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座橋

  趴蝮帶著喬何一路狂奔,一閃而過的身影快到看不出身形。


  上千裏的距離不過半刻鍾就到了,奈何橋作為冥界十三站的最後一站,反倒是整個陰間色彩最絢爛的地方。


  碩大的懸月泛著幽光,將此間照得通明,懸月之下,三眼石橋橫跨奈河,白玉色的橋身光暈流轉,古橋的邊緣處仿若帶著一層虛影,平添了幾分韻味,美得有些不真實。


  淡紅色的奈河緩緩從橋下流過,本應可怖的顏色倒是為此處添了些許顏色。


  靠近古橋的下方,橋身前後各鑄有四尊神獸雕像立於河上,仔細看去一尊尊雕像竟與縮小身形後的趴蝮別無二樣。


  河邊一簇簇狀如龍爪、見花不見葉的嫣紅色花朵爭相綻放,逞妍鬥色,一片繁華茂盛的景象。


  若不是橋頭石碑上清晰可見的奈何兩個大字,論誰都難以相信這美輪美奐、古色古香的地方就是整個陰間最讓萬鬼懼怕的所在。


  密密麻麻的曼珠沙華像是有生命一般,在趴蝮前行的道路上紛紛避讓。


  趴蝮小心翼翼地放下喬何,動作輕柔地扶著他靠在石碑旁,看著少年緊閉的雙眼心中急躁如火燒一般,喬何胸口上的起伏微弱到幾乎看不到,隻有幾不可聞的細微呼吸聲還在證明他還活著。


  趴蝮第無數次在心中怒罵:“喂!!然後呢?!你說話啊!!”


  然而無論他如何怒叱,腦海中都是一片寂靜,之前的聲音像是幻覺般沒了動靜。


  哪怕是上古神獸、龍王之子的他此刻也同樣束手無措,陰陽壁壘獨獨對他緊閉,連消息都傳不出去,在這偌大的陰間他卻遍尋不到第二個可以信任的人。


  正當他要調動全部神力硬破壁壘時,石碑邊上幾簇明亮秀麗、張牙舞爪的花朵彎下了花蕊,輕輕地觸碰著少年搭在地上的指尖。


  花朵的動作像是一個開關,原本如名畫般精美絕倫,卻又死寂到失真的景象像是從畫中活了過來,不計可數的花朵無風自曳,亮紅色的光點從怒張的花蕊中浮了出來,在空中搖晃幾下後迫不及待地朝著喬何的方向聚攏過去。


  少年腰腹間隱隱透出亮光,和平日裏有些瘮人的血紅色光芒不同,白玉色的光暈看上去既溫和又有幾分恬靜。


  喬何身後雖有韻味卻仍舊如同死物的石橋,突然似有了生機一般光芒大振。


  橋身上閃爍的光暈和喬何腰腹間的柔光如出一轍,密密麻麻的亮紅色光點覆蓋住了喬何身上的每一個角落,稍慢了一步的光點費力地往裏麵擠了擠,直到把少年遮了個嚴嚴實實,看不見樣子才算作罷。


  遠遠看去,仿佛一個泛著紅白光束的玉繭立在橋頭。


  在趴蝮看不到的地方,喬何垂在地上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


  趴蝮雖鎮守奈何千年,卻從未見過此等景象,心中雖不明所以卻隱隱少了幾分不安,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他喬何的性命已經無恙。


  亮紅色的光點居然全都是曼珠沙華的花種,不一會就紛紛綻放開來。與以往食人氣血、吞噬魂力的可怖不同,剛開不久的花朵費力地從雄蕊中擠出一滴又一滴亮白色的花露,露水落在少年身上不過刹那,就被吸收得一幹二淨。


  喬何腰腹上早前的傷口雖已痊愈,卻留下了一道道交錯猙獰的傷疤,無時無刻不在昭示著存在感,傷痕將原先精美無缺的雕青劃了個四分五裂,讓人看著不由自主地心生不忍。


  此時隨著花露一點點融入體內,腰腹上肉粉色的傷痕隨之慢慢褪去直到消失殆盡,被傷疤隔斷的墨色線條緩緩蔓延出去,眨眼間就重繪了一副古橋畫作,定睛看去竟和此刻奈何橋邊的景象毫無二致。


  與上次以鮮血為色、皮肉為底的折磨不同,喬何輕闔著眼臉上神情平靜,看上去像是已酣然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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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大四個帶著何子憫一路風馳電掣,轉眼就到了酆都城城邊。


  正當他們要硬闖城門之時,城邊不遠處的高山上突然傳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聽起來像是整座山都震顫了一下一般。


  一個身高二丈六米的男子自山上緩步走下,每走一步便個高一米,步子也越邁越大,等到了半山腰身高已近二十多米。


  柳大四個見狀挺直龍身,泛著幽光的豎瞳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男子。


  柳大給其他三個兄弟傳音入耳,“陰天子,小心。”


  柳二他們動作自然地朝著柳大方向靠攏,多年的戰鬥和陪伴讓他們養成了非同一般的默契,短短幾個眨眼的功夫就已做好了硬戰的準備。


  何子憫看著大步走了過來的男子,心中一股抑製不住的憎惡感湧了上來,讓她幾乎生理性地作嘔。


  她雙手緊握,指尖幾乎陷入肉中卻還是壓製不住內心的暴怒。


  全身墨黑色的蛟龍長吟一聲,沉聲道:“陰天子。”


