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座橋GE.CoM
座下大家看得熱鬧,熟不知座上喬何正處在水深火熱中奮力自救。
待落座不久後,何子憫總算是又找回來了幾分怒氣,臉上笑得溫柔,嘴裏卻沒有要輕而易舉放過喬何的意思。
在確定溫著的酒曲香濃鬱但度數不高後,她有些壞心眼地給喬何斟了滿滿一杯,故意等他喝到一半時柔聲道:“你讓柳三設下陣法困住我這筆賬,可想好該怎麽算了?”
喬何手腕一顫,含在口中的酒一時不知該咽還是不該咽,心裏對自家爹爹的不做人事簡直是有口無言。
一旁的柳大和柳三不約而同地身體一僵,下意識往旁邊坐了坐,抬頭看向漆黑一片的夜空表示你們說你們的,與我兄弟二人無關。
何子憫舉起酒壺,給喬何滿上後又給自己也倒了一大杯,執起酒杯動作隨性地同他輕碰,白玉刻成的杯子相互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來,你喝你的我說我的。”
喬何輕咳一聲,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瞞了我什麽是不是該全盤托出了?”
何子憫拿起酒壺又給他把酒滿上,看似動作大開大合,心裏卻偷偷折算著度數和酒精含量,以免他飲酒過量傷了身。
聽她聲音冷硬像是真動了怒,喬何一時有些慌神,對倒滿的酒杯來者不拒。
喬何斟酌著避重就輕地解釋道:“子憫,守橋人在十八歲生辰之日會有一劫,姑且算作是天道對守橋人三年來的所作所為是否稱職做一次會審,若是審核過關,相應的守橋人便可延壽百年。”
何子憫仰頭一口飲下杯中酒,嗓音有些沙啞地問道:“若是審核不過關呢?”
喬何抿了抿嘴角,眼神微閃。
“子憫,我已無事。”
何子憫重重放下玉杯,目不轉睛地看著喬何,聲音低沉:“小何,全盤托出這四個字你是沒聽懂嗎?我要你一字不差地告訴我,若是不過關呢?”
“輕則殘廢,重則身死。”
何子憫聽罷身形一震,過了一會兒繼續問道:“還有呢?”
喬何愣神片刻,一時不知她何出此問。
“如果真如你所說這般簡單,我不信你這三年來的所作所為會過不了所謂審核。既然如此,柳大他們又何必成天膽戰心驚,甚至直到最後也是憑借符咒遮掩勉強蒙混過關。”
語畢,何子憫抬眸冷聲道:“所以我問你,還有呢?”
喬何端著酒杯的手腕微微顫抖,溫酒沿著杯口緩緩溢出,順著手腕一路流下打濕了袖口,他垂著眸久久不言。
一旁的柳大見狀心口發澀,沉聲回道:“何醫師,你可知過往有過多少任守橋人?”
不等何子憫回答,柳大自答道:“九任。”
說罷他抬眸看向何子憫,“那你可知有幾任活過了十八歲?”
“爹爹!”
喬何眉頭緊皺,出聲截住話題,不願他再繼續說下去。
柳大看向喬何輕聲歎道:“小何,你既勸過讓我們同她知無不言,現在又為何要來攔我,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你真覺得把她瞞在鼓裏就是好的嗎?”
喬何搖了搖頭,眼中滿是不讚同:“如今事情已過,又何必再提,除了徒增不快外毫無益處。”
何子憫用力闔了闔眼,試圖緩解眼中的酸澀,沙啞的聲音中透著不容分說的堅決。
“小何,我要聽他說完。”
何子憫直直看向柳大,沉聲問道:“幾任?”
