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座橋
何子憫撲到喬何身前,一把將倒在地上的少年攬入懷中。
喬何身上的體溫冰冷到讓她產生了一絲錯覺,何子憫臉色瞬間煞白,整個人看上去脆弱無措。
她猶豫著抬起手放在他頸間,指尖不住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感到他微弱到幾乎察覺不到的脈搏。
柳大四人也回過神,大步進到屋內。
眼前的場景讓兄弟四人停住了腳步,劇烈波動的情緒帶著周邊的空氣都變得凝實沉重,豎瞳中透著鮮血般的赤紅暗光。
一絲若有若無的黑氣纏上了為首的柳大和柳二兩人,竟是道心不穩到有了入魔的跡象。
“快給他輸入靈力!”
何子憫的一句話喚回了柳大四人的神誌,四人小心地控製著靈力緩緩輸入喬何體內,靈力雖無法幫助傷口愈合,卻能穩住他幾近崩潰的身體。
時間過去了足足有半刻鍾,何子憫才感到懷裏的身體稍微有了些溫度。
柳大幾人在聽到他時淺時深的呼吸聲後,眸底的血紅終於壓下去了幾分。
柳三手指一抬,不大的石室裏瞬間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單就視物能力,無論是漆黑昏暗還是燈光璀璨,對於柳大四人來說都相差無幾,但在石室亮起後,他們看著身前的少年,瞳孔霎時縮緊。
喬何像是毫無知覺般安靜地蜷在何子憫懷裏,上身的白衣被鮮血染得通紅,透過破碎的衣物,清楚看到他遍布傷痕的身體,一道道交錯的血紅色鞭痕腫脹滲血。
身上大片被撞擊後留下的淤青,修長白皙的脖頸上,青紫色的勒痕格外刺眼,唇邊的鮮血沿著下顎一路染紅了衣襟。
四肢上深到幾乎見骨的傷口被沉重的鎖鏈壓著,每每稍要愈合就又被迫裂開,幾日下來手腕和腳踝上已是鮮血淋漓。
石室中央的床上,原先潔白的被單現如今血跡斑斑,每一片、每一滴鮮血都在昭示著他們十幾年來,放在心尖上連摔倒碰到都會心疼不已的孩子,究竟在這幾天裏經曆了什麽。
心中的狂怒橫衝直撞,負麵到接近極致的情緒是柳大他們四兄弟,哪怕是在生死危機關頭,都從未感受過的。
在心頭爆裂開來的怒火讓四人身體顫動,大半皮膚被湧現出來的鱗片所覆蓋,幾乎維持不住人形。
不知是周遭的動靜,還是稍微暖起來的體溫,喬何緊閉著的雙眼緩緩睜開。
緊緊挨在身側的溫度即陌生又熟悉,獨特的藥草香味讓他連日來緊繃著的心神慢慢放鬆開來。
這幾天以來,喬何近乎是滴米未進,再加上之前被雲禮那碗熱粥燙傷了聲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微弱到幾不可聞。
“子憫?”
“嗯,我在。”
喬何別過臉往她懷裏靠了靠,啞聲道:“不要看,我現在肯定很醜。”
何子憫眼眶中竭力含了許久的淚水應聲落下,一滴滴打在喬何眉間。
喬何愣了一下,有些無措地想抬起手安慰她,十指動了動卻提不起力氣,一個簡簡單單的嚐試都讓他呼吸急促了幾分。
“子憫?怎麽了?”
何子憫壓抑住泣意,溫聲回道:“小何,我們帶你回家。”
許是聽到了他的聲音,柳大四個妖化到幾近入魔的狀態漸漸褪去。
柳二上前一把卸開鎖鏈,動作小心地抱起喬何,哪怕他萬分注意還是在要起身時看到幾道傷口裂開滲血。
柳二見狀瞳孔緊縮,動作變扭地半蹲在原地不敢再起身。
聞著周身熟悉的青草氣息,喬何動了動靠到柳二懷裏。
“二爹爹。”
簡簡單單的一聲呼喚便讓柳二眼睛酸澀,一滴不易察覺的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下,他垂下頭低低應了一聲。
“爹爹在。”
一旁的柳大三人也跨步上前,小心地幫柳二攬起少年。
周圍環繞著的氣息太過熟悉,喬何日日夜夜不敢放鬆分毫的心神終於得以安定,一股難以抗拒的疲倦也隨之席卷而來,喬何不再試圖抵抗硬撐,闔上眼安心地睡了過去。
何子憫寸步不離地護在柳二身旁,跟著柳大一同出了石室,柳四緊隨其後。
柳三正要收起照明術法離開,不經意間看到了石室一側的牆上,有些突兀地掛著滿滿一牆風格不一的畫像,連零星幾張黑白照片看上去都頗具年代感。
不知為何,他下意識停下腳步上前細看,待看清畫上之人的模樣和時間落款後,柳三心中一驚,隨即揮手收起了所有畫像和照片,麵上神色平靜地走出了石室。
外麵的氣氛有些詭異,跟著張雲一同行動的士兵們,早早就聽令退到雲家大宅之外,看著自家頂頭上司根柱子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不知是自知躲不過去也無處可逃,還是怕進一步激怒柳大他們,雲禮、雲律等人連帶著雲家幾十號家仆都沒試著離開。
張雲眼含憤意,心中對柳大幾人的毫不顧忌、肆意妄為又怒又懼,然而在看到柳二懷中的少年時,眼中的不忿消失殆盡,留下的隻剩下震動和不忍。
他強壓下心頭的酸脹,眼神示意柳四幫他解開禁錮。
柳四見狀揮了揮手,張雲渾身肌肉緊繃,頓時不受控地往前趔趄了兩步,站穩後趕忙跑到柳二身前。
走到近前一看,張雲嘴唇顫動竟一時失語。
柳二哪有心思在此等他說話,待柳三出來後身形一閃,兄弟三人連同何子憫頓時消失在了原地。
稍慢一步的柳大留在原地,充血的豎瞳冷冷看著張雲,衝天的怒氣讓聲音都帶上了幾絲血腥氣。
“我要這雲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盡數為小何賠罪,一個不留。你若膽敢再攔,就不要怪我一視同仁了。”
站在不遠處的雲律心中一寒,有些不敢置信地顫聲道:“你承諾了的。。。你不是許諾會放過雲禮的。。。”
柳大冷笑一聲,眸底卻冰冷到沒有一絲人氣。
“向一條蛇要承諾?你真是蠢到可笑。”
張雲喉頭陣陣發緊,遲疑片刻還要再說卻見柳大左手一抬,雲家數十口人包括雲禮在內,竟瞬間不見了蹤影,柳大也隨之散去了身形。
張雲見狀楞在原地久久不言,半刻鍾後揮手示意士兵們到前。
訓練有素的士兵沒一會兒便列隊整齊,抬手同張雲行禮。
張雲神色緊繃,回了一禮後沉聲道:“今日之事你們就當沒有看見,雲家眾人何去何從我們一無所知,都知道了嗎?!”