  陰王餘光看了眼坐在柳三頭上的何子憫,眸底閃過一抹暗光,隨即看向柳大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言語間盡是輕視。


  “我說是什麽東西這麽大動靜,原來是四條自以為是的爬蟲。”


  柳二心中一怒,卻見柳大不易察覺地擺動了一下龍尾,柳二見狀壓下心中怒氣,直直盯著陰王沒有言語。


  柳三嗤笑了一聲,聲音中滿是不以為意。


  “既然我等隻是區區四條自以為是的爬蟲,又怎麽能驚動陰天子大駕。”


  “爾等張口閉口陰天子,也是真夠孤陋寡聞的。天子乃天之子,萬人之上卻在天之下,本座現為陰王,這幽幽冥界皆為座下疆土,吾乃陰間之王,萬人之上而無一物之下的陰間之王。”


  通體金黃的蛟龍聞言恥笑了一聲,“如此說來,這陰間可是連天都沒有了?”


  柳三也忍不住輕笑出聲:“王一字,本作‘士’,上加一行表示在士之上,即人間最高的統治者,真不知道你個陰天子自稱陰王是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自己。”


  柳四朗笑了一聲,配合地諷刺道:“都說帝乃天上最高統治者,不過估摸著筆畫太多,可能是不好寫吧。”


  他們兩個一唱一和的樣子,讓心中焦慮暴躁的何子憫都忍不住暗含嘲諷地笑出了聲。


  出人意料的是陰王並未動怒,反倒饒有興致地回道:“冥帝這個稱謂倒也不錯,可惜被一癡人占了去,等我解決了他自會取回來。”


  冥帝。。。


  不知為何短短兩字像是觸動了何子憫的心弦,她默念了兩遍總覺得腦中一串串思緒劃過,卻快得讓她抓不住。


  柳大見他不為所動後心中一凜,簡單試探便知此人心機深沉、不好相與,於是開門見山道:“無論是陰王還是冥帝,你與我們互爭並無益處,即便我們占下風也不會讓你好過。”


  男子勾起嘴角看著柳大沒有回話。


  柳大也不是好與之人,見狀麵色平靜繼續道:“我們此番隻為找人,其他與我兄弟四個無幹。”


  一旁的柳二冷聲道:“如果你硬要攔,那我們鬥上一鬥又何妨。”


  陰王聞言眸中暗色一閃,他們中無論是誰都不會是他的對手,更何況此刻是在他的地界,地利都被他占了去。但他們四兄弟聯起手來確實會有幾分麻煩,神魂尚未清明的何子憫也是個變數。


  思及此他忍不住心中厭煩,若柳大四個沒有遊蛇化蛟,別說四條蛇了,即便是四十條又有何礙。


  喬何啊喬何,你真是做得每一件事都要和我作對。


  “幾位說來說去,倒不如說說你們具體要找誰?我也好掂量一下你們找的人值不值得我動手。”


  柳二聞言知道事情有了商量的餘地,自家孩子情況不明,他們也無意在此戀戰,於是開口問道:“羅刹女可在城中?”


  陰王一聽立馬猜到了事情原委,忍不住暗道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被感情衝昏了頭腦的廢物!要不是她立過一功,又還有些用處,早該將她碎屍萬段了事!

  腦中思緒波動,但他麵上卻不顯分毫,挑了挑眉反問道:“這陰間羅刹多得是,不知諸位要找的是哪一個?”


  一直沉默不語的何子憫舉起左手,“有能力給我這個的,你不妨說說看會是哪一個?”


  陰王此時才正眼看向何子憫,定睛看了一眼她手背上的符紋後忍不住心中一驚,自己分明記得給的是個隻能用一次的普通陰牌,如今怎會搖身一變成了陰間僅此一塊的開陰令!

  開陰令乃是一代天師鼻祖所創,外觀上看似和陰牌並無太大區別,但用途上卻截然不同,可以說陰牌就是基於此令所創。


  持開陰令者視陰陽之隔如同無物,僅憑心念便可橫跨陰陽無阻,也難怪柳大他們什麽動靜都沒有就進了陰間。


  但開陰令因其太過逆道而為,一經現世又無法摧毀,於是一直被藏在天陰殿中從不問世,怎會到了她手裏。


  陰王心中震動,無意再與幾人周旋。


  “我說了,她不在。奉勸諸位趁我今日心善,趕緊滾吧,別等龍在淺灘被蝦戲之時再來後悔。”


  柳大聞言身上墨玉似的龍鱗一點點豎了起來,柳三朗笑一聲,“陰王可要失望了,我等兄弟旱蛇出身,最不怕的就是那淺灘!”


  說罷他玉白色的瞳孔中閃出暗光,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狂躁的柳二吟嘯一聲,青綠色的龍身輕擺,身形一閃而過,速度奇快無比。


  通體金黃的柳四龍尾擺動,緊隨其後。


  眼見大戰一觸即發之際,一股奇特的氣息像炸裂開般蔓延到了陰間每一個角落。


  空氣中清冽幽香的味道對於柳大幾個再熟悉不過,他們顧不上麵前的男人,不約而同地身形一轉往氣息源頭衝去。


  讓人奇怪的是原本劍拔弩張的陰王也像是楞住一般,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他雙手緊緊握拳,狠厲的眼神深處閃過一抹慌張。


  不遠處羅山上的天陰殿突然開始劇烈震動,一聲聲說不清道不明的呼喚聲飄散在空中,陰王聞聲眸色一凝,轉眼散去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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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感覺喬小何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有沒有小天使無獎競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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