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卿君月夜訴衷腸
且不這一頓飯吃得有多少尷尬，光是回答兩個孩子七嘴八舌的問題，便足夠讓人頭疼。一餐吃完，莫筱雨已是精疲力盡，任由蘇溟在一旁幫著忙裏忙外，完全沒了趕饒力氣。
更讓人頭疼的是，蘇溟這一來，沈家便住不下了，即使莫筱雨百般不願也隻得帶著蘇溟回自己的住處。
莫筱雨看著緊跟在身後的葉澄寶，思慮良久，終是覺得寶跟著她回去不妥，若是蘇溟了些什麽被孩子聽了去就麻煩了。
“我那處無人打掃已有月餘，這番回去少不了折騰，寶還是先睡在這邊，拜托姐姐再照顧幾日，我白日裏會來這邊的。”莫筱雨拉過葉澄寶，將他的手交到了沈氏手鄭
葉澄寶遲遲不願撒手，死死地攥著莫筱雨的手指，任憑沈氏怎麽掰也掰不動，莫筱雨隻好無奈地蹲下來看著他，聲音極盡輕柔：“娘親要安頓客人，寶在這裏聽沈姨的話，我每日一早都會回來陪你的。”
葉澄寶撅著嘴，半信半疑地將指伸出來：“空口無憑！”
莫筱雨看著他伸出的指頭，溫柔地笑了笑，將他的指勾住道：“這樣可好？”
葉澄寶見莫筱雨同他拉鉤，便放開了她的手，莫筱雨湊過身去抱了抱他，起身帶著蘇溟朝山口的院落走去。
“你都不曾歸家怎知家中雜亂？”蘇溟跟在她身後，漫不經心地踱著步子。
莫筱雨被他這問題逗笑了，輕嗤一聲：“我都不曾歸家，家中怎會整潔，公子當我家是大宅府邸嗎？”
蘇溟快走了兩步追上來，與她並肩走著：“不是府邸但追隨你的人可不少啊，嫣。”
莫筱雨聽到這個稱呼，猛地頓住腳步，身形一滯，緩緩回頭，淩厲的目光在漸暗的日頭裏依舊閃著令人森寒的幽光，如同一隻被激怒的貓。
蘇溟自是毫不畏懼，直視著莫筱雨的眼睛，眸中的情感紛繁複雜，卻唯獨有一樣是堅定的，他望著她的眼睛，那雙眼雖滿含冰冷，但眸間的光亮卻讓人移不開眼睛。
半晌過後，蘇溟突然移開視線，輕輕地苦笑一聲，眼睫微低：“你知道嗎，你救我之時第一眼看到你，還以為你雙眼有疾，目不能視，我從未見過那樣令人絕望的眼睛，你眼裏一絲光亮也無，真的同幹涸的枯井一般。”
“遇到嶽之秋時，我經常能想到你，那雙眼睛同你太相像了，所以與其是你騙了我，不如是你的眼睛騙了我。所以當我覺察到你的身份時，我就一直在想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到此處，蘇溟的聲音有一瞬的沙啞和哽咽，他用手捂著眼睛，似乎不想再看到莫筱雨的眸子。
莫筱雨看到他這般，心中也泛起一陣酸楚，眸中的幽光漸漸褪去，又餘下了那雙毫無光彩的眸子，她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良久才鼓起勇氣抬眸看著麵前的蘇溟，微微勾唇，眼中卻無半點笑意：“你覺得呢？雲公子。”
蘇溟身子一僵，緩緩放下了覆在眼上的手，薄唇輕啟卻不知該些什麽。莫筱雨見他的樣子，突然輕嗤一聲，吸了吸鼻子偏過頭道：“既然你始終揪著往事不放，那我們還是開了比較好。”
“雲公子，你生在侯府，此生都做不了蘇溟，而我也不可能摒棄過去。同你一起，我做不了莫筱雨，我可以不去觸碰不去複仇，但前提是與你們與朝廷不再有一絲一毫的關係。”
“我現在的願望很簡單，在一個無人問津與世隔絕的地方度過餘生，做莫筱雨是我的願望，但它隻是願望，成不了真，我們注定隻是漸行漸遠的兩個人。”
蘇溟咬了咬牙，上前一步抓住了莫筱雨的雙肩，微低著頭，眼眉與莫筱雨持平：“這些不用你！你若覺得這些足夠服我，我今便不會來了！”
“侯府欠你的，欠嶽之秋的我自然會還！當年的事究竟是為何，我也會盡力去查！若真的是父親與大哥所為，我也自當揭露此事！但在此之前請你，請莫筱雨，請常嫣，相信我。”
莫筱雨被他不斷地搖晃著，她呆愣地望著蘇溟，眼神失焦，耳邊的聲音逐漸遠去，她隻見蘇溟的唇齒微動，聽不見絲毫聲音，可半晌過後，那聲音又逐漸清晰起來，最終耳邊傳來低低地一聲：“相信我。”
莫筱雨怔怔地看著蘇溟，就這樣麵無表情地望著他，眼底漸漸有什麽東西碎裂，墜入深淵，消失了，緊接著那雙眸子中竟有淚光閃爍，漸漸盈滿了眼眶，在月光的映襯下，那雙眼似乎又恢複成了璃水湖畔時的靈動。
莫筱雨緩緩伸出雙手，抓住了蘇溟的雙臂，緊揪著他的衣袖，咬了咬唇，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滑下，她趕忙低下頭，盡管極力抑製著抽泣，卻還是哭出了聲來：“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什麽都不明白！”
“父親被人圍攻身死時，至少還有哥哥陪我，哥哥身隕時便隻我一人了，我平生第一次與人周旋廝殺時是一人，他們給看我父兄骨灰時是一人，我負傷翻山越嶺無處可去時是一人……”
“他們拿我妹妹性命要挾我就範時我是一人，高籬捅我刀子時是一人，我拚盡全力逃脫高籬他們的掌控時是一人……”
“我終於在冰雪地裏找到一戶人家，躲在房梁上昏過去時，我還是一個人！”
“而你呢，你在哪裏！……我雖從未期盼你來，但你確實從未曾來過，所以你……又有何資格讓我放下一黔…同你相處？”
“對不起……對不起，我……”蘇溟伸手，帶著薄繭的指腹輕拭著莫筱雨眼角的淚水，粗糙的皮膚在觸到莫筱雨的那一刻就讓她下意識地一躲，可蘇溟依舊固執地用較光滑的手心擦著她臉上的淚漬。
他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喉結上下滑動，口中早已幹澀，喉間生疼，聲音也哽咽起來：“我應該在的，我應該趕去的，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