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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祖宗,我真的盡力了

  陸相思聽完男人說的話,良久,僵硬的眉眼才有了些許鬆動。


  她低頭嘀咕,“你告訴我這些幹什麽……”


  “你覺得呢。”男人好整以暇地坐著,淡淡反問。


  他的語調始終維持在某一個幅度裏,一個,剛剛好足夠戳破什麽的幅度。


  女孩把頭埋得更低了。


  昏暗的光線裏,眼角似有濕意。


  “陸相思。”他的雙手交疊放在書桌上,眉峰俊逸,臉色沉靜,“好好問問你自己,今天鬧這一出,究竟是不是像你自己說的那樣,隻因為她打了別人幾個巴掌、因為你所謂的光明所謂的正義。”


  男人的尾音略略往上一揚,聽在旁人耳中,無端顯得嚴厲。


  女孩嘴巴一扁,又哭了,“爸……”


  她怯生生地看著他,卻隻覺得男人那雙睿智冷清的眼眸早已經將一切都洞悉得無所遁形了。


  是,也不是。


  或者更確切地說,不完全是。


  陽光下的陰影太多,每天在她看得見、看不見的地方總是上演著各種各樣不公平的戲碼。


  若是莊清時在旁人身上吃了虧,陸相思說不定要鼓掌歡呼。


  為什麽,唯獨對唐言蹊的所作所為格外苛刻。


  “我就是不想輕易原諒她,就是不想承認她是我媽!”陸相思終於喊出來,而後失聲痛哭。


  不是因為什麽光明什麽正義,而是因為,她需要一個討厭她的理由。


  因為她發現自己已經漸漸被她身上的很多地方吸引。


  可是她怎麽能就這樣簡單地認同一個曾經拋棄過她的女人?


  “我告訴過你很多次,做人要坦蕩。”陸仰止站起身,並不去安慰她,嗓音仍舊很淡漠,俊朗的五官輪廓處處透著嚴父般的威儀和冷峻,“不喜歡她,可以直接拒絕。你是陸家的小主人,你不想見到誰,讓保鏢把她扔出去就是了。”


  “未經證實就把一堆不知是真是假的罪名扣在對方頭上,以證明自己對她的厭惡是正確的。陸相思,我什麽時候教過你做這種事?”


  女孩哭得抽抽搭搭。


  她一開始看到視頻的時候,有一瞬間是真的想起了兒時的玩伴。


  痛到險些窒息。


  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種窒息的痛感竟然來自那個口口聲聲說以後再也不會傷害自己的“媽媽”。


  所以才不分青紅皂白地……


  宋井見男人走出來,第一次有些不忍地在他身側道:“陸總,您對大小姐有些太苛責了吧。”


  “她還是個孩子,孩子無非就是……”


  想在自己五年都未曾謀麵的母親麵前刷一刷存在感而已。


  想試探對方的底線,想鬧她一鬧,大概,是怕她會再一次離開。


  他都明白,睿智如陸總,又怎會看不透呢。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男人疏雲淡月般的臉上浮現出微微的自嘲。


  黑眸一掃身後被關上的臥室房門,他仿佛還能聽見女孩的啼哭聲。


  卻隻能閉一閉眼,狠心道:“她必須要長大,以後,整個陸氏都是她的擔子。”


  宋井皺眉,斟酌片刻,問:“您和莊小姐再要個男孩不好嗎?”


  這麽重的擔子,怎麽忍心扔在女孩子的肩膀上?

  男人眸色一深,邁步往樓下走去。


  挺拔的背影越走越遠,隻留下一句話,如鈍刀劃過石板,廝磨著人心,“和她結婚,我不會再有第二個孩子。”


  ……


  吃過晚飯,唐言蹊又一次打車來到了陸家。


  不過這一次她沒像往常那樣找轍進去。


  而是站在門外的瑟瑟秋風裏,偶爾抬頭看看臥室的燈是否還亮著。


  想想看,哪怕是五年前追陸仰止的時候,她都沒卑微到這個份兒上。


  如今……


  唐言蹊攏了攏外套,眼裏的落寞十分濃稠。


  臥室的窗簾上映著女孩坐在書桌上對著電腦敲敲打打的影子。


  也不知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題,托著腮想了許久,也沒繼續下去。


  唐言蹊忍不住,往院子裏走了一步,卻很快被黑衣保鏢攔了下來。


  對麵表情肅然刻板,完全沒得商量,“唐小姐,請留步。”


  唐言蹊略微吃驚,褐瞳裏很快閃過一絲複雜的光。


  對方知道她是誰,卻還伸手攔她,很明顯,是收到了這樣的命令。


  怎麽,她終於是被拒之門外了嗎?

