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座橋
喬何這一覺便睡過去了整整一天,何子憫從剛開始每兩個小時診一次脈,到後麵恨不得每刻鍾都診一次以防萬一。
好在脈象上看並無異常,隻是連日來積壓著的疲倦一並爆發,這才導致久睡不醒,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倒也是好事。
“我去重新盛碗粥。”
柳二端起矮桌上有些涼了的藥粥,起身往膳房走去,盛好粥後剛走到門前,就聽見裏麵傳出來說話的聲音。
柳二神色一震趕忙推門而入,在看到半靠在床頭的少年時,眼中閃過一絲久違的欣喜。
“爹爹。”
聽著他有些沙啞的聲音,柳三趕忙端起溫水喂給喬何,見他喝下去後才稍稍放心了些。
溫水劃過喉管帶來一陣刺痛,喬何麵上不顯又喝了兩口,等到柳三移開水杯後才抬起頭。
柳四拿起枕頭細心地幫他墊在身後,生怕他有哪裏不舒服。
“爹爹,我沒事。”
喬何嘴角的弧度依舊幹淨好看,眼神清澈見底,不見一絲陰霾,溫聲安慰著聽起來有些手忙腳亂的幾人。
“有沒有事你說了不算。”
何子憫幫他切完脈,拿過桌上的藥丸就著溫水喂他服下。
喬何抬手的動作有些滯澀,摸索著握住她的指尖,皺眉擔心道:“怎麽手這麽涼?”
何子憫眼眶酸脹得厲害,啞聲回道:“屋裏空調開得太低了,有點冷。”
一旁的柳三回頭看了眼都快積灰了的空調,挑了挑眉沒有戳破她拙劣的謊言。
柳二手上端著熱粥走到床邊,動作溫柔地伸手撫過他有些淩亂的發梢。
“餓不餓?先喝點粥。”
喬何聞言十指無意識地微微顫動了一下,神色不改地笑著點了點頭。
“好。”
柳二盛起滿滿一勺熱粥小心吹涼,坐在一旁的何子憫看著雙眸低垂的喬何,心中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微燙的藥粥比起方才的溫水要熱上不少,喬何很勉強地咽了下去,熱粥順著喉嚨一路向下,帶來一陣陣難忍的刺痛和燒灼感。
柳二正要再喂第二勺,何子憫眉頭一皺趕忙伸手攔了下來。
“小何,你是不是喉嚨不舒服?”
方才聽他聲音便有些不對,同以往的清朗溫潤比起來帶了幾分沙啞,何子憫原以為是疲憊乏力所致,並未多想。
但方才細看,發現喬何雖表情如常,吞咽時卻有些異樣。
喬何聞言愣了一下,隨即低聲解釋道:“可能是之前喝熱水燙到了,隻是有些刺痛沒有大礙。”
柳二趕忙放下粥碗,皺眉擔心道:“方才怎麽不說,疼得厲害嗎?”
何子憫聽完他的解釋並沒就此放心,伸手取過桌上室溫的瓶裝水扶著喬何喝了幾口。
“小何,把嘴張開我看一下。”
感受到唇邊微微泛涼的指尖,喬何的耳尖不由得開始泛紅。
何子憫被他‘不合時宜’的害羞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無奈地笑道:“快點,聽話。”
在看到他咽部粘膜充血赤紅,明顯是受傷發炎造成的腫脹後,何子憫神色一冷。
這哪裏是燙到了,分明就是燙傷,除非是喬何無知無覺硬給自己灌下一壺滾水,否則就隻能是他人的手筆。
“雲禮?!”