為首的軍官愣了一下,遲疑著問道:“張上將,請問您說的是軍令嗎?”
張雲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是。”
士兵們包括軍官在內聞言毫不猶豫地行了一禮,整齊劃一的聲音在格外空曠的環境裏顯得格外宏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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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宅
柳二輕手輕腳地幫他褪去一身血衣,喬何身上說是遍體鱗傷都毫不為過,幾乎是每一個動作都會扯開尚未愈合的傷口,腰間美輪美奐的雕青上布滿鞭痕和淤青,讓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聽著少年在睡夢中不自主的低聲痛吟,柳二的心越縮越緊,仿佛快要炸裂開來,手上的動作輕到不能再輕。
柳四拿著濕布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幫他拭去身上的血漬。
何子憫等在門外已是心急如焚,在聽到動靜後趕忙提著藥箱走進屋內。
大片血跡拭去後,一道道青紫滲血的傷痕被白玉色的皮膚襯得越發刺眼,何子憫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雙眼通紅,一言不發地取出傷藥,動作細致地為他一點點清理傷口後逐一上藥。
待傷口處理完畢,喬何還在熟睡,何子憫身上卻已是一身的冷汗。
她抬手用袖子拭去流入眼中的汗珠,收好傷藥後拿出脈診細細為他切脈,但不知是剛才上藥時用力過於謹慎,這會兒稍有放鬆手就不住地顫抖,停都停不下來。
何子憫抬起手用力甩了好幾下才算勉強穩住,待診完脈後她臉色越發蒼白,柳大幾人見她神色不對心中焦急。
何子憫抬手示意幾人出去說話,獨留下柳二在旁看護。
“怎麽樣?!”
關好房門後,柳三便急聲問道。
“比想象中好,但也比想象中壞。”
一旁的柳四眉頭緊皺,沉聲道:“此話怎講?”
“好在是傷口沒有感染的跡象,壞在雖看上去都是些皮外傷,但幾日下來小何他長期失血幾近休克,體內氣血損耗得太厲害了,五髒六腑因供血不足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
柳大眉頭越蹙越緊,“現下怎麽治療?”
何子憫神色緊繃,低聲回道:“我的血對小何的作用已是越來越小,若非如此用我的血一日三次地喂著也不失為好辦法,現在隻能用之前拍下的那些藥材以補血固氣為主,配合針灸慢慢調理。”
“大概需要多少時日?”
“少則六月,長則一年。具體還要看小何他自身恢複情況。”
柳大心中一沉,喬何作為守橋人,十八歲生辰之日必有一劫,此事喬何一再囑咐過不要告訴何子憫知道,如今距他生辰不過半月,本就凶險難料,若是再帶上這一身的傷。
思及此柳大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讓他喘不上氣。
然而現下除此以外,也別無其他速效的辦法,柳大穩了穩心神點頭應下。
“行,小何身體狀況本就不似常人般健氣,調理時還需多加小心。”
“我知道。”
何子憫點了點頭,但神色並未有任何緩和。
“另外小何他手腕和腳踝的傷口過深已傷及肌腱,具體情況隻有等他醒來才能知道。”
柳大眸底閃過一抹暗色,厲聲問道:“此話何意?!”
何子憫抬手捂住陣陣刺痛的心口,啞聲回道:“小何他四肢行動可能會有障礙,現下還沒有定論,不過即便真有所影響,我哪怕是賭上一生的醫術也定會治好他。”
柳大半闔上眼長歎了一聲後道了句多謝。
何子憫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放輕腳步回了房間。
一旁的柳三、柳四即為生辰一事憂心如焚、又恨不得代喬何去受他那一身的傷,柳四愁眉不展,壓低聲音道:“大哥。”
“近日守好柳宅,沒有我的命令連一隻蒼蠅都不要放進來。”
“知道了,我這就聯係柳五吩咐下去。”
三人話畢後也回了房間,安靜地陪在失而複得的少年身邊,寸步不願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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