  心髒擰得厲害,涼意被秋風捎帶而來,從指尖滲透到五髒六腑。


  先前陸仰止對她的容忍,無非是看在相思的麵子上。


  雖說嘴上轟她離開,但陸仰止是什麽人,唐言蹊再清楚不過——


  若他真不想讓人靠近,別說是進他的家,就連與他說句話都難如登天。


  她掐著自己的掌心讓自己冷靜下來,怎麽來的,又怎麽走了。


  這一次,陸仰止仿佛下定了決心來真的。


  他的手機也打不通,人也回避著她,不管她是想翻牆進去,還是想入侵陸家的電腦,他總有辦法把她擋回去。


  唐言蹊從來沒遇到過這般軟硬不吃的陸仰止。


  她心裏又難受他的冷漠,又擔心相思的情況,吃不下、睡不好。


  終於在第四天晚上,傅靖笙去給她送茶的時候,看到她蓋著衣服趴在桌子上,臉色蒼白得很。


  傅靖笙不放心,手指觸了下女人的額頭,立刻燙得收回了手,驚得回頭對傭人道:“快叫醫生!”


  陸氏集團總部。


  一大清早,例會上就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陸仰止把財務報表扔在桌子上,“啪”的一聲嚇得眾人心驚膽戰,“這就是你們兩個季度做出來的業績?”


  下首的大班椅上,女人滿臉閑適從容,伸出塗了蔻丹的指甲撿起報表翻了翻,微笑,“不錯,才下滑了5 %,你要是再賤賣兩家子公司,突破20 %不是夢啊,怪不得陸總連把傘都買不起了呢。”


  所有人的心髒同時一哆嗦,不約而同地朝開口的女人看去。


  心道這容大小姐著實有點太口無遮攔了。


  連宋井聽著都不由得皺起眉頭,容總是什麽人他再清楚不過,小女孩脾氣偶爾耍一耍,但是對待公事向來仔細認真。


  這怎麽今天一早晨好像吃了槍藥一樣,別人說話她也不理,專挑陸總的話嗆。


  陸仰止亦是臉色一板,俊眉緊擰,鳳眸裏透出寒意湛湛的怒氣,“容鳶,你鬧夠了沒有!”


  “我鬧什麽了?”容鳶不緊不慢地抬起頭與他對視。


  頂著他那股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沉重壓迫力,不甘示弱道:“你沒聽他們說什麽嗎?都是產品宣傳的問題。那不就是這一季的代言人請錯了嗎?”


  “要我說,請你未婚妻莊清時最合適了。”她一勾紅唇,笑得譏誚,“這兩天熱搜、頭條都是她,那人氣旺的,別說是蘇嫵了,就算是30年前紅透半邊天的Dylan也沒她一半的熱度吧。”


  “哦,就是聽說她腦子不太好使。”容鳶笑眯眯地,“一心想著嫁入豪門,心思都花在那張臉上了,偏偏有人就是買她的賬。”


  陰影裏,男人靜坐,紋絲不動,掀起的氣場卻如一座巍峨高山。


  “說夠了沒有。”


  “沒有啊。”容鳶也怒了,“我才剛說多少,有你做的多嗎?”


  “放肆!”男人的大掌猛地一拍桌子,黑眸裏迸射出能將人絞碎的冷厲視線,“會議室是給你冷嘲熱諷耍脾氣的地方?沒說夠就出去對著牆說!”


  言罷,他沉峻的嗓音又一次落下,“宋井,通知人事給副總放兩天假,讓她好好醒醒腦子。散會!”


  在這壓抑可怖的氣氛中所有人都落荒而逃。


  唯獨容鳶手裏還攥著那份報表,原封不動地砸回他身上,“腦子不清醒的人是你,不是我!”


  “放假是吧?”她氣得胸膛不斷起伏,“好,正好!正好我這兩天要去探病,沒工夫幫你們這一家子吃人不吐骨頭的冷血怪物打江山,霍無舟!”


  門外的男人蹙著清遠的眉頭走進來,目光別有深意地掠過陸仰止,很快又撤回,看向容鳶。


  “怎麽。”他推了推無框眼鏡,一如既往的麵癱。


  “你說唐言蹊在哪家醫院來著?趕快帶我過去!去晚了連收屍都趕不上!”