除去柳四在煉藥方麵有些造詣,柳大他們於醫術方麵並不擅長,但光就何子憫的神色變化便已看出了端倪,幾人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喬何聽她聲音冷硬,明顯是動了怒,趕忙安慰道:“小傷,沒事的。”
何子憫雙手握拳久久不言,過了好一會兒麵色頹然地歎了口氣。
“小何,你到底還有哪裏傷到是我不知道的。”
聽著她帶著難過的聲音,喬何不由得心中一緊,有些著急地回道:“都是皮外傷,沒什麽大礙。”
何子憫怎會真舍得把氣撒到他頭上,竭力按下心頭怒火,提起精神故作嚴厲道:“這幾天都不許吃熱的東西,記得多喝水!一會兒我去熬點消炎的藥,敢剩下一滴唯你是問,知道了嗎?”
喬何哪敢說不,笑著連連應下。
“遵命。”
何子憫拿他沒什麽好辦法隻能暫且‘放他一馬’,柳大幾人見氣氛緩和,便也克製住躁亂的心緒沒有就此多言。
手機鈴聲響起,何子憫看了看時間,回頭示意柳二扶喬何躺平。
“乖乖躺好,該換藥了。”
薄被被掀開沒多久,喬何便感到腰間一涼,耳尖剛剛褪去的紅色又不死心地浮了上來。
看他無時無刻不忘害羞的模樣,何子憫心中一鬆,眼裏也泛起一絲笑意。
見她開始換藥,柳大幾人便絞盡腦汁撿著些新奇的話題同喬何聊著,哪怕隻是轉移些注意力,讓他不要那麽疼都是好的。
盡管喬何看上去談笑自若,絲毫看不出有任何疼痛不適,何子憫手上的動作還是小心到不能再小心。
短短一天過去傷口雖被清理幹淨,但一眼看過去依舊是鮮血淋漓,連身下的被褥都被染上了星星點點的血漬,大片的青紫淤痕在燈火通明的屋內更顯刺眼。
何子憫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眼神幽深晦澀,方才眉眼間的那一點笑意瞬間褪了個一幹二淨。
柳大四人眉頭緊皺,竭力裝作輕鬆愉快的樣子繼續聊著些瑣碎的話題。
直到藥換好後,何子憫才稍稍鬆了口氣,剛一抬頭就看到一滴冷汗順著喬何的下顎流下,一路沒入衣襟,她心中忍不住陣陣絞痛,坐起身從懷裏掏出手帕幫他拭去額角的薄汗。
何子憫和柳大幾人心中都很清楚,他哪裏是不疼,隻不過是強忍住不想他們擔心罷了。
柳二放輕動作扶起喬何靠回床頭,拿過瓶裝水喂他喝下,喬何下意識地抬手要接過水瓶,柳二眉頭一皺趕忙讓了開來。
何子憫愣了片刻,隨後不動聲色地朝柳二點了點頭。
柳二眼中雖有些不讚同,猶豫了片刻還是把水瓶遞到了喬何手邊,喬何對幾人突然間的安靜有些不明所以,動作自然地接過瓶子。
未成想剛剛拿起水瓶,手腕突然一陣劇痛後忍不住開始顫抖,不等喬何反應清水已撒了一身,柳二趕忙接過水瓶,拿起布子幫他擦拭幹淨身上的水跡。
瓶裝水先前已喝掉一半,剩下的往多裏算也不過半斤的重量,何子憫麵色一沉用力闔了闔眼。
柳大兄弟四人隻覺喉口幹澀,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喬何愣了一下,抬手摁住不住顫抖的手腕,絲絲鮮血順著指縫緩緩溢出,他卻像是渾然不覺。
何子憫見狀嚇了一跳,急聲喝道:“你幹什麽?!”
她趕緊拉過他手腕,在看到迸裂開的傷口後眉頭緊鎖。
喬何眼神顫動了一瞬沒有回話,片刻後抿了抿唇角,壓下心中那股讓他有些無所適從的脆弱,輕聲問道:“子憫,我的手怎麽了?”
