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座橋

  張瑛安排起事情來幹淨利索,撿著必要的簡單說了兩句,隨後就叫幾個身材高壯的男生去把新書搬來。


  現在距離正式開學還有兩天,她剛剛因為幫喬何辦理入學手續耽誤了些時間,這會也不想多留大家,把書發完後念了下第一周的預讀書單就散會了。


  喬何收好課本,起身準備去跟張瑛道別。班上大多數同學還抱著書包坐在位子上沒有動彈,餘光偷偷瞥著少年卻都不好意思第一個上前搭話。


  杜雲給自己鼓了半天氣,眼看喬何要走趕緊快步過去,一著急連自己構思了半天的開場白都沒用上。


  “那個,喬何,我是杜雲,咱倆見過,你還記得我不?”


  話一說完他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是什麽故意套近乎的搭訕方式,他這邊正做著即將要當眾丟人的心理準備,就見喬何含笑點頭。


  “當然記得,小雲,雖然隻在藥膳館見過一麵,但杜大哥時不時跟我提起你。”


  雖然沒提過什麽好話,喬何思及此有些忍俊不禁。


  杜雲通紅著臉,靠到喬何耳邊小聲說:“喬哥,你給我點麵子啦,別叫我小雲,讓我兄弟們聽到了準得笑我。”


  第一次當哥的喬何感覺有些新穎,很寵弟弟地答應了下來。


  “那就叫你阿雲可好?”


  杜雲被他嘴角過分好看的弧度晃花了眼,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這個並沒好到哪兒去的稱呼。


  “喬哥我幫你拿吧!”


  杜雲此刻一身的腎上腺素,感覺力氣多到沒處使,不等喬何回話伸手就幫他拿過書匣。


  “我家車就等在門口,喬哥我送你回去啊。”


  喬何點點頭沒有拒絕,隨著他往門口走,坐在前排的於冉小心地控製著輪椅盡可能往牆邊靠緊,生怕突出來的扶手絆到喬何。


  但不知是力氣沒用好,還是和牆產生了相互作用,輪椅不受控製地往過道方向滑了出去,一下撞在了剛好經過的少年身上。


  事情發生得猝不及防,連柳二都沒能來得及提醒喬何,好在於冉身形瘦弱,輪椅撞的力道並不大,喬何下意識伸手想扶住些什麽穩住身形。


  於冉嚇了一跳,趕忙拉住他。


  “喬何!你沒事吧?!”


  聽著熟悉的聲音,剛站穩的喬何也顧不上被撞疼的小腿,驚喜道:“班長?”


  於冉像是受驚般往後縮了縮,咬著唇沒有說話。


  喬何看不到女孩僵硬的神色,展顏笑道:“我還以為沒能再跟你在一個班,還有其他同學在嗎?”


  自貢格山車禍那日後,喬何就昏迷了大半年,等醒過來也一直沒能和同學們取得聯係。班裏原本熱熱鬧鬧的群聊也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隻剩下他一個人還在裏麵,嚐試著給他們打電話不是一直關機,就是沒人接聽。


  在得知同學們早早就已出院後,喬何便不再強求,隻是即便‘慶高二年一班’的群聊裏隻剩下了他一個人,他也沒有退出,聊天框中最後一條消息還是於冉聲音歡快地問他到哪兒了的語音。


  那次家長會後準備好的回禮連同寫好的卡片至今都還小心地放在書櫃裏,卻不知道還有沒有能送出去的那一天。


  現下再次聽到於冉的聲音,一向情緒平和的喬何也忍不住喜出望外。


  然而他話音落下半天,都沒有聽到於冉答複,喬何有些疑惑地輕聲問道:“班長?怎麽不說話?”


  於冉雙手用力地抓著輪椅扶手,努力忍住泣意,壓低嗓音回道:“喬何,好久不見。”


  話音一落,盈滿眼眶的淚水還是不受控製地溢了出來,於冉手忙腳亂地拿衣袖抹掉眼淚。


  喬何聽著女孩沙啞的嗓音眉頭一皺,“你的聲音怎麽了?”


  “我。。。我那個。。。有點感冒。。。”


  不等於冉說完,喬何俯身摸索著伸出手,沾在指尖上溫熱的淚珠很快失去了溫度。


  “你哭了?”


  於冉下意識地打開他的手,看著他泛紅的手背愣了一下,回過神後驚慌失措地控製著輪椅要往外走。


  喬何一把按住輪椅椅背,於冉用力轉著手推圈,輪椅還是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一旁的杜雲被這突如其來的劇情發展搞得有些目瞪口呆,看著於冉難看的臉色心中不忍,上前拉住喬何小聲勸道:“喬哥,你別拽著人家輪椅啊,別人看到不好。”


  喬何聞言愣住了,於冉的臉色徹底白了下來,她恨恨地看向杜雲,眼神中滿是惱怒和挫敗。


  杜雲被她瞪得一激靈,下意識地放開喬何。


  “輪椅?”


  喬何臉色白了一下,繞在他腕間的柳二心道不好。


  喬何不管不顧地蹲下身來,伸手順著輪椅框架一點點摸索著,白淨的手背被輪胎輻條劃出一道道口子,手心也被外胎上糊著的泥濘染黑,在摸到空空如也的腳踏板時心中一寒。


  他撐著桌沿勉強站了起來,臉色蒼白如雪,看起來比呆坐在輪椅上的於冉好不了多少。


  喬何闔了闔眼,眼前灰蒙蒙一片。


  “班裏還有誰?”