  霍無舟聽著她這故意把字咬得格外清晰的語調就知道話是說給誰聽的。


  眯了眯眼睛,水墨畫般黑白分明的眼眸將女人憤怒的臉蛋圈著,淡淡一笑,“不上班了?”


  “陸總給我放了兩天假。”容鳶剜了椅子上正襟危坐、無動於衷的男人一眼,“我也懶得在這兒呆著,走。”


  在這種小事上,霍無舟自然是不會忤逆她的意思。


  何況,他也知道容鳶在氣什麽。


  老祖宗生病這幾日,陸仰止一次都沒去看過。


  唯獨有一天在住院部外麵瞧見他的車,卻是來接那位準影後莊清時出院的。


  容鳶簡直不理解好好一個大活人怎麽說病就病了,直到赫克托欲言又止地告訴她:“老祖宗每天晚上都在陸家外麵等到那位小祖宗睡了才肯回來,這天黑得越來越早了,一到晚上就冷得要命,前幾天還下了場秋雨……”


  想生病,還不簡單嗎?

  容鳶堅定且執著地認為這是陸仰止的問題。


  按照她的話講,他大可以把人接進家裏,再不濟也該找人送她回家吧?

  再再不濟,給她一把傘會怎麽樣?

  陸家家大業大的,缺一把傘嗎?

  她這兩天不停在陸仰止麵前晃,有事沒事就故意念叨兩句唐言蹊的病情。


  結果呢,被男人麵無表情地趕出辦公室。


  宋井也忍不住提醒她,別再在陸總麵前提起唐小姐的事了。


  這事兒一樁接一樁的,根本論不出個因果對錯。


  唐小姐的性格有多無賴,大家都有目共睹。


  隻要給她一個小小的縫隙,她就能在地上挖出一片汪洋大海來。


  大小姐這兩天又不開心,哪能隨便就讓她進門了?

  容總還是被陸總這個做哥哥的慣壞了,換了別人,誰敢這麽三句不離的嘲諷他?


  霍無舟倒也破天荒地沒攔她撒潑,甚至偶爾靠在辦公室門外的牆上,聽著聽著,薄唇就不由自主地揚起來。


  他這淡漠如寒山靜水般的微笑被容鳶撞破過一回,她黑著臉問:“你笑什麽笑?”


  霍無舟斂起笑容,喉結一動,吐出兩個字:“有趣。”


  “什麽有趣?”


  “你。”


  容鳶一怔,臉色微微紅了,還是跟屋裏的男人堵著氣,一時半會兒消停不了。


  硬邦邦道:“你才發現我有趣嗎?”


  霍無舟平鋪直敘、無波無瀾道:“我沒見過哪個千金小姐脾氣大得像個市井潑婦。”


  容鳶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紫,氣得要炸了。


  她從小就是出了名的智商有多高,脾氣就有多大。


  誰都不敢輕易招惹她,她也一直以此為傲。


  驕傲且孤獨著。


  對身邊所有的男人都看不上眼。


  她曾以為,太過優秀、太過聰明的女人,大概都無法與身邊人相處融洽。


  直到,她認識了那群“奇葩”。


  直到,她見到了那個每天混跡在男人堆裏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女人。


  “霍無舟。”她在醫院的走廊裏輕聲叫住他。


  男人腳步一頓,不聲不響地看向她。


  容鳶吸了下鼻子,覺得這個秋天真是說不出的寒冷,“你跟在我身邊,一是為了我哥,二是為了等你們老祖宗回來。”


  男人不吭聲,眸光卻深寂如海麵。


  “現在她已經回來了,以後有可能還會再走。”容鳶抬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那你呢,你會不會和她一起走?”


  她能指望他在她身邊呆多久啊……


  她是要嫁人的。不管是為了家族還是父母。


  這幾日爺爺也染了重病,父親叫她回家好幾次,無一例外都是給她介紹對象。


  而他,也遲早要成家立業吧。


  何況他心裏還有一個深愛的人。


  “想趕我走了?”霍無舟唇角冷冷一勾,驀地想起前幾日他送她回容家時,見過一個開跑車的二世祖。


  拎了不少禮物去看她的父母,一行人其樂融融有說有笑。


  那畫麵仿佛定格在眼前,讓他覺得十分刺目。


  可是他又沒資格說什麽。


  “怎麽。”女人的沉默讓一向沉得住氣的霍無舟都心生煩躁了,手臂一展抵住了她身後的牆麵,俊臉湊得很近,眼神隔著鏡片涼涼地攤開在她不知所措的眉眼間,“見過幾個相親對象,春心萌動了?不願意身邊再跟個累贅了?”


