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座橋
雖然時間緊迫,杜嶟在會議選址上倒也下不少功夫。
市內人流攢動若是真出點什麽事,想疏散人群都來不及,杜嶟左思右想最終征用了一棟離慶城山不遠的近代仿古宅院。
宅子建在市郊,占地麵積近十畝,平日裏收點門票費,用作日常維護保潔的支出,臨時拿來開會倒也不需要再特別收拾打掃。
宅子分為前院和後院兩個部分,分別建有一間五百多平方米的堂屋用於會客,擺好凳子後坐上百來個人不成問題。
張雲和杜嶟昨天離開柳宅後不久,便收到了柳十九送來的名錄,隨後按照名單一個不落地聯係了一遍。
另外私心地把之前參與過江道分流,還有與自己關係不錯的凡修們都給叫了過來,嘴上雖沒有明說,但明擺著是指著他們到時幫喬何撐場麵的。
短短一天時間,分散各地的凡修們也算是各展神通,千方百計地大老遠跑了過來,天還未亮就坐在堂裏等著。
一些凡修更是拖家帶口,一來就來了大幾十號人,原本靜謐幽深的宅院頓時吵鬧的如同集市一般。
張雲和杜嶟早上天剛亮便出發前往古宅,蔣飛則帶著臨時調來的一百名特別行動隊隊員緊隨其後。
坐在車上時,張雲還同杜嶟說他們肯定來早了,估計這會兒過去連個人影都看不到,未成想剛一下車,還沒進到院子就聽見裏麵人聲鼎沸,甚至還有爭吵打罵的聲音。
張雲微微皺眉,神色一正絲毫看不出平日裏同喬何談笑時的模樣,身上的軍威一看就是真正上過戰場的那種。
“蔣飛。”
“到!”
“列隊點名。”
“是!”
特別行動隊隊員依次下了卡車,行動敏捷地迅速列隊站好,右手舉起,動作整齊劃一地同張雲行禮。
“報數!”
“一!”
“二!”
“三!”
“一百!”
“報數完畢!”
“報告!特別行動隊應到一百零一人,實到一百零一人!列隊完畢!隨時聽候張雲上將指揮!”
“特別行動隊聽令!本次任務!維護現場秩序!盡可能避免傷亡!絕不可殃及平民百姓!”
“是!”
“蔣飛,帶五十人跟我進來,留五十人在外分散駐守,禁止無關人員靠近!”
“是!”
外麵整齊劃一的聲音引起了宅內凡修們的注意,沒點定力的早早便走到門口探頭探腦,在聽到軍令後忍不住渾身一冷,什麽叫盡可能避免傷亡,不就是來開個會而已。
張雲一套操作下來把凡修們鎮住了大半,等帶隊進到宅子裏時,大多數人都安靜了下來,哪怕聽到每家最多隻能有兩位到後院堂屋參會,其餘人必須等在前院時也抿了抿嘴角沒敢多說。
此時離會議正式開始還有兩個多小時,張雲帶著杜嶟八風不動地坐在首位,凡修們派別清晰地分別列坐左右,左邊的要不麵色冷硬,要不神情憤慨,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跑來討債的。
右邊的則個個氣定神閑,端著涼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同身旁的三兩好友態度和諧地話著家常。
列坐左側的凡修們安靜了沒一會兒,又不長記性地小聲嘀咕了起來。
“我聽說這柳門少門主為人溫和謙遜,不是個敢惹事的性子。”
“我也聽說了,據說身體還特別不好。”
“此話當真?這四頭猛虎還能養出隻病貓來?”
“你還別不信,我去年在京華市盛品拍賣會上遠遠見過他一麵,那還真不是個有脾氣的主,看起來身體也確實不咋樣,跟個病秧子似的。”
“這次會議不是說就是那位少門主提議的嗎?如此看來他莫不是來給我們賠禮道歉的?”