“一任,除去第一任守橋人雲何外,其餘八位守橋人最晚死在了十七歲,最早不到十六歲便早逝。”
柳大頓了頓,沉聲繼續道:“這就是為什麽我們會如你所說,成日提心吊膽。所謂的十八歲生辰根本就是個不解的死劫,我們哪裏敢去硬碰那看似九中存一的概率。”
何子憫端起酒壺倒了滿滿一杯,一口灌下後一言不發,緊握酒杯的十指上青筋爆起可見用力之大。
喬何看不見她神情心中焦急,趕忙俯身過去握住她雙手,微微用力將她緊鎖的十指一一撫平。
“子憫,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小何,所以早在你我遇見之前,你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活不過十八,對嗎?”
何子憫抽回手,眼眶通紅地又滿上了一杯。
喬何手中一空忍不住心頭發緊,聽到斟酒的聲音後趕忙摸索著搶過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子憫,別喝了。”
何子憫看著被奪走的酒杯沉默不語,片刻後自嘲般地笑問道:“那你這幾年來日日同我調風弄月算什麽?我抱著與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心,你呢?死前最後的放縱還是遺願?”
柳大本想代喬何把話說開,未成想何子憫竟會出此言語,柳大神色一冷正要開口,卻見喬何緩緩放下酒杯,眼尾通紅,聲音中滿是澀意。
“子憫,哪怕是現在,我也從未抱過同你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心。”
何子憫聞言心中陣陣發冷,起身就要離開,卻聽到喬何微微顫抖的聲音。
“我哪敢想那麽遠,我隻想就這麽陪在你身邊,一年也好,兩年也罷,陪到我撐不住了,或是哪一天你厭了煩了、累了倦了,我便遠遠走開,往後餘生盡我所能地默默守著你。”
喬何眸色深沉,勉強勾起的笑容中盛滿了苦澀。
“子憫,你為我做過太多太多,而我於你卻從始至終都是負擔,一個負擔哪會去奢求天長地久?”
溫熱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何子憫抬手擦去淚痕,竭力壓抑住泣意。
“所以此前你的計劃就是如此嗎?如果今天你撐不過去就安靜地消失,讓我一人獨留於世一無所知?喬何,你可曾想過,我也許會用自己的後半生去尋一個再也找不到的你?”
聽著她微微帶著泣聲的嗓音,喬何心口陣陣作痛,伸手想攬過她卻一時遲疑不敢上前。
“子憫,如果我早早便告訴了你知道,那然後呢?”
“然後!然後。。。”
何子憫愣了一下,是啊,然後呢?
她是該抱著同生共死的決心,與他爭分奪秒般享受著倒數計時般的短暫時光,還是早早就避開他免得深陷進去。
後者的念頭剛起就被她掐滅了,從她遇到喬何那一日起,她便早已彌足深陷,隻是初時還不自知罷了。
何子憫嘴角緊抿,厲聲喝道:“我可以跟柳大他們一起想辦法!至少!至少到了最後我可以陪著你啊!”
喬何搖了搖頭,微顫的指尖摸索著覆上她的手,見何子憫沒有躲開後心中稍稍一鬆。
“子憫,我不想你同爹爹們一樣整日殫精竭慮,更不想讓你看到我慘死時的狼狽樣子。”
喬何抬起手輕輕撫過她的唇角,“我希望你能每日笑容居多、愁緒居少,日後若是能想再起我時,眼前浮現的會是我盛裝錦衣時的好看模樣。”
喬何俯下身靠在何子憫肩上,緩緩合上了眼,聲音幹澀地繼續道:“子憫,初遇你的那年寒冬,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我應該離你越遠越好,遠到此生再無交際,遠到我無法去擾亂你本該平靜的一生。”
喬何苦澀的笑聲像是一把重錘,一下又一下敲擊在何子憫心口。
“子憫,我試了,我試過了,對不起,我做不到。於是我就想自私一回,就這一回。兩年,讓我陪在你身邊兩年,兩年後我就許你一生榮華富貴、平安順遂,許你。。。許你一段好過我千倍百倍的良緣。”
說到最後,喬何聲音中滿是讓人不忍的澀意。
何子憫心頭陣陣縮緊,眼前浮現了那年冬天他離開藥鋪時的單薄背影,他試過遠遠離開,自己又何嚐沒有試過推開他,最後人走了,但自己滿心滿眼留下來的卻都是他。
看著他眉眼間的那抹脆弱和無措,何子憫突然覺得自己才是傻的那一個,傻到去懷疑他的心意,傻到竟出言傷他。
何子憫輕歎一聲,抬起手緊緊環住喬何,這時才感覺到他的身體竟一直在微微顫抖。
“我的良緣已經收到了不是嗎?”
