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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潛蛟崢嶸

  刈州東市??澂郡王府

  皇上聖旨下來的當日午時,前三皇子,宮帷便被拖去舊市口處以腰斬極刑。而前四皇子,宮幄則被剝奪所有官爵家產,於黃昏時分被投入了鬼獄的第十八層。


  那是鬼獄的最深處的一層,層高不過半丈,常人進入完全無法伸直身體,地上又汙穢異常,便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唯有負著身上重重鎖鏈半是蹲腿半是彎腰。而此層又與第十七層進一梯相通,梯門一關,便是萬籟俱寂,一片漆黑。


  長年累月下來,關在裏麵的人便會四肢扭曲,感官退化,心智消磨,變成徹頭徹尾,不人不鬼的怪物。


  如今已是前三皇子和四皇子被發落的第二日子夜,寰親王府與澂郡王府早已被搜刮一空,金銀財寶,兵器存糧盡數收歸國庫,就連府中下人也盡數被充入奴籍,發往了極北苦寒之地。


  原本風光無限的兩府如今已是一派淒空,府門被封,唯留數名禁衛軍輪番守門而已。


  白曉寒聞得身後腳步聲,轉過頭來,果見一位身著素黑鬥篷的女子匆匆走來。她的身量纖弱,又帶著碩大的風帽,就連露出的一寸下巴上也覆著黑綢,月色之下,幾乎瞧不出半點體貌特征。


  “姑娘穿得好生嚴整啊,”白曉寒笑道,“府門有人把守,白某還以為你必要遲些呢。”


  “殿下已經入鬼獄一天了,我又怎會遲到?”那女子顯是不喜白曉寒這般輕慢的語氣,壓低著嗓音惱道,“你到底還有什麽謀劃?”


  “什麽什麽謀劃?”


  “自然是救出四殿下的謀劃啊!”那女子急得幾欲跺腳,“你難道不知那鬼獄是什麽地方,難道還想讓殿下繼續待下去不成,有什麽法子便不要再等了!”


  “我何曾說過有什麽法子啊?”


  “——你…你在說什麽!你怎會沒有法子?”


  白曉寒將雙手抱在胸前:“今日是你主動叫我來此碰頭,怎麽反倒問起我有什麽法子了?”


  “白曉寒!你可還有半點良知?”那女子急得聲音陡然拔高,又登時自悔唐突,強自壓下嗓門,“四殿下一向信賴你,對你隻怕比對我還要器重些!如今殿下入獄,你竟然沒有半分助他脫難之心嗎?”


  “姑娘這話說笑了。你我各事其主,各憑本事,四皇子不器重你,你又如何能怪到我的頭上呢?”


  近日連綿陰雨,夜間月光亦不甚清朗,此刻照在白曉寒的麵孔上,愈發顯得他的笑容陰險森冷:“說句不中聽的,白某與三皇子和四皇子從來不過隻是合作關係。如今他們兄弟二人貪得無厭,玩火**,姑娘又怎能奢望我去搭救呢?”


  “自從連歸螢卷入朝局,殿下許多時候的確操之過急…隻是這許多事裏你也參與其中,難道如今竟要背信棄義,撒手不管四殿下的死活了嗎?”


  “我的姑娘,你也是個聰明人,又怎會不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白曉寒似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如今三皇子已然身死,四皇子也已經被押入十八層鬼獄。試問白某又有什麽本領,能夠上天入地,扭轉乾坤呢?”


  “你連呼風喚雨的本事都有,又有什麽事情是難得倒你的?”女子顫抖的聲音中多了幾分哀求之意,“就當是我求你的,白大哥,求你助我救救四殿下吧……”


  白曉寒緩緩望向自己的胳膊,月光之下,女子纖細白嫩的手正搭於其上,柔弱無力的連連搖晃著。白曉寒不由一笑,甩開女子的手,再度抬頭笑道:“姑娘,論品貌,本領,智謀,你無一不屬上乘。便是隨白某歸入辟水旗,我也擔保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又何必如此想不開,非要拉扯已然不中用了的四皇子呢?”


  女子聽聞此言,陡然抬眼。月光之下,她的目光竟是那般陰鷙尖銳,直刺得白曉寒當即怔在原地,隻覺身上森冷無比。


  “所以無論如何,你都不肯再幫殿下了,是嗎?”


  女子的語氣一如她的眼神一般令人冷顫,白曉寒抖了抖肩膀,強自做出一腔輕鬆語氣:“姑娘又何必把話說得這麽難聽,白某——”


  “——是不是?”