“我看有可能,咱們到時候硬氣點兒,怎麽也得從他身上找回幾分麵子。”
張雲竭力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這些人怕是隻長腦子不長記性,也不想想柳門此次鬧得如此天翻地覆是為了誰,跑到喬何麵前蹬鼻子上臉,還不如找個地方跳海死得痛快些。
他這兒還在憋著笑,站在身後的蔣飛先低聲嗤笑了一句。
“蠢貨。”
方才說話的幾個凡修聽力倒是不錯,不知怎的下意識就覺得他在罵自己,起身怒目而視剛想說兩句,看到張雲後又憤憤不平地坐了回去。
張雲裝模作樣地斥責了一聲:“站你的崗,話還多得不行,這麽多年兵白當了?說話前記得喊報告。”
蔣飛立正行了一禮,朗聲喊了句:“報告!”
張雲沒好氣地回道:“有屁快放。”
蔣飛咧嘴笑了笑彎腰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將軍,按他們這找死的程度,估計不見血難,到時候可不能算是我們特別行動隊辦事不力啊。”
“盡、可、能避免傷亡,你聽不懂?”
蔣飛眸光一閃,趕忙點頭連聲道:“懂了懂了。”
張雲一生立誌於保護好每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但這群仗著有點修為便自詡高人一等,時不時上躥下跳惹點事出來的凡修們,可算不得是無辜的普通老百姓。
坐在一旁的杜嶟突然發現,身旁這個他向來以為為人處世缺了根弦,滿腦子隻會打打殺殺的老友,並非他想的那般簡單,杜嶟輕笑一聲,提起茶壺幫他把空了的茶杯滿上。
轉眼又過去了兩個小時,外麵已天光大亮,燦金色的朝陽順著天井照入堂中,列坐在右的凡修們依舊從容不迫,借著難得的機會同許久未見的老友們談笑風生。
左側的凡修們則是看哪兒哪兒不順眼,這會兒又盯上堂屋正前方的上座了。
坐在首排的高瘦男人怪聲怪氣地衝著張雲說道:“就算柳門勢力再大,不至於連國家都要讓他們一分吧。”
一旁的矮胖凡修也牙尖嘴利地附和著:“就是,我看今天這座位安排是怎麽看怎麽古怪,憑什麽我們辛辛苦苦大老遠跑過來,還得在這堂下候著他們大駕。”
張雲神色不耐,正要隨口應付兩句,突然聽到門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沒人讓你早到,也沒人規定你該坐哪兒,有種你便上去坐著,在這兒陰陽怪氣地挑撥算什麽本事。”
看著走到廳堂中央的老人,張雲麵上露出一絲喜色,趕忙起身迎了過去。
“張老!好久不見!”
“張上將,別來無恙。”
張峰帶著小徒弟張躍雲同張雲回了一禮,張雲見張老雖看起來精神尚可,人卻消瘦了不少,給人的感覺也有所改變,同從前的不溫不火相比似乎多了幾分銳利。
這會兒人多眼雜,也不是能細細詢問的好地方,張雲暫且壓下心中的困惑不提,抬手邀請張老坐到他旁邊,卻見張老擺了擺手,隨後指了指堂屋右側靠牆的一排座椅。
“我去那兒坐著就好。”
張雲聞言愣了一下,有些疑惑道:“您坐那老遠幹嘛,跟小何還有門主他們說起話來都不方便。”
張老搖了搖頭,低聲道:“小何不知道我會過來,還請上將幫我隱瞞,我對小何不起已無顏見他,我坐遠些也是不想讓他知道我在這兒,你放心,若是有什麽事兒我會盡力照應一二的。”
說罷不等張雲回話,張老便拉著小徒弟走到遠處坐下,先到的凡修們有心想上前同他搭兩句話,但見張老看起來性格大變,一時猶豫著沒有上前。
“躍雲。”
“師父?”