  於冉雙手緊緊拽著空空的褲管,顫抖著嘴唇沒有回話。


  喬何像是沒有知覺般用力咬著下唇,溫熱的鮮血染紅了泛白的嘴唇,於冉抬頭看著那抹刺眼的嫣紅忍不住心口發緊。


  “沒。。。就我一個。。。”


  “二年一班的過來。”


  喬何沒有理會於冉磕磕絆絆的回答,低聲說道。


  班中十幾個同學看向少年,猶豫著邁出一步卻還是沒有上前。


  “二、年、一、班、的、過、來。”


  喬何一字一頓地再次說道,話音剛落,同學們就不由自主地走到少年身前。


  嘈雜的腳步聲聽上去至少不下十人,從他進到班裏算起最少也過去半個小時了,卻對坐在同一個教室中的他們毫無察覺,思及此喬何忍不住苦笑一聲。


  “你們是在欺負我是個瞎子看不見嗎?”


  圍過來的同學看著少年苦澀的笑容心中酸脹,急忙矢口否認。


  “杜雲,請你帶不是原二年一班的出去。”


  杜雲聞言轉頭看向站在講台上的張瑛,張瑛朝他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同學們拿好書包出去。


  張瑛站在門口,等同學都離開後,看了眼站在教室中間的少年,輕歎一聲關上了門。


  她領著三十多個同學一直走到教學樓外,囑咐大家路上小心後站在原地看著眾人結伴散去。


  她抬頭望向二年一班的方向,忍不住又歎了口氣,關於於冉等同學的情況柳大他們一早就跟她提過,她原想著等跟喬何熟稔些後再說起此事,但跟他認識的時間越久就越不忍開口。


  今天辦理入學手續時也是一拖再拖,甚至想發信息讓同學們自己領書走了算了,這樣她至少還有兩天時間跟喬何提及此事,沒想到最後還是弄成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樣子。


  抱著書匣的杜雲咽了咽口水,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按捺不住在心頭上來回蹦躂的疑惑感,鼓足勇氣小聲問道:“張老師,咋回事啊?喬哥和於冉她們認識?”


  杜雲是上學期上到一半才轉到慶高的,那時候貼吧相冊裏全是偷拍喬何的照片,卻沒有什麽關於他的討論帖,據說是不讓發,那些好看到失真的照片也變成了慶高傳說般的存在。


  一些新入學的學弟學妹都忍不住質疑照片的真實性,還笑稱這是校方最新的招生套路,杜雲也曾是抱有懷疑的一員。


  直到他年前在藥膳館親眼見到喬何,才發現這樣的人居然是真實存在的,甚至真人比起照片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跟於冉他們同班了一個學期,杜雲對那次事故還是知道了個七七八八,隻是沒想到喬何看上去竟也好像跟他們關係匪淺。


  張瑛知道杜雲和喬何有私交,也不希望他自己胡思亂想,出去到處瞎問,簡單跟他解釋道:


  “喬何高二第一學期就是在慶高二年一班上的,也是那年寒假同學們出了車禍,喬何雖然不在車上,但因為身體原因休學了一年多,今天是他在事故後第一次再見到於冉他們。”


  杜雲點點頭表示了解,但還是沒想明白不過一起上了一個學期,為什麽喬何會有這麽大反應,那些原先二年一班的同學也都看起來怪怪的。


  張瑛帶過的學生比杜雲吃過的米都多,怎麽會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麽。


  “等你和小何熟了,就知道為什麽了。”


  也許是生命的短暫讓喬何格外珍惜和每一個人的交集,一個學期對於杜雲來說可能很短,但對喬何來說,自從十五歲得知自己的生命很可能截止在十八歲那一年後,一個學期就是他剩餘生命中的四分之一。


  或許連於冉他們都無法想象,喬何心中有多麽珍視他們每一個人對他的善意。


  在喬何看來,善良就像是每個人藏在心中獨一無二的珍寶,當人們願意敞開心扉同你分享時,哪怕隻有一點點都是值得被珍而重之的。


  這也是為什麽即便他人隻是投予他一顆桃,喬何卻願意回報一整個李園作為謝禮,而他的為人處事也讓周圍的人沒辦法不把他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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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室裏


  在聽到關門聲後,喬何低聲道:“你們是也想讓我一個個摸索過去,還是自己告訴我。”


  被咬破的下唇滲著血絲,鮮豔的顏色紅到有些刺眼,讓人不忍直視。


  情況相對沒那麽嚴重的同學咬了咬牙第一個開了口。


  “左手,有時會不受控製的痙攣。”


  “局部失血過多造成視力永久下降。”


  “左腿瘸了。。。”


  “左胳膊失去知覺。。。”


  “右眼永久失明。。。”


  “右腿截肢。。。”


  “左臂截肢。。。”


  “右小臂截肢體。。。”


  一個個聽上去冰冷到可怖的字眼,卻是他們每天一睜眼就不得不直麵的事實。


  於冉是最後一個說的,她顫抖著嘴唇啞聲道:“下半身高位截肢。。。”


  喬何眼眶通紅,眼中酸澀到開始刺痛。


  這些同學還能坐在教室裏繼續聽課學習,那其他的人呢?他們又在哪裏?

  無人身亡,無人傷亡。


  明明隻有一字之差,結果卻大相徑庭。


  如果那日他說的是後者,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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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不知道說什麽的作者悄咪咪地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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