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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他也有淚

  當旅店老板把我們從沉睡中叫醒的時候,好象從另一個世界穿越過來一般。


  洗了個臉精神了很多。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們一行四人就出發去一個叫“大沙”的村落。


  先前的功課都由鶴浦派出所的同行們做好了,我們隻管跟在他們後麵行進在彎彎繞繞的小路上。


  偏遠小島的夜色尤為沉靜自然,此時遠處的山體、村落、大海、沙灘顯得隱約朦朧、渾然一色。


  借著同行者的手電光以及夜行的經驗,在鄉間小路行走也不算困難。


  行間我和剛熟悉的兩位當地民警還閑聊了一陣子。


  “他(a)在這裏做什麽?”


  “漲潮捕。”


  我明白那是一種近海捕漁的方式,漲潮時開船出去,把固定在海上的漁網上的魚獲收捕回港。也是一種傳統的小船作業形式,投入少,產量也低。但魚獲新鮮。


  “這裏的居民都捕漁嗎?”


  “不是,有很多是農民。”


  “這裏離高塘很近?”


  “對,西邊那個大的島嶼就是高塘。”


  “高塘比鶴哺大?”


  “不是的,鶴浦是整個寧波最大的一個島。”


  我想到白天船上熙熙嚷嚷的乘客和肩挑手扛大件小件那陣勢,原來不經意間到了一個超大的島嶼,據然還渾然不知,暗暗自責自己的少見寡聞。


  我們先去一戶村幹部的家裏,然後來到a的姐姐家。


  這是一個位於山腳下的小園落,一排低低的舊瓦房應該住了好幾戶人家。


  我們敲開那間居於中間位置的房門,裏麵亮著燈。


  那種25瓦的白熾燈是當時農村居民的標配,幽暗發黃的燈光比起剛淘汰不久的煤油燈確實亮堂了很多很多。


  開門的是a的姐姐。


  白熾燈下還未收拾的飯桌邊上坐了二位男子。


  其中一位就是a。


  他應該已經認出了我,朝我點了一下頭,連屁股都沒挪一下,有點發了怵的呆在那裏。


  我經自走過去拿出腰間掛著的手拷。


  他很配合的遞上雙手,好象事先演習過一般配合默契,就連後麵的簽名字蓋手印都似乎在完成劇本的安排。


  他在外地的同行麵前給足了我最大的麵子。


  以後我還會碰到好多這樣的“地頭蛇”,在當地耀武楊威、不可一世,一旦在外地逮著他們,都非常老實。


  回到鶴浦所裏,與所長匯報一下,想把a放在所裏留置一個晚上,待第二天來帶走。


  “這個人是由你們執行逮捕的,留在我們所裏不合適,再說我們人很少,設施也不健全,還是你們帶著看吧。”


  所長這番話,也就是沒有商量的餘地,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這麽個身份也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再說就是放在所裏也要我們一起看的,我們就把他帶到住的旅店。


  我向店老板要了一張席子,把a拷在床腳,掩著席子睡地上。


  那晚他基本沒睡,我和林助理輪流睡了一會。


  他一直很安靜,對我們非常服從。偶爾也聊上幾句。


  “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今天一早。”


  “去過我家了?”


  “是的。”


  “我知道你們會來。”


  “你是想躲在這裏嗎?”


  “不全是,反正家裏也沒有啥活可做,在這裏找點事做。”


  第二天一大早,他的姐姐、姐夫來碼頭送他。


  定時的航班是島民們唯一可以出島的方式。


  我讓他去邊上吃姐姐帶來的東西,帶著手拷的兩隻手碗用一件紅色的t恤覆蓋著。


  他邊吃邊留著淚。他的姐姐和姐夫臉上的淚更多一些。


  我控製住自己,知道自己淚點比較低,但也不敢轉移視線。


  臨上船時,他姐姐要他把剩下的吃的東西帶上,他不要,來回推脫幾回還是收下了。


  她姐姐跺著腳嘩嘩的流著淚,硬是沒發出聲來。


  我才知道原來放聲痛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船上本來就沒多少個座位,地上堆滿大包小包的東西,得選好位置才能站得疏服,還要防著長長的扁帶棍棒類的東西在你眼前晃來晃去。


  有位大伯看出我們有些“異樣”,讓了位置要我坐。


  我想著a比我站著難一些,就示意讓他坐,也方便我們看他。


  他一定要我坐。我熬不過就落了坐。


  他便主動靠近我一些,始終沒有離開我一隻手臂長的位置。不管船有多顛波,他都硬撐著。


  下船的時候有點浪湧,他先上碼頭後還轉頭用並不靈活的那雙手扶了我一把。


  雖然那是一個很不起眼的動作,在我的記憶中卻非常的深刻。


  以後我有好幾次去石浦公幹,其中有一次參加省公安廳的專案組在那呆了整整兩個月,望見那個碼頭,就想起a那個轉身扶我的動作。那手很有力氣,把我不平衡的身子緊緊拉住。


  小時候看完電影,總是一路上和小夥伴討論那一個是好人那一個是壞人。雖然爭得耳紅麵赤,但是非總是很明白。好人從裏到外都好,壞人一直壞到骨子裏。


  那一會我真有點迷糊了。


  這個在當地惡名迢著的a明明是我星夜追逃的對象,此時卻如同影形相隨的朋友。


  在等候從石浦到丹城的汽車站,我隨他去廁所時,他還居然問我

  “張班長,你是哪裏人?”


  我實話告訴他“舟山定海人。”


  他還說了句“等我出來,有機會去看你。”


  我在候車室也曾問過他“你以前這麽凶狠,我抓你時為什麽這麽配合?”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我一直不明白他是憑什麽得出的這個結論,但我一直沒忘記這句話,而且是從a這樣的人的口中說出來的。


  在回丹城的行駛的汽車上,他對我說手拷太緊了,能不能放寬鬆一點。


  我想可能是下船那一把用力,他把自己手拷扣緊了一把。


  而他在這麽長時間居然堅持著沒說。


  我掀開他的t恤,見到手拷有點陷到肉裏去了。


  我把他先鬆開,然後重新拷在最安全也最寬鬆的位置。


  他很客氣的對我說了一句“謝謝!”


  在臨近公安局的路口轉彎處,他問我“手拷要不要再緊一點?”


  我搖了搖頭。


  在移交給看守所的那一刻,他流著淚送我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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