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爭執
再次被拉上馬車,楊桃沒有反抗。那太監、嬤嬤再說什麼,她也只是聽著。即便再難聽的話入了耳,她眼皮也都不抬一下。
「莫不是被嚇傻了吧!」老嬤嬤拿手指使勁戳著楊桃的腦門,冷笑道:「也不管你不是真被嚇住了,總之你記住了,這皇城不是你這等螻蟻能呆的,識相的就趕緊滾。」
回去之後,楊桃就病了。請了大夫來看,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你自己就是大夫,到底是怎麼個情況,你心裡可清楚?」喬安將煎好的葯一勺勺吹涼了餵給她,濃黑的眉頭緊皺著,聲音里也全是擔憂:「我早上走的時候,你還好好的,就這一天的功夫,怎麼就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我想回家!」楊桃握著喬安的手,哀求的看著他:「咱們回去等消息好不好?左右你考完了,留在這裡有什麼用?」
喬安緊抿著唇,好半天也沒說話。
楊桃又緊了緊捏著他的手,一雙眼睛殷切的看著他,眨也不眨:「大哥的兒子都該會說話了,阿姐家的兒子也該會說話了吧。走的時候就答應給他們買京城的糖人回去,總不好說話不算話。」
「等一等吧!」喂完了葯,喬安緊張便將一顆梅子塞進她嘴裡,安慰的拍著她的手道:「你現在還病著呢,哪裡能趕路?等你病好了,我這邊的任命也該下來了。到時候,行程也好安排。」
楊桃嘆息一聲,將自己的手從喬安手裡抽出來,別過頭去好久都沒說話。
「我最近會比較忙,你生著病又是一個人在家,明兒個我請個丫鬟來照顧你如何?」
「哪裡用什麼丫鬟?咱們這樣的窮苦出生,不興擺那樣的譜。」楊桃按住床沿坐了起來,問他:「進不進翰林院就那麼重要嗎?」
「非翰林不入閣,我想在仕途上走得順,入翰林院至關重要。」
「當官就那麼要緊嗎?」楊桃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他,輕聲道:「還在蜀州的時候,蜀州的官場就分著三皇子派、太子派。等到了京城這利欲熏心、權利傾軋的地方各種派系更是數不勝數。可數來數去,連最讓人讚賞的清流也只能算是書生派,哪裡就聽說過百姓派?」
楊桃嘆息一聲,眼中閃爍著濃重的失望:「蜀州那邊流行著一句俚語『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紅薯。』,可你看看現在的官場,求財求富求權求勢的不少,肯好生當官為百姓做主,能數得出來誰?」
「我與他們,自然不同。」
「既然不同,那做什麼還惦記入翰林院?你是頭名的狀元,即便不如翰林院也有自有你的官位。我們……」
楊桃話還沒有說完,外頭有人來請喬安,說是童大人請他過去說話。
自這一走,喬安便是早出晚歸,有那麼兩天甚至還沒有回來過夜。
楊桃本也沒什麼大病,休養兩天也就好了。可喬安不放心,又怕請了丫鬟回來楊桃會不高興,這幾天書房的課業也不很緊,便索性請了楊春曉過來幫著照顧。
這天,楊春曉又聽見楊桃嘆息,便放了手中的書本問她:「你到底是怎麼了?從小到大遇到多少坎坷,也沒見過你這樣。」
楊桃心裡有很多事情想不通,也有很多道理不明白。如今親弟弟開口問,她便也想好好說會兒話。
天漸漸熱了,楊桃去泡了涼茶,端了瓜果點心過來,而後才坐到楊春曉對面,搖著團扇。
她原本是想好好說話,將藏在心裡那些心思盡數說給楊春曉聽的。可真要開口說,她心裡千言萬語竟有沒有了頭緒,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說起。
「到底怎麼回事,在我面前難道也不能說?」楊春曉端了涼茶想喝,看他阿姐愁眉不展又將茶盞頓了下來,皺眉道:「你這病就蹊蹺得很,病後和喬二哥說的話也莫名其妙。你說說吧,怎麼會平白無故就病了。」
「二丫死了!」楊桃好像終於找到了出口,理順了死路,端著茶盞娓娓說著自己的心思。從喬安中狀元她入宮的點滴說起,一直說到二丫的死。
等陳訴完這些事實,楊桃深深的喝了一口水,看著楊曉春的眼睛道:「我終於知道了什麼是皇宮,什麼是權利,什麼是大員。春曉,咱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我們玩不起權力遊戲……」
「所以你怕了?」
楊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臉色越發的蒼白。她毫不猶豫的點頭道:「是,我怕!因為在這裡沒什麼公道,沒什麼王法。他們就是公道,他們就是王法。這樣的形勢,由不得我不害怕。」
