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黎明
“皇上!當時太子殿下已經怒到極處,太子妃娘娘怎麽勸也勸不住啊!”關雎繼續哭道,“娘娘見李大人全府被殿下殺了個幹淨,怕殿下傷及奴婢二人,這才迫不得已,打昏了太子殿下!皇上若要責怪,奴婢甘願領罰,還請您千萬不要遷怒於太子妃娘娘啊!”
蒹葭也哭道:“是啊皇上!娘娘都是為了護奴婢周全,才損傷了太子殿下貴體,至於太子殿下腰傷,的確不是娘娘所為!還請皇上明察啊!”
耿禦醫聞言,再度向皇上深深拜下:“皇上,微臣適才看到,倒在耳房的一個小子手裏拿著一根沾血的木樁,看那木樁的尖頭,似乎與太子殿下的傷口吻合。皇上若要查,微臣可以將那木樁取回宮中,與所有禦醫共同鑒定……”
“——夠了!”
皇上一聲暴喝打斷了耿禦醫,額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幾乎生生抻平了適才深深皺成的溝壑。
聽到現在,我也漸漸明白過來。宮幡從未被李轅所救,宮幬自然也不會提刀前來血洗員外府。
原是我今晚來得遲了。是宮幡,是他布下這一場局,將自己丟失糧草之禍頂了出去,又滅了李轅的口,順帶將刺客之事嫁禍到了宮幬頭上。
一箭三雕。
隻是如此精密的籌劃——誘宮幬出府,叫出關雎和蒹葭替他說話,又買通耿禦醫作偽證,最後回到宮中向皇上求救……短短兩個時辰,他怎麽能想得如此周全?
還有李員外這一院子的屍體,難道也是…?
“皇上!太子妃娘娘真的是身不由己啊!”蒹葭的哭聲打亂了我沉沉的思緒,“娘娘擊暈了太子殿下,便連忙叫奴婢等回太子府找五皇子,請五皇子回宮求助皇上!娘娘也不想看到這一切啊!”
“是啊皇上,平日太子殿下無論如何責打娘娘,娘娘都從未訴過半句苦!我們娘娘真的不是有心生事之人啊!”
“責打?”
皇上露出幾分疑惑之色,而我也是一頭霧水。卻見關雎突然抓起我的手臂,狠狠將袖管擼了上去。昏黃搖曵的火光之下,我無比吃驚的看到幾道明顯的淤青,赫然出現在我原本白皙細嫩的手臂上。
“皇上明鑒,自太子妃娘娘入府以來,便頻頻聽太子殿下怨恨三皇子好大喜功,野心勃勃,又抱怨五皇子去年離宮出走,自己費心尋找,又被皇上您訓斥沒給幼弟做好表率。”關雎哭得梨花帶雨,似是委屈至極,“娘娘聽殿下說自己弟弟這樣的話,隻好開口規勸。哪知道殿下就又打又罵,說娘娘本是賤民出身,沒有資格管皇室之事!還說…還說……”
皇上見關雎不敢言語,忍不住惱怒問道:“他還說什麽?”
“殿下還說,所有人都不拿他這個東宮放在眼裏。前些日子三皇子在宮中當麵頂撞,他已經施威懲罰三皇子閉門思過,如今五皇子又冒出頭來,非得找個機會一並收拾了,才能叫滿朝野知道了他這個太子的厲害!”
“孽畜!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他但凡有個太子的樣子,誰又敢不將他放在眼裏!”皇上已是暴跳如雷,“便是他三弟僭越些,他五弟又何曾招惹過他,需要他來一並收拾!”
“父皇…三哥恭謹殷勤,大哥都會挑出錯處橫加責罰。兒臣本不受寵,偏偏最近又總有朝臣略過大哥,向您進言由兒臣征兵離寒,試問大哥怎會不妒?”宮幡嗚嗚咽咽道,“隻是…隻是兒臣想不到,大哥會如此狠心,竟然想要兒臣的性命啊!”
我聽見皇上身後的侍衛中傳來一陣窸窣的議論聲。
“他已是儲君,擁有了所有的一切,他還妒忌你什麽?”皇上雙眼通紅,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傳朕旨意,太**幬荒誕狂悖,狠戾瘋魔,妒忌兄弟,淩虐新婦,罔故國法,草菅人命。著押入鬼獄,由刑部審問!”
侍衛聞得皇上此言,答應著便抬起昏迷不醒的宮幬退了下去。我心驚不已,早已說不出一句話來,便由著自己被關雎和蒹葭架起來,向皇上深深拜下。
“謝皇上為太子妃娘娘做主!”
“太子妃?連氏,當初你爭破頭來做這太子妃,如今做得可還遂意?”皇上的眼神裏有明顯的鄙夷,“罷了,既然幬兒也並不珍愛你,今日朕便做主,許你同他和離吧!”