“子憫?”
喬何緩緩抬起頭,眼尾通紅啞聲喚道。
何子憫俯身靠到他懷裏,輕聲道:“我的良緣,那年冬天就來了。”
“還有,誰允許你說自己是負擔了?你見過這麽腰纏萬貫、才富五車、資質風流的負擔嗎?”
喬何手上微微用力,眉眼間的澀意慢慢褪去,淺笑著溫聲回道:“見過啊,我啊。”
何子憫伸手輕輕揉了揉他嫣紅色的眼尾,輕聲斥道:“瞎說。”
“子憫。”
“嗯?”
“允許我陪著你,一直到你乏了倦了煩了厭了我的那天,好不好?”
何子憫心中又酸又脹,喬何可能一生都無法想象,他對自己有多重要,凡是他能意識到哪怕一分,都不會問出這麽個癡傻的問題。
“傻子,要等我乏了倦了煩了厭了,怕是一輩子可遠遠不夠。”
喬何抬手握住她在眼尾作亂的指尖,眼中溺滿了溫柔。
一旁的柳大四人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大型無解修羅場,轉瞬間變成給他們挨個喂狗糧,柳三再次感慨道自家崽崽真是滅火的一把好手。
方才喬何同何子憫交談時,底下的眾蛇修雖不敢去聽座上動靜,卻也隱隱感到氣氛不對,識相地遠遠躲開不敢多言。
這會兒眼見氣氛明顯緩和,一些膽大的蛇修們也端著酒杯過來敬酒,順道近距離瞅一瞅自家未來的少門主夫人。
喬何惦著何子憫方才喝了不少,這會兒連忙幫她把酒擋下,不許她再多喝。
倒不知喬何是真的天生酒量過人還是麵上不顯,幾杯溫酒下去神色如常,絲毫不見醉態。
何子憫一時不察,等反應過來已不知他喝了多少杯下去,趕忙攔住還在排隊敬酒的眾人。
柳大見狀擺了擺手化回龍形,龍嘴一張便將坐下妖修們壺中的酒吸了個一幹二淨,這下大家是想敬都沒得敬了,總不能跑去潭裏盛杯水來喝。
柳五心疼地瞅著自己偷偷順來藏在包裏的那壺宣賜碧香,眨眼間也是一滴不剩,一時對大著膽子跑去敬酒搗亂的小輩們起了火氣。
柳五借著酒意不管不顧地化回蛇形,隻見一條近百米長的金錢蟒,搖頭晃腦地把一群後輩們追得漫山遍野到處亂跑。
看著遍地可見的蛇修,何子憫也不覺可怖,反倒是被這熱鬧景象逗得莞爾一笑。
何子憫拉過喬何的手放在掌心,輕聲喚道:“小何。”
“嗯?”
何子憫抬眸看向夜空中的璀璨星河,柔聲道:“慶城山的夜,很美。”
喬何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揚起的唇角中載滿了深情。
“嗯。”
喬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輕笑出聲,低聲道:“子憫,你這算不算是跟我回婆家了?”
何子憫臉上一紅,拿起果盤中的糕點塞到他手裏。
“這麽多點心都堵不上你的嘴!”
喬何側過身靠在她肩上,拿起糕點小口品著,即便眼前依舊灰蒙蒙一片不能視物,但他卻無比肯定,慶城山今夜的月色一定很美。
美到讓他心曠神怡、樂以忘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