭，但很快臉色明顯就有些尷尬。想起了剛見麵時，僅僅是說了個帶有侮辱性質的詞便被王越掐著脖子，同時威脅高高在上的半帝，真不知當時他腦子究竟是發熱到了什麽程度……
“容器是無暇的，矛卻執意被密集的刻痕占據，這大概就是他們現在的狀態，可以說是很矛盾的了。而這根矛也從來不知道委曲，一直都是。不過也對，要是折了，矛……可能也就不會是那根矛了。”
一番言語，柳小姚看著徐子熏那漸漸布滿複雜愁情的俏臉，張了張嘴，無論對王越還是若雪，或隻是對她，都有太多疑問，不過還沒道出，便見她一改愁緒，已笑著向等在扶梯處的王越兩人跑去，而後往後招了招手。
“小姚，該走了，下次再抽時間聊聊吧，而作為交換，我也想了解一些關於你的事。”
“哦……哦。”柳小姚眨了眨眼。
……
砰——
近四十多分鍾搜刮後，商城一樓大門玻璃應聲爆碎，兩隻不知從何處聞味兒趕來的喪屍跟著被轟碎了頭顱飛出。
全員上車後，車門同聲上鎖，隨即便由若雪駕駛著越野車往月牙山方向而去，盡管一波三折，原本計劃也幾乎被毀了近半，但這次的物資搜索到這裏也即告最終段落了。
當時救下王越，先是經過了一定時間的搶救，而穩定下來後一行人便迅速往西城外圍移動，盡可能遠離蜂龍活動區域，威脅最大的也不過是沒多少戰力的一二階異種罷了。
因而，哪怕車速較慢，現在沒多久王越等人也便快要離開平陽市。正午沒什麽陽光，空氣中的濕度偏高，但當在脫離這座死城時，包括王越在內，所有人心中都不禁放鬆許多。
平陽市一行雖九死一生，但就利損來說，所得到的東西卻絕對足夠付出，不過這樣一來，原本一部分計劃也即告破，針對雪兒和小姚的曆練難度就顯太低了，甚至可以說是毫無作用……
見王越露出這苦思模樣，很快發現的若雪鬆了鬆油門，擔憂道，“主人，是不是雪兒開太快了？不舒服嗎？”
“沒有，隻是在想……”
話音未盡，餘光忽的捕捉到前方一絲異常，瞳孔一縮，王越隨即沉聲喝道，“停！”
車速本就不快，車身即跟著緩緩停在了路中，而還不等其餘人發問，一隻六足巨蠍就已出現在所有人視野，長四米左右，尾刺高高吊著，虛能波動竟足有八階！
料想來者不善，相視一眼，很快，柳小姚和若雪迅速下車，而正當她們打算解決掉這隻妖獸時，從四周巷道突然再冒出一隻隻氣息相當不弱的妖獸，緩緩逼近，僅看到的便超過二十，平均氣息在六階左右，將越野車團團圍住。
怎麽辦？
不僅若雪和柳小姚心中急沉，一點點後退靠近越野車，就是王越也不禁屏住了呼吸，臉色漸漸難看。
這裏怎麽會突然多出這麽多實力強大的妖獸？莫非……
猜測的念頭剛起，六足蠍子所在的方向忽然響起三次清脆的拍掌聲，而後笑盈盈的鈴音先一步落在眾人耳邊，悠揚動聽。
“都退下吧，別嚇壞了我尊貴的客人。”
一聲令下，之前還圍著的一隻隻妖獸如仆從般低下頭顱，迅速撤去，不多時便好像剛剛什麽都未發生般，而王越等人的目光也很快被正前方，光足悠步走來的女子吸引，玩味地看著眾人，最後不出所料地落在王越身上。
“年少當輕狂，不愧為冷依看中的人類，連蜂龍王都奈之無法，咯咯咯……這麽強的男人，可是會讓人忍不住的哦～”
說著，冷依眼中閃爍起異芒，單隻狐尾挑逗似的擺動，裙擺一晃，便要妖嬈邁出一步，但還未將這一步落定，她心中忽然一驚，天荒矛斬風聲先下，三瓣矛刃直指而來，隻見若雪的瞳孔瞬間豔紅數分，言語冰冷異常，殺機濃鬱。
“再往前試試。”
“哦？”
饒有興致看來，眯了眯眼，盡管認為若雪對自己應該沒多大威脅，但穩妥下，冷依終究是收回那一步，侃侃而笑道，“何必這般傷了冷依的心呢，我說過，我的理念自始至終都隻是為了人和妖的共存，你們二位不也是妖嗎？現在不也和王越好好的生活著？那麽人和妖為何不能共存？還是說，你的尾巴多一些，我就得把他讓給你？咯咯咯……再者，現在就傷了和氣，想離開，恐怕或許也就隻能是個笑話罷了。”
前一句婉轉悠揚，後一句卻殺意叢生。
“想戰就戰，哪這麽多……主人？！”
若雪隻覺一股無名怒火中燒，但還未發作，便見王越這時竟已打開了車門勉力撐起身體，嚇得她連扶在一邊，而若不是如此，他人都差點直接失力倒下去，但就是這簡單的動作，也讓王越依靠著若雪大口喘息了十數息。