「二丫心術不正,早晚也是不得善終,可她不該這樣死啊!」再說二丫,楊桃的聲音都有些發抖:「即便太子不知道她是從紅袖招進宮,也該知道她出身平凡不是名門閨秀吧。那樣平凡的一個人能被抬為太子良妾,該是真的喜歡,真的在乎吧?看太子妃對二丫的臉色,也知道二丫實在受寵。
可她都那樣受寵了,怎麼還落了這麼個下場?我是喊出了二丫的過往讓太子丟臉,可我一句話就那麼要緊?若太子若是追究我,二丫定然能平安無事。
可最後是二丫死了!」
楊桃瞪大了眼睛看著楊春曉,其中驚駭很是出觸動人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要處死也給對方都留一些顏面尊嚴。可二丫死得多慘,那麼豐盈的人,身上竟早不到一塊好肉。這邊才斷了氣,那邊已經點了火燒房子。
對自己的愛人都如此,對旁人能仁慈到哪裡去?」
「太子一系的做派,你又不是現在才知道,至於嚇成這個模樣?」
「哪裡光是太子?」楊桃激動得站了起來:「那個小廝也死了,就是在宮門口被我算計的小廝。僅僅是沒辦好王爺交給他的差事,據說被活活勒死了。」
「敦親王向來狠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啊。」
「這些都是人命啊,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就輕如螻蟻?」楊桃直勾勾的看著楊春曉,表情很是震驚:「難道讀書人都這樣冷漠?」
楊春曉也看著自己阿姐,目光里多是無奈:「不是冷漠,是了解他們的為人,所以聽說他們草菅人命也不會覺得非常驚奇。」
楊桃覺得和他說不清楚,索性坐下來喝茶,省得越說心裡越堵。
「阿姐,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若是旁人和你說這些,你肯定會說這世上哪裡都有黑暗、哪裡都有不公正,我們遇到了想法子改變就是了。」
楊春曉嘆一口,而後認真的看定了楊桃的眼睛道:「人有病了得治,國家有病了也不能放著不管啊。你說的那些,都是這個國家的毒瘤。我們既然知道了,就該想法子去切除,卻治療,你說是不是?」
楊桃低了頭不說話。要說對方只是京城的一小撮,她還有些信心。可這些日子冷眼看下來,這根本就是京城的風氣,治,怎麼治?
「回春堂剛出事情剛暴露出來的時候我並沒有多想,可現在回想起來才真覺得蹊蹺。」楊桃喝了口茶,而後搖頭道:「我醫術雖說還行,可在這京城也算不上多出挑。回春堂在京城開了多少年了,怎麼就一直沒有大夫發現中間的貓膩?
「不是沒發現,是大家都不敢說。他們或許並不知道回春堂背後的主子是敦親王,可他們知道京城能成氣候的鋪子大多都有靠山。」
「阿姐!」楊春曉無奈搖頭:「那又能證明什麼?」
「證明這裡的百姓也早就麻木了!」楊桃心尖直跳:「從上到下,全都病了,連內臟都是壞的,這病怎麼治?」
「那也不能不治!」
楊桃就笑了,那笑很是灰敗凄涼:「當大夫的想治,還得得病的願意治。聽說皇帝舊病複發,如今只顧著休養,朝上的事情大多都交給太子去處理。而三皇子,雖說也分到了一些活計,可那活兒他能保得了多久?」
「邪不勝正……」
「皇帝還能堅持多久,即便他康復過來能有廢太子的心?」話趕話的,楊桃也顧不得大逆不道,直接就將心裡話說了出來:「你所說的毒瘤過不久就要登基了,你要治他?」
「那依阿姐的意思呢?」楊春曉的眉頭緊緊皺到一處,黑亮的眼睛里有難以掩飾的失望:「阿姐遇到病人,治不了讓他等死可以。那畢竟就只是一條人命!可國家不行,若他們那樣的人真的得了天下,普天下的百姓要怎麼辦?」
楊桃啞口無言。
「我等書生,寒窗十年為的是什麼?報國!」楊春曉激動的拍了桌子:「兩條人命嚇破了阿姐的膽兒,可嚇不倒我們。」
那一聲悶響讓楊桃一震,目光無意中看見楊春曉放在桌上的書,豁然開朗起來。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男兒,也真當如此!」
「所以,怕什麼強權,怕什麼傾軋?」楊春曉拍著阿姐的肩膀,由衷的請求她:「便是不幫忙,也請阿姐你別拖喬二哥的後退。他近來和太子一系糾纏,已經是焦頭爛額。」
「他們對喬安動手了?」
「早就挖好了陷阱,牽連著九公主和皇室顏面,稍有不慎就要陷落一層皮骨。」
「可是他們逼著喬安休妻另娶?」
楊春曉孩子猶豫要不要和楊桃說實話,宮裡卻又來人帶楊桃進宮。這次,宣她的是當今皇后!
姐弟倆對望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