  容鳶咬唇,“我眼光高的很,你別胡說。”


  不過那二世祖確實問過她,身邊跟的那個戴眼鏡的男人是誰,怎麽總和她在一起雲雲。


  後來容鳶不勝其煩,一巴掌就甩了回去。


  從此,二人的“好事”告吹。


  “我說——”


  懶洋洋的嗓音自霍無舟身後傳來。


  正是唐言蹊側頭笑著倚在病房的門上,嘴裏還叼著根棒棒糖,“大庭廣眾的,你們注意一點影響行不行?”


  她後麵是多日不見的宗祁,嚇得趕緊端著輸液瓶跟上,“老祖宗,你這藥不能停啊!”


  容鳶臉上猛地紅透了,霍無舟卻麵不改色地收回手,不悅地望著宗祁,“怎麽不看著她?”


  醫生什麽時候準她下地亂跑了?


  宗祁和赫克托這兩天輪流守著她,奈何她一逮著空子就想往外跑。


  此時,唐言蹊的眸子仍盯著走廊的盡頭看。


  期待,失神,最後化成微不可察的落寞。


  “你沒和他說我病了嗎?”唐言蹊坐在病床上十分“虛弱”地嚼著棒棒糖,嘎吱嘎吱的脆響讓聽不得雜亂動靜的霍無舟皺了皺眉。


  容鳶冷笑,“說了,人家不來我能怎麽辦?你不是自信心膨脹得很嗎?我說把人壓過來你還不讓。”


  “你能把陸仰止壓過來我叫你老祖宗。”唐言蹊也學著她的樣子冷笑。


  “我什麽時候說壓他過來了?”容鳶鼻梁都跟著擠出了褶子,“我說的是陸相思!”


  唐言蹊一怔。


  對哦。


  她最想見的,難道不是相思嗎?


  為什麽容鳶一說,她下意識想起的人,卻是陸仰止呢……


  眼裏掠過淺淺的薄涼,女人苦惱地晃著小腿,“這可怎麽是好,眼看著我燒都退了、病都要好了,他們再不來我都沒機會扮可憐了。”


  容鳶扶額,“祖宗,我真的盡力了。”


  唐言蹊看了看霍無舟。


  霍無舟靜靜頷首,解釋道:“她今天在例會上跟陸總嚷起來了。”


  唐言蹊吃驚地倒吸一口涼氣,很是欣慰、很是感激地拍著她的肩膀,“好兄弟,還是你靠譜。等我和你師哥的事折騰完了,肯定給你許配個好人家!”


  容鳶揮開她的爪子,“你少沒正形!我師哥根本不會來的,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


  “陸總,您問的病人就在這裏住著,高級病房,隻有她一個。她這兩天病情好轉了許多,估計馬上就能出院了。”門外傳來小護士的聲音,甜甜的,不難聽出敬畏和討好,盡管刻意壓低了,在安靜的樓道裏還是顯得很清晰。


  “知道了。”男人漠然回答。


  腳步聲一停,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偏不倚地映在了病房的玻璃上。


  唐言蹊嚇得扔掉了手裏的棒棒糖紙。


  眸子微微睜大了些,低聲急喊道:“媽的,快快快,都從我床上起來!”


  坐在病床上的容鳶趕緊起身讓出了位置。


  她三下五除二躺上去,動作靈活得不行。


  宗祁眼疾手快地為她掖好被子,霍無舟想了想,伸手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攥。


  女人的臉當時就白了,呲牙咧嘴,唇邊還溢出一聲吃痛的呻吟。


  容鳶瞠目結舌,霍無舟依然滿臉出塵淡漠,好像剛才伸手的不是他。


  陸仰止開門就看到床上的女人冷汗涔涔的模樣。


  他下意識眉心一沉,凝眸掃向護士的臉,“這就是你說的病情有好轉?”


  那先前是病成了什麽樣子?

  他清俊的眉頭還緊蹙著,不妨卻對上了容鳶嫌棄的嘴臉,“喲,稀客。陸總走錯病房了吧?莊大美人不是住樓下嗎?哦,不對,她不是已經出院了嗎?那您紆尊降貴幹什麽來了?”


  男人幽深如澤的黑眸間寒光一閃,麵沉如水,不理會她的挖苦,冷聲對護士道:“把她的主治醫師叫來。”


  從他的角度看,床上的女人緊閉著眼睛,一副痛苦糾結之色。


  難怪她這兩天消停得很,也不去公司和陸家鬧了。


  原來,竟病得這麽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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