麵對冷依這樣一名前世強者，無論心力或是暗謀，若雪和柳小姚都難以企及，而實際上很大可能，對方就是為他王越而來。
也正如所料，整個過程中冷依隻是旁觀著，目光未移。勉強穩下後，王越才蒼白無力道，“這次……你又是為何而來？”
冷依淺淺一笑，“自然是為了未來的夫君。”
若雪臉色頓時一沉，而這言也直聽得王越不自在，咧了咧嘴，“嗬……如果想殺我的話，這番大張旗鼓地過來，可還真的出乎我意料。”
不在乎其餘人的反應，冷依依舊掩嘴作笑，“咯咯咯……夫君說笑了，冷依護著你都來不及，又如何會這般呢？不過也難怪夫君誤會，那麽就坦言了，這次過來，除了想見一見夫君外，冷依其實也想同夫君商議，在這平陽市求得一隅，但又偶然間發現夫君被蜂龍王追殺，手段相當了得，倒是極其出乎冷依預料，不知是發生了什麽？”
“夫君，可否詳盡告知冷依一二？”
此話一出，對峙的氛圍頓時有些微妙。明擺了就是趁病而危，過道劫財。
“你是說那條突然發瘋的母蜥蜴？誰知道呢，說不定和你一樣，偏偏就追上了我？”
斜睨看去，王越眼中露出了一絲戲謔，挑釁之意不言而喻，但思考速度卻漸漸加快。從她的話和這次行動中不難看出，自己一行人的行蹤基本都是被監視著的，而更為致命的是，萬不可被她發現先天道源石，否則將前功盡棄。不過，似乎她也還沒注意到這一情報……另一方麵，她怎麽會對平陽市還感興趣？
“哦？”
眼前一閃，冷依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兩人近前，沒有絲毫預兆，若雪瞳孔驟然豎立，就連王越心中也狠狠沉了一下，一瞬所有人背部寒意直侵腦海。
三階戰師！
“夫君，這個玩笑可不是那麽好笑了哦。而我也想讓事情簡單一些。”
“滾！”
背後傳來急音，踏星步身形閃動，柳小姚一拳全力轟出，但冷依的靈識早已籠罩此地，預料地翻手飄飄一掌迎去，隻聽一聲悶響，柳小姚就接連後退四五步，而冷依卻是紋絲未動，未刻意傷之卻高下立分，不過一絲驚異也浮現在了其腦海。
不對，荒字決？另外……這人看著似乎是天魚人？可地球怎麽現在就……難不成……
見狀，正愁該如何對付冷依的王越眼中靈光一閃，瞅準這時機突然沒由來開口道，“喂……想知道這家夥是從哪兒來的嗎？”
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借柳思越的身份，更何況，如此也將暴露出一些東西，惹冷依起疑，但目前的情況的確已出乎他預料之外。
果然，這句話迅速引起冷依警覺，拍了拍白色裙衣佯作無事，投來狹長目光，繼續道，“哦？這麽說，夫君是清楚的？”
王越瞄了眼柳小姚道，“雖然是我徒弟，但清楚也談不上，不過我隻知道這家夥不是地球人，是通過一架逃生艙之類的東西被人送過來的外星人。哦，對了，裏麵有個人還特地給我留言，說是讓我照顧她的這個……妹妹。”
“妹妹？”
王越的聲音不大，卻讓冷依聽得依舊挑了挑眉，暗覺不對。另一邊柳小姚也清楚了實力差距太大，看狀況也即暫時放棄了攻擊，漸漸冷靜思索起來，而這時通體卻忽的傳來一陣惡寒，便看到冷依正開始細細打量起了自己，笑意漸漸被凝重替代，而臉部表情則盡可能從容放鬆著。
這人樣貌的確似曾相識……
“那麽，夫君，那個人可有說她的名字嗎？”
“也是。”
嘴角稍揚，王越沉吟休息片刻，思索著合眼，而後像是突然記起了什麽，費勁開口道，“好像……叫柳什麽越來著，一個挺漂亮的女人，就是沒什麽脾氣，說兩句突然就哭了起來……嗯？莫非你認識？”
他的話還未說完，僅一息就已見到冷依臉色驟變，方才的悠然盡散，瞳孔縮豎至縫狀，像一股極致寒意瞬息透體而入，額頭卻又漸漸滲出細密汗珠，大腦中隻剩巨大的嗡鳴聲，腳下一軟，竟忍不住踉蹌後退半步。
當代銀河係裁決者——半帝，柳思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