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天降異象
刈州皇城??元武殿
其實,文武百官並不知那一日皇上曾在宬玄宮吐血發病之事。眾人隻道東宮被廢,皇上無心打理朝政,所以便帶著有意續立為皇儲的三皇子,整日悶在宮裏。
若非近日連綿飄雪,這早朝或許也會一直這樣荒廢下去。
皇上禮冠上的玉旒遮擋得住他蒼白的臉色,卻遮不住他苦撐著顫抖的身子,勉力挺直著坐在龍椅上的憔悴病態。然而殿中氣氛凝重,又有哪位大臣敢抬頭直視慍怒的天子。
“司天監何在?”
司天監監正一凜,隨即站出跪下道:“微臣司天監監正陳謐,恭請皇上聖安!”
“如今三月飛雪,大有妖異之兆,朕又何以得安?”皇上低沉的聲音蘊著隱隱森寒,也巧妙地將病氣掩蓋得無影無蹤,“你們擅觀天象,可有什麽發現啊?”
“回稟皇上,誠如皇上所言,如今時節已近清明,刈州城卻天降飛雪,的確是妖邪之象。”那陳謐顫聲道,“微臣率司天監眾臣夜觀天象,發現北宿女土蝠,南宿星日馬同時隱現幽光。女土蝠主女子,本多吉。但若同星日馬同時現光,便是正負為負,大大增強了朱雀之目的凶煞之氣啊!”
“莫要倒書袋,撿要緊的來說!”
“是!”陳謐聞言不由跪伏在地,“回稟皇上,依臣所見,這天象乃是預兆刈州出現了一位不祥之人,所以才會帶來這連日的漫天飛雪啊!”
“不祥之人…”皇上微眯了雙眼,“此人可有什麽特征?”
“皇上,微臣適才說過,女土蝠映光而現,可見此人該是主陰柔的女子,如若不然,也該是婦孺老弱。”陳謐連連叩首,“刈州地處北境,千百年來也罕見南宿隱光。所以微臣斷定,此人必是原本寂寂無聞,最近才開始在朝中大放異彩的啊!”
“老弱婦孺…原本寂寂無聞……”
皇上口中喃喃念著,心中緩緩生起一股淩厲的惡寒。
會是她嗎?
“皇上,請恕微臣忠言逆耳,天象已然預警,若再由得此人在刈州興風作浪,恐怕將要累及大衷國運啊!”
看著司天監監正言辭懇切,刑部正二品尚書賈先鄀忙跪下道:“皇上,皇上明鑒啊!天象此言,便是直指廢太子妃連氏啊!”
肅立在長隊之首的蠡侯原本一言不發,聽到賈先鄀這一句不由也心中一凜,顧不得禮節回轉身去:“賈大人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本侯的義女原是太子正妻,何時竟成了危及國運的不祥之人了?”
“侯爺,正是因為此女乃是廢太子妻室,又不明所以成了您的義女,才應了天象‘原本寂寂無聞,最近大放異彩’之言啊!”
蠡侯目光如冰如劍,冷冷審視著身後跪倒在地的賈先鄀。皇上冷眼看著廷下臣子幾欲不和,便道:“賈卿慎言,廢太子雖是不祥庶人,朕卻也一早斷絕了他與連氏的夫妻情分。若說不祥…怎麽也說不到連氏身上吧?”
“皇上!皇上可忘了年初刈州瘟疫!”賈先鄀激聲道,“當時恰逢連氏嫁入皇室不久,刈州城就這樣平白無故的遭此橫禍了啊!”
皇上見蠡侯仍自無言,便繼續道:“雖說疫症來得蹊蹺,可是論說也是她連氏請命醫好了全城的疫症,不但無過,尚且有功呢……”
“正是此節可疑啊!”賈先鄀再度重重叩首,“皇上細想,這疫症來得不明不白,眼看著便要攻陷了京都,偏巧連氏主動請纓,竟還真被她不明不白的治好了!這一來一去皆無道理可言,皇上您說,這連國手禦醫都束手無策的疫症,怎麽就被她連氏一介女流醫好了呢?”
“這一點當初朕也問過。連氏說過,她是有宮外精通藥理的朋友,為她配出了醫治疫症的藥方。”
賈先鄀連連搖頭:“疫情爆發之初,皇上也曾下旨昭告天下尋求良醫。怎麽我大衷將士都尋不到的破解之方,就被她連氏的朋友輕易配出了?若不是身懷妖異本領,那連氏和其黨羽就有是尾教逆賊之嫌!皇上,恕臣直言,這疫毒或許就是連氏一手——”
“——賈大人!”
賈先鄀的話被蠡侯聲若洪鍾的低吼壓過,一時間大殿內一片寂然,唯有侯爺的回聲幽幽蕩蕩,就連皇上也驚得啞了舌頭。
“賈大人慎言,無憑無據的懷疑,還是不要在陛下麵前說了。”
“蠡侯大人息怒,微臣身為刑部尚書,凡事不得不多留些心。隻是即便微臣的話尚無憑證,您也不能將司天監的天象視若無睹啊!”賈先鄀再度轉向殿首,“皇上,為求刈州風調雨順,大衷國運昌盛,還請您對連氏加以處置!”