何子憫瞬間咬破了下唇,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圍繞在舌尖,她小心翼翼地擦拭幹淨他腕上的血漬,輕手輕腳地重新包紮好傷口,等開口時聲音竟幹澀到讓人不忍多聽。
“小何,我一定會治好的,你信我好不好。”
聽著她鄭重到仿若承諾般的話語,喬何心中的無措與茫然頃刻間消失殆盡,他抬起空著的手,微微顫抖的指尖摸索著覆上何子憫的側臉。
“還說讓我多喝水,自己怎麽不注意點,聲音都啞了。”
一句簡簡單單的關心讓何子憫突然情緒失控般淚流滿麵,她再也無法裝作歲月靜好,仿佛喬何隻是遠行歸來,一切如常的樣子。
她的心明明痛到好似下一秒就要炸開,無法宣泄的怒火讓她恨不能毀了一切,即便身體已疲憊到了極致,卻連閉眼假寐都做不到,滿心滿眼都是她幻想出的一副副血腥畫麵。
何子憫一言不發地俯身靠在喬何身上,眼淚沒一會兒就打濕了他的肩膀。
喬何頓時慌了手腳,有些笨拙地攬住她著急道:“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麽?”
何子憫啞聲說著語無倫次的責怪:“不是說好早早就交卷出來嗎?”
喬何眼中滿是心疼,“都是我不對,不哭了,不哭了。”
感受著肩上的濕意,喬何心緒大亂,哪還有心思顧得上她具體說了些什麽,隻想她不要難過就好。
“你沒事跑廁所去幹什麽?!”
“對對對,以後我再也不往廁所跑了好不好。”
“你怎麽笨笨的連陷阱都分辨不出來?!”
“就是,怎麽會這麽笨。”
“你還說不疼?!怎麽可能不疼?!你當我們都是傻子嗎?!”
“不傻不傻,隻有我傻。”
何子憫眷戀地感受著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氣息,連日來繃緊到幾乎迸裂開的心弦終於一點點放鬆下來,一股難以抗拒的睡意席卷而來,擋都擋不住。
“大傻子,你。。。”
話說到一半突然沒了聲音,竟是話未說完便睡了過去。
就像何子憫和柳大他們想象不出喬何這些天來的經曆,喬何也無法想象這幾日裏他們的殫精竭慮。
柳大他們作為妖修至少體魄非凡人可比,而何子憫她再有能力也不過是凡人之軀。
思及此喬何心口仿佛被狠狠揪起,第一次有些後悔自己為何不多加小心。
柳二幫著喬何把何子憫扶上床,明明已經睡熟,她的手仍緊緊拉著喬何絲毫不放鬆,喬何也沒有要收回來的意思,安靜地由著她拉著。
待她呼吸平穩,喬何壓低聲音,眼中滿是歉意。
“爹爹,對不起。”
柳大眉頭一皺,伸手揉了揉他細軟的發絲。
“胡說什麽。”
喬何習慣性地抬起頭蹭了蹭他微涼的掌心,“子憫說的沒有錯,這次是我大意了。”
一旁的柳三從方才起就有些疑惑,“崽崽,你為什麽要等到最後再交卷?”
喬何聞言皺了皺眉,回憶起於冉那日有些奇怪違和的舉止,他想了想簡單回道:“那天同學說要考完一起拍照,讓我等等他們。”
柳三對他們一手帶大的孩子何等熟悉,見他略有停頓便知道情況沒有他說的那麽簡單。
喬何不喜歡也不會撒謊,那便是有所隱瞞。
想起那日監控錄像中的奇怪地方,柳三狀作無意地繼續問道:“是進考場前遇到了同學嗎?也是夠巧的。”
雖然喬何平日裏心思縝密,但麵對自家爹爹問話也沒有多想,點頭應下。
能讓喬何不得不應下的必是熟人,再加上那日監控錄像中,喬何身前一米見方的空地像是被人刻意留了出來一般,柳三心中已大概知道了是誰。
柳大幾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眼神冰冷到駭人,他們可以在小何麵前裝作風平浪靜,但隻要是與此事有染之人: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