“一會兒切記不要吭聲。”
“徒弟知道。”
張老囑咐完小徒弟後便闔上了眼,低頭安靜地等著喬何他們過來。
時間又過去了一刻鍾,轉眼約定的九點已到,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凡修剛要開口再抱怨兩句,就見原本空無一人的上座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六個人,膽小點兒的見狀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隻見四名身著墨、青、白、黃四色長衫的男子,在左右兩邊的四張椅子上依次落座,四人身形偉岸器宇不凡,不用猜便知定是柳門的四位門主。
中間的兩個座位上,靠右站著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女子娉婷嫋娜,身上穿著件墨色的直襟及踝旗袍,旗袍繡工精湛,連普普通通的滾邊都用獨特的手法繡上了祥雲的紋理,領口處更是用金絲嵌著四龍吐珠的圖騰。
靠左則坐著位身形頎長的年輕男子,男子內著雪白色明製對襟直身,衣邊用織銀的手法繡有華美紋路,衣擺上隱隱透著龍形的暗紋。外麵則披著件墨色的披風,披風不知是何材質,陽光照射下竟似水波流動一般,內斂卻又奪目。
柳大四人的長相與氣質已是世間罕見,但眾人的目光還是忍不住被居中坐著的二人所吸引,實在是他們無論是容貌還是周身氣度,都出色到有些過分。
不少凡修甚至在心中悄悄暗忖:雲家下了那麽大功夫綁走這位柳門少門主,該不會是看上他的相貌了吧。
何子憫扶著喬何落座後,俯身在旁坐好,從始至終沒有看眾凡修哪怕一眼。
不知何時出現的柳十七和柳十九,身形俊挺地站在喬何與何子憫身後,兩人豎起的蛇瞳一綠一赤,冷冷地看著堂下的眾人。
堂中負責斟茶的服務生紅著臉幫幾人把茶滿上,隨後又端了兩把椅子過來,請柳十七和柳十九落座,兩人低聲道了句謝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時間又過去了五分鍾,喬何端起茶杯小口抿著,看上去沒有要先開口的意思。
原本靜若寒蟬的堂下也嘰嘰喳喳起來,坐在右側的凡修們目不轉睛地看著堂上的年輕男子,有的目露欣賞,有的則抱著幾分懷念和激動。
左側落座的凡修們正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試圖慫恿坐在首排的高瘦男人去開個頭。
孫易被他們催的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當了回出頭鳥。
“在下孫易,孫家堂第七任堂主!”
孫易報完家門後又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堂上有什麽動靜,抬眼一看,隻見那年輕男子正側身同一旁身著黑衣的男人說著些什麽。
不知是用了隔音咒還是什麽原因,明明僅隔著三四米的距離,卻完全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內容。
“大爹爹,地下室裏有關著孫家的人嗎?”
柳大回憶了一下,轉頭看向柳十七。
柳十七趕忙答道:“有個叫孫錢的,應該是他哥。”
孫易不知是腦補了些什麽,覺得被大大落了麵子,臉上漲得通紅大聲喝道:“少門主邀請我等前來參加這個什麽勞子的會議,該不會就是為了來擺架子,出風頭的吧!”
柳大麵色一冷,手指微微抬起正要動作,就聽喬何麵色如常地回道:“孫易是嗎?孫錢可是你兄長?”
孫易聞言愣了一下,不等反應過來已經回了聲是。
“十七哥,把他兄長還他吧。”
柳十七點頭應下,堂屋中央的空地上突然出現一個身材岣嶁的人影,孫易定睛細看後大驚失色,趕忙走過去扶起匍匐在地的中年男人。
“大哥!你沒事吧?!”
喬何神色平淡地聽著堂下你哭我喊的認親場麵,何子憫皺了皺眉,側過身耳語道:“小何,這麽一個個還得還到什麽時候。”
喬何聞言點了點頭,轉過身同柳十七說了句話。
話音剛落,原本還算得上是井然有序的堂屋中霎時間冒出了一個又一個身著各異的男女,一股奇怪難聞的味道也隨之飄散開來。
柳大頗有先見之明,剛一過來便施了咒法,即能阻斷空氣傳播,也選擇性地隔絕了聲音。
堂下坐在左側的凡修們紛紛起身,一個個鬼哭狼嚎地衝著地上的人影迎了過去。
與此反差強烈的是,位列右側的人們依舊坐在原處八風不動,目光平靜地看著麵前這個另類的大型親友團聚現場。有一些年級稍輕的,甚至忍不住拿出帕子捂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