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7章 怪罪
大殿裏，鴉雀無聲。
不知是被這突如其來的信息量炸得沒反應過來，還是因為這故事太過淒慘，眾人都沒有說話。
楚皇仰頭，眼睛有些疼，心中更是酸澀難忍。
直到這一刻，他終於無法再自欺欺人。
“靜兒，她怎麽死的？”許久，他聽到自己這樣問。
趙雅歪了歪頭：“靜兒啊，還不是難產而死。”
楚皇攥緊手心。
“可她生了孩子，分明還好好活著。”
“那自然是因為那是我了。”趙雅甜甜一笑，“陛下，靜妃，那個時候已經死了。”
楚皇閉了閉眼：“你是怎麽替了她的身份？”
趙雅抿了抿唇。
不等趙雅開口，趙嫚兒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淚，高聲喊道：“陛下，這些都與雅兒無關，是罪婦，是罪婦逼著她當的！”
“當初，雅兒是以貼身丫鬟的身份陪著靜兒入的宮，靜兒難產死亡的時候，是我讓雅兒取代靜兒的身份，這都是罪婦一人做的！陛下，雅兒她是無辜的！”趙嫚兒聲音都哭啞了。
趙雅冷哼一聲：“誰稀罕你這會來當好人！我有什麽不敢承認的！”
說著，她就講起了當天發生的事。
她還記得天色很暗，好不容易生下孩子的林靜，揮退了眾人。
明明虛弱的快要死掉，手卻死死握住她，問她：“妹妹，你想要回自己的身份嗎？”
趙雅嗤笑著甩開她的手：“我自然是想的，怎麽，你還能還給我不成？還有，別叫我妹妹，我可是靜妃娘娘的貼身宮女呢，妹妹這兩個字，奴婢可不敢當。”
“妹妹……”林靜微微喘了一口氣，眼神中帶著哀傷，“你可喜歡陛下？”
趙雅記得自己當時想了下，滿不在意地笑：“陛下那麽好，我自然是喜歡的。”
“這樣，姐姐就放心了……”林靜艱難地從衣裳內襯取出一顆丹藥遞給她，“你服下這顆易容丹的解藥，以後，你就是靜妃娘娘。”
趙雅愣愣地看著她，沒有去接：“你什麽意思？”
“我死後，將我埋在紫薇花園裏，我的孩子，就取名叫明兒吧，希望他柳暗花明，即使遇到困難，也能逢凶化吉。”林靜的聲音越發虛弱，“對不起，妹妹。”
與此同時，她的手也越垂越低，丹藥失去著力，滾落在趙雅的腳邊。
趙雅這才發現，林靜的身下彌漫了大片的血跡，她下意識想要叫人進來，忽地想起林靜方才的那句話，站立許久，她終於撿起那顆丹藥，同時，抹去了林靜眼角的淚水。
這人，到最後還是這麽虛偽！
以為她會感到難過嗎？
不，她才不會難過！
這本來就是她應得的！
放心吧，我的好姐姐，我一定會活得比你精彩！
後來，自誕下齊王以後，她一躍成為楚皇獨寵。
聽完趙雅的講述，趙嫚兒微微一怔。
趙雅瞧見她眉宇間的意外，嘲諷一笑：“我的好母親，你莫不是以為是我害死姐姐，這才想著為我背鍋吧？”
“雅兒……”趙嫚兒被說中心思，神色僵了僵。
她的確是想過這個可能，所以剛剛才會搶著替趙雅認罪。
“可惜讓你失算了，這可是你那好女兒一手策劃的，甚至她連死的地方都選好了，哈哈哈。”趙雅一邊笑，一邊流淚，看起來甚是滑稽，但此刻，卻沒人會去嘲笑她。
“陛下，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好姐姐在哪裏嗎？”趙雅抬手指了指後花園的方向，揚唇一笑，“那裏就是埋葬她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的血肉更有營養，那紫薇花開的可好了，我生怕姐姐想我，於是，我將她的屍骨騰到花盆裏，隨便種了一株紫薇花，不過是隨便澆了澆水，竟然也長這麽大了，那日的一場大火都沒能燒毀它，姐姐還真是生命力頑強呢。”
楚皇手指顫了顫：“那是你姐姐！”
“是姐姐不假，但是她配嗎？別以為打著為我好的名義就可以隨意支配我的人生！誰稀罕當這靜妃？什麽叫將身份還給我？誰稀罕她還，都到死的時候還這麽裝腔作勢，真是令人作嘔！若是真的為我好，早幹嘛去了？在我苦苦求著她帶我回家的時候，她做了什麽？她反倒是告知趙老夫人，害我遭到一頓毒打！這就是我的好姐姐！”趙雅看著楚皇的雙眸不複清明，充斥著隱晦難辨的暗色。
“雅兒，不是這樣的！你姐姐她不是這樣的人！她是真心對你好！你錯怪她了！”
“你閉嘴！在你眼裏，林靜她自然什麽都好！那些都是她的偽裝，怎麽，連你也被騙了？”
趙嫚兒深吸一口氣，有些話，她原本不想說，但事到如今，她不得不說。
“其實在你將真實身份說給靜兒的時候，她來找過我，是我不同意把你接進來。”趙嫚兒歎了一口氣，“在生你的時候，我傷了身子，以後再也無法生育。”
“當年林母對我本就諸多挑剔，更是因為我生了女兒，在得知我再也無法生育後，時常唆使你父親娶個姨娘入府，若不是靜兒表現的實在很好，連林母都對她喜愛有加，怕是我主母的地位都會被剝削了去，是以，我當時的確是恨你入骨，更是不想你進來這個府裏破壞這一家人的生活。”趙嫚兒想起那個時候，內心頗多感慨，要不是後來林太師病重，身體不易勞累，林母這才歇了這個心思，再等到林母去世，她的日子才好過一些。