“皇上…”
“——不必多說,朕累了。你義父尚未班師回朝,你便照舊回太子府,等朕來日的安排吧。”皇上不再看我,轉身欲走。“幡兒,隨朕回宮。”
“父皇!”宮幡止了哭泣,一雙眼睛卻仍有些紅腫,叫人看著不免心疼,“大嫂——連姑娘今晚受了這樣大的驚嚇,又隻帶了兩個侍女出來,還是由兒臣送她回太子府吧?”
皇上回頭望了望宮幡,良久方點頭道:“也好,帶上幾個侍衛,免得回宮時候再遇上什麽危險。”
宮幡對皇上這句頗為關心的話似乎有些意外,愣了片刻,便深深揖了下去。皇上的聖駕不久後撤出了這擁擠的小院。我和宮幡由十名侍衛護送著,一路回到了太子府,彼此並不敢輕易說話。
直到送到太子府的潛蛟泉,宮幡才轉首對那些侍衛道:“前頭便是太子府內院,你們幾個提著劍進去了也不像樣,還是我將她送回去,你們便在這裏等著我吧。”
侍衛齊聲應下,宮幡便引著我回到了我的小院。這一路我也不敢說話,生怕再被宮幬或是皇上的什麽眼線聽見。直到回到房間,關雎和蒹葭關上房門看守在外,我才些許鬆了口氣。
“是你做的嗎?”
“什麽…?”
“便是李轅要找宮幬,也不會選在這種時候。你是怎麽把宮幬引去員外府的?”
“我…我差人遞話給大哥,說你深夜去找李轅,大哥看你不在府裏,便馬上去找了。”
我的心一陣揪痛。是啊…也唯有拿我當借口,宮幬才會因為顧及我的名聲和安危,選擇隻身一人前去員外府。
我舉起手臂,將袖子褪到手肘,指著自己小臂上的寸寸淤青道:“這個呢?”
“昨晚在桃銷樓,我聽見薩容姑娘和宛秋姑娘在房裏,談及你與段冥是互融之身一事。晚上…我便求段冥幫我這個忙,叫他不要同你講。”
“才第一次來桃銷樓,你倒學會聽人家的牆角了。”我微微冷笑,“那耿禦醫呢,你是怎麽收買他幫你對付宮幬的?”
“什麽收買…”宮幡的眉頭微微蹙起,“我是唯一尚未出宮開府的皇子。我和母妃日日在黎貴妃的眼皮底下,若想安心過活,平日自然要好生拉攏幾位禦醫!”
“可是今天他在皇上麵前的那番話滴水不漏,若沒有人教他怎麽可能說得出來!”
“是我教的,那又如何啊?”宮幡的聲氣也揚起幾分,“父皇向來偏寵偏信,我若不盡量把戲做全,他怎麽可能舍得動大哥!”
“是啊!我也不明白!”我聽見自己尖銳的聲音有些許哭腔,“宮幬又沒有招惹我們,你為什麽非要動他啊?”
“誰說他沒有招惹我!”宮幡突然一聲怒吼,“是你說日日與他相處,守著清白過得艱苦!他的性子我們都知道,我豈能容他對你虎視眈眈!”
“我說我過得苦,你便即刻想出這樣周全的算計來陷害他。”冷笑著,一滴淚水意外的從我眼中滑落下來,“宮幡,怎麽我一直不知道,你會有如此陰毒老辣的計謀?”
“我陰毒老辣?”宮幡怒極反笑,“我做這一切還不是為了我們的未來,你現在說我陰毒老辣!難道你想一直做宮幬的太子妃,然後做他的皇後嗎!”
“——我沒有!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在想你,我也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好的未來!”我已是泣不成聲,“可是宮幡,我們的未來不應該是沾滿無辜者的血的……你不能為了我們的未來,就殺了員外府那麽多人命啊!”
“我若不殺他們,你我哪裏還有命談什麽未來!”宮幡的怒吼完全蓋過我的哭聲,“若不是我昨晚及時滅口,今日天亮時分李轅就會入宮麵聖!若不是我找關雎蒹葭為我們作證,父皇就會要了你的性命!你怨我算計宮幬,可你可曾想過,若沒有我的算計何來你們今日的合離?你怨我殘殺無辜,可你可曾想過,昨晚他們不死,今天死的人就會是你!”
淚水決堤而落,我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閉起雙眼,扶著圓桌向下蹲去。迷蒙的黑暗中,我感受到宮幡悄聲走進,用他強健的臂膀扶住我的雙手,並將他溫柔的雙唇覆上了我的額頭。
“宮幡…我不想這樣。”
“相信我,歸螢。都會好起來的。”
宮幡將我抱回椅子上,不等我再說一句,便轉身大步而去。關雎和蒹葭許是聽見了適才房中的爭吵聲,連忙進來一左一右抱住了我。朦朧的淚眼間,我看見門外宮幡堅毅而冰冷的背影,在一縷慘白的黎明陽光中漸行漸遠,直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