  白曉寒又一次通身一凜,嘴角牽扯出的笑容便有些機械的生硬:“其實白某也希望能助四皇子脫困,隻是如今事情才剛發生,各路眼睛盯得那樣緊,能夠在這刈州城中自保已非易事。姑娘即便要救人,也不必急於一時。四皇子心性堅韌,區區鬼獄,毀不掉他的。”


  “你說得輕巧,你——”


  “——姑娘整日在連歸螢身邊,自然知道,她沒有一刻放棄追尋白某的蹤跡。如今赤炎旗的唐曲奚已經回了總壇,若非我施計調離教主,隻怕白某在這尾教之中也要地位不保了!”白曉寒語氣沉肅,“當務之急,須得找到教主先發製人。白某保住了自己的命,他日才能卷土重來,再同姑娘迎回四皇子,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我還要繼續留在她身邊嗎?”


  白曉寒睫光一閃,輕笑道:“姑娘已經取得了連歸螢的信任,為了四皇子殿下,自該繼續留在她的身邊,為殿下探聽消息啊。”


  “我不知我有沒有破綻,也不知道還能潛伏多久…”女子的肩頭微微起伏,顯是心緒煩亂,“隻是你,當初又為何突然攻擊段冥,搶走赤炎旗的鳳凰羽——這一步可並不是四皇子吩咐的!”


  “姑娘啊…你還要白某說幾次啊。若想繼續為四皇子效犬馬之勞,總得先保住自己性命啊……”


  “可是當時殿下已處上風,難道你便未卜先知,知道有這大廈頃頹的一天嗎?”


  白曉寒微眯了雙眼,冷冷望著風帽下女子那雙目光逼人的雙眼。良久,方輕笑一聲:“時過境遷,姑娘是明白人,該曉得再說這些已是無用。時辰不早,白某還要趁著天黑離開刈州。姑娘還是也早些回去,免得被連氏她們懷疑了。”


  “你——”


  女子話音未落,白曉寒已然往身後樹叢中一閃,再度望去,便隻剩下一縷輕柔的水霧而已了。女子緩緩望著那縷漸漸消散在空氣中的水霧,隻覺心中愁苦,便如茫茫前路盡數被那霧氣籠罩,再看不到希望的曙光。


  ——


  這幾日的刈州城,便是徹底變了天。


  自從鏈月山回宮以後,皇上病情愈發嚴重,數日間竟然到了下不得龍床的地步。奈何耿禦醫與太醫院十數名國手共同看診,也始終不見半分起色。


  就在皇上病弱之時,宮中傳來消息,黎貴妃懸梁自縊於夜瑤宮中。然而皇上出不得宬玄宮;後宮又無其餘高位嬪妃;侯爺又屬外臣,無權過分幹涉後宮。這樣大的事情,竟然便全權擔在了大衷唯一的皇子——宮幡身上。


  除了事發突然,來不及請仵作查驗正身便匆匆入棺,貴妃喪禮的一切,宮幡都辦得井井有條,尋不出絲毫錯處。


  唯有去蠡府探望侯爺時,我偶爾聽到下人嚼舌,說夜瑤宮有幾位貴妃的心腹宮女發了瘋的一般,汙蔑五皇子說在貴妃入棺前,他命人在其口中塞滿了黃連,臭菘和米糠。然而傳言尚未傳入宬玄宮,那幾個宮女便於翌日清晨被人發現殉死於貴妃靈前了。


  死無對證,不了了之。


  除此之外,喪禮直到貴妃出殯,都是那樣的儀仗完備,禮數周全。


  侯爺一心牽掛在皇上身上,日夜進出宬玄宮忙碌不止。然而素日依附著他的大臣們卻紛紛上諫,其言皇上病危,單為衝喜也該早立國本。皇五子自幼教養於宮中,秉性純良,如今少年初成,幾件大事辦得俱是妥帖漂亮,倒是可堪皇儲之位。


  這廂尚不知折子是否已為皇上所閱,消息卻已傳到了後宮之中。宮幡傘也不撐一把,冒雨便跪在了潮濕滿地的宬玄宮前,連連磕頭,隻說自己資質愚魯,不堪國本,但求父皇顧念身體,再統大衷百年江山。


  何全尚未傳出皇上的回話,倒是侯爺先出了殿,一臉的欣慰感動,扶起宮幡叫人送回了汧淇宮。那日之後,宬玄宮便又出了一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皇五子,宮幡日表英奇,天資粹美。今謹告天地,擇吉日授子冊寶,郡王寶珠;賜前太子潛蛟龍脈舊府,立為嶸郡王。暫理前朝後宮諸事,由蠡侯攝政親督。以重萬年之統,安四海之心。


  此詔一頒,臣民皆定。宮幡雖仍未被冊立為太子,卻已掌握了大衷國的全部實權。然而即便他聰穎睿智,英武果斷,於朝政之上還是事事敬問著更有威望的侯爺,而他自己隻一心係在太醫院,與那些為皇上診病的禦醫形影不離。


  如此,朝野非但未有半句非議,反而大讚嶸郡王不戀權位,至仁至孝,必會感動上蒼,福澤大衷。


  這些我倒都不在意,唯一令我歡欣的就是,如今太子府已被賜予宮幡為新郡王府,而我又一直未曾搬離這裏。自前些日子起,我和宮幡便再無顧忌,在這新郡王府同出同入,同室而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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