“你回府後被關了禁閉，這事是我告知母親的，但我原意隻想讓她將你看住，沒想到她會因此打你，是我這做母親的不該。”
“靜兒她是個心善的孩子，從奶媽那裏聽說你被打以後，要求我將你接進府來照顧，不然就不進宮。”說到這裏，趙嫚兒看了一眼楚皇，“當時，陛下對靜兒極為喜歡，若是她抗旨不遵，後果是我們萬萬承受不起的，不得已，我隻好答應了她，條件就是讓你服下易容丹，她想著自己在身邊一定能照顧好你，便答應了。”
楚皇怔了怔，忽然想起，那時候林靜確實對進宮一事有些扭捏，原以為是她害羞，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對你的特殊照顧，會引來其他丫鬟的嫉妒，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但當時她要進宮，怕她走後，你會被人排擠的更厲害，為了不讓別人苛待你，便央求我將你帶在身邊，她並非是想讓你當丫鬟，你看她除了必要場麵，幾時讓你端茶送水，做這照顧人的活？甚至還跟你同吃同住，有時還為你做這做那的，當娘的，都將這些看在眼裏，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趙嫚兒作為母親，哪裏不懂自己的孩子在想什麽？更何況是那麽單純的靜兒，隻是看表情，就知道她想說什麽了。
趙嫚兒在之後的日子裏，無數次後悔自己當初做了這樣的決定。
如果不是自己，那兩個孩子是不是會有所不同？雅兒會不會也會像靜兒那樣純真善美？
她不得而知，她甚至無法開口求雅兒原諒自己！
但是，她不能讓雅兒在以後的日子裏怨恨著靜兒，那孩子，她是無辜的啊！
“雅兒，你不能不體諒一個人的心啊！你要的東西，她哪樣沒想盡辦法給你？她並不欠你什麽的，真要說虧欠，那也是我虧欠你，並非應該靜兒去還這一切！是！我的確不是一個好母親，我對不住你，但你的姐姐，她並沒有哪點對不起你，她能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你有什麽理由去譴責她？”
靜妃用力捂著耳朵，不想再聽下去：“不可能！這絕不可能！你這些話都是來騙我的！我才不信她有這麽好心！她……她不過是看我可憐，施舍我罷了！這些，都是做做樣子！”
靜妃一邊搖頭一邊道：“她才不是這麽好的人！”
然而眼淚，卻不受控製地落下。
她想起，自己剛到太師府，背上還有著鞭傷，因為疼痛，遲遲睡不著覺，便看著窗外。
也正是在這時，窗外有個人影在晃動。
隨後，林靜走了進來，搖了搖手中的瓷瓶，說要給她上藥。
她以為對方是過來看她笑話的，將人給轟走了。
第二日，丫鬟小鷗忽然塞給她一瓶藥，說這個療傷效果最好，讓她試試。
這是她第一次接受陌生人的善意，便笑著收下，用了之後，果然沒幾天就好了。
在後來進林靜寢房的時候，她意外看到了小鷗給她的那瓶藥，堆了滿滿一櫃。
當時她也有猜測，但她不敢去求證。
隻要林靜對她越好，那些下人就變本加厲。
但她卻像是弱智一樣，什麽都不知道，始終麵帶微笑，看得人作嘔。
她住在黑暗久了，連心都開始暗了。
每一次林靜對她做的事，她總會下意識往壞的方麵去想。
她不是沒看到林靜對她的好，她隻是不相信，不相信她會對自己好而已。
當林靜是死的那一刻，她有種終於解脫的感覺，終於擺脫了林靜的束縛。
但緊跟著，便是漫長的空虛。
明明是自己夢寐以求的身份，但真正得到手的時候，她想的更多卻是林靜穿著一身絳紫宮裝在她麵前言笑晏晏，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在無人的時候喚她妹妹。
她的痛苦是她給的，她的快樂也是她給的。
她實在太討厭、太討厭這個人了！
就連死都死得不讓人安生。
這個人居然敢不經過她同意就擅自做了決定，她要恨她一輩子，絕對，絕對不會原諒！
不是到死的時候都想著兒子嗎？她對齊王都那樣了，小家夥還眼巴巴往上湊，沉溺於她偶爾給的溫柔，她不聞不問，怎麽也不見她過來說上一嘴？
而那楚皇就更有意思了，明明她都做的這麽明顯了，就差自曝身份了，他都假裝看不見。
瞧瞧啊，姐姐，這就是你愛的人。
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
要不是趙嫚兒拿奶媽的生死威脅她，她早就想說出這一切了，這人世間，真的一點都不好玩。
也不知，姐姐你有沒有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