賈先鄀此言一出,刑部其餘郎中,員外郎共計六人亦紛紛下拜複議:“求皇上處置連氏!”
回聲漸漸弱下,皇上緩緩轉向蠡侯:“你怎麽說?”
蠡侯並無半分驚懼神色,隻凜然下拜道:“老臣請旨,求陛下處置老臣。”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皇上待眾人議論聲散去後,對蠡侯笑道:“朕竟不知蠡侯此言何意。若要處置,也該是連氏才是,怎麽會是你呢?”
“回稟陛下,依老臣所見,司天監所指不祥之人並非歸螢,而是老臣。”
皇上一驚:“蠡卿這是何意,你功蓋三朝,又豈會是損及國運的不祥之人呢?”
“陛下,依司天監天象之言,此不祥之人乃是老弱婦孺,先前寂寂無聞,近期卻在朝中大放異彩。”蠡侯深吸一口氣,“論說歸螢治療疫症乃是在年初,當時又哪裏來的什麽兩宿相映的天象?卻是老臣…自大衷開國以來便再未帶兵,卻在月前率禁衛軍平息了離寒之亂。這便正合了天象‘先前寂寂無聞,近期大放異彩’的預言。而老臣又已年過七旬,實在不可說當不起這句…‘老弱婦孺’之說。”
這幾句鏗鏘下來,滿殿已是議聲如沸。蠡侯的話有理有據,無從辯駁。可是他畢竟輔弼三朝,乃是身懷不世之功的開國元勳,如今若真的損及大衷國運,卻又叫皇上如何處置呢?
何全拂塵一揮,喚了一聲“肅靜”。待眾人安靜下來後,皇上一聲冷喝:“陳謐?”
在地上跪伏許久的司天監監正陳謐聽皇上呼喚,身上便是一凜——他適才早已將天象預言說了個通透,如今若想反口,讓皇上咬死連氏,便不免暴露了自己。
左思右想過後,陳謐隻好把心一橫,叩首道:“皇上,天象所指微臣已然和盤托出。至於到底是誰…還需皇上聖鑒啊!”
“廢物!”
“——陛下,老臣已然曆經三朝,享盡榮寵。”蠡侯的聲音仿若濁浪淘沙過後濾下的金沙般沉靜古樸,“老臣若真是有損大衷國運的不祥之人,還請陛下莫要顧念情分,舍老臣殘軀,保社稷安寧。”
“蠡侯這是什麽話,昔年若沒有你,何來今日的刈州?怎麽就到了非要舍一取一不可的地步了呢?”皇上蹙著眉頭,為難良久,“天象不明,這些日子你不妨別再入宮,權且避一陣再說…陳謐?”
陳謐一凜,再度叩首道:“——禁足府中,免得衝突了龍脈。如此試上數日,再看天象變化,倒也是可行之法。”
“如此便好,那蠡侯…你便先在蠡府安養數日。至於連氏,朕會也命人將她挪出太子府,遠離潛蛟泉。”皇上沉吟道,“如此,再看這大雪會否停歇,天象有無變數吧。”
陳謐應了一聲,汗水已然滑出發間,無聲的滴落在了大殿細密的地毯之上。
——
我是下午被攆出太子府的。
皇宮裏來的人說的並不明白,在關雎和蒹葭軟硬兼施的盤問之下,才說天象有示,我有衝煞龍脈之嫌,須得遠離潛蛟泉,在外暫避些時日。
這廂不由分說,我被他們攆出了太子府。踏著刈州城中厚重的大雪去到西市,蠡府的大門卻怎麽叩也不開。還是最後外院大營的禁衛軍來傳話,說侯爺此刻在府中安養,請我這些天都不要上門打擾了。
我一頭霧水,隻好再度踏著茫茫夜色和皚皚積雪回到了東市。一進桃銷樓的大門,卻見薩容和花姨已經在前堂等了許久,竟像是知道我今日會過來的一般。
“花姨,我——”
“——前頭人多眼雜,回去再說…薩容……”
薩容朝花姨點了點頭,拉著我的手便徑直往後樓去了。路過後院的時候,正好碰見宛秋和段冥提著燈籠,正在和小廝們忙著將院中老桃樹下的酒壇子一壇壇搬回庫房。
“歸螢回來了…”宛秋忙碌中向我莞爾一笑,“今春本想釀些枇杷酒和青梅酒,受些花粉還能香醇許多。誰知這些天的大雪,哪裏還有桃花會開呢…你們先上樓,我們忙完就到。”
我點了點頭,再去看段冥,他卻一直有意的躲避著我的目光——上一次卓影否定了我罡風旗旗主的身份,而我則並未出言反駁。想來段冥也正是因為這個,才一直心中有氣的吧。
這廂薩容已然拉著我上了五樓,一進屋薩容便將房門重重關上,撣著肩上的浮雪走向了房中的暖爐。
“歸螢,是白曉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