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別苑調虎計
不由分說的,我被送上一架馬車,由著宮人驅使,連夜送到了刈州城外的別苑當中。
臨行前,饒是宮幬如何哭求,皇上也態度堅決,堅持要將我隔離。宮帷和宮幄添油加醋,連聲催促著宮人快些將我送走。倒是宮幡沒有讓我憂心,隻呆呆立在眾人身後,死死的抑製住了臉上的擔憂之色。
“太子妃娘娘,這裏雖是皇家別苑,但已荒廢許久,並無宮人照料。您的侍女會被隔離在太子府中,所以這些日子便要委屈您自個照顧自個了。”送到了地方,那宮人掩著口鼻坐在馬車上遙遙向我喊道,“皇上的旨意,明日午間會有宮人為您送來湯藥飯食,每日僅此一趟,您便姑且委屈些吧!”
那宮人說完,便像躲避洪水猛獸一般,忙不迭駕著馬車回去了。我環視著這死寂空蕩別苑,這地方原是四間四合的房子,圍成的大院空曠寂靜,在這夜風中是那般的陰冷恐怖。我身上不由生起一片雞皮疙瘩,再度劇烈的咳了幾聲,小跑著回到房中生起一盆炭火。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患了疫症的……我又慌又怕,蜷起身子縮在床上,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張富人家小妾屍體慘白的麵容。
難道是那個時候染上的?
身上的疹子再度傳來鑽心的癢,我咳得厲害,頭腦又暈又沉,幾乎已經沒有了下床的力氣。想喝口水,卻見這房中空空蕩蕩,哪裏還有案幾茶杯呢。
我今夜若死在這裏,隻怕也沒人會發現的吧。
如此想著,我便迷迷糊糊的昏睡了過去。夢裏淨是厲鬼模樣的小妾,一臉的皰疹膿瘡,伸出慘白幹瘦的手對我窮追不舍……
“歸螢,連歸螢!”
我被陽光刺得緊閉著雙眼,似乎有人在搖晃著我的肩膀。我緩緩睜開眼睛,卻見一個模模糊糊的慘白麵孔正在麵前凝視著自己。
“鬼啊!”
我一個激靈從床上坐起,閉緊眼睛一通亂撲。那女人便尖叫起來,掙紮著向後躲去。
“歸螢別怕!是我啊!”
我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雙溫暖而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迎麵便能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呼吸。這味道如此熟悉,熟悉得令人心安。我緩緩睜開眼睛,看清眼前人的麵目之後,淚水便瞬間流了下來。
“——段冥!”
段冥長舒了一口氣,笑著與身後的薩容交換了個安心眼神。
“到底是你們兩個的感情深,一叫就叫醒了。”薩容朝我白了一眼,“你再不醒,我就要被你打死了!”
我大笑起來,像這樣的開懷大笑,上一次已經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這一廂段冥與我從陵光山分別,總有半個多月了。如今乍然相見,自是十分歡欣。而薩容又是比段冥更有本事的人,一睜眼便在這孤立無援的別苑看見他們兩個,又叫我如何不喜出望外呢?
“段冥,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你們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啊!”
“按原本的路程,我今日原該到益陽探望甘來的。”段冥拉過我的手笑道,“可是昨晚上我的身上突然無緣無故發起了疹子,我料到可能是你在刈州遇上了麻煩,便快馬加鞭連夜趕了回來。回來之後回到桃銷樓,姬前輩告訴我她已帶你去過益陽,還有你在益陽決定入太子府一事,京中疫症一事,還有她飛岩旗探子探到太子妃被送到城外別苑的消息,聽到消息,我們便來找你了。”
“什麽姬前輩啊,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似的。”薩容再度白了一眼,轉首向我道,“我本也知道你被送出宮來的消息,隻是以為又是你的什麽謀劃,便沒有輕舉妄動。若非段冥出疹,我也不會帶他來找你了。”
我下意識的擼起袖管望向自己的胳膊,卻驚訝的發現自己昨夜腕上那般眼中的皰疹已然消去大半,不過隱隱泛紅而已了。
“我們倆來找你之前,我替段冥看過了他身上的疹子。”薩容道,“這原不過是些尋常的蟾毒導致的,我熬了解毒的湯藥給他服下,立時便沒有那麽癢了。”
“蟾毒…?”我心中疑竇叢生,“聽你這麽一說,我昨夜的眩暈和咳嗽,今早也好了許多。那這麽說,我並非患了疫症嗎?”
“開什麽玩笑,你是習武之人,體內真氣充盈,尋常的病毒邪祟又怎能入你的體?”薩容笑道,“這疫症雖然厲害,發起病來卻也有個過程。像你這般傍晚驟然發病,身上生疹的,必然是誤食了什麽東西才是。隻有你說的眩暈,咳嗽……”
“這些症候我昨晚卻並沒覺出。”段冥搖了搖頭,“你我雖為互融之身,卻唯有血脈相連。你若真的得了疫症,我不會隻有出疹子這一種症狀的。”
“照你這麽說,歸螢便是吃壞了什麽東西了?”
“哪裏是吃壞了東西,這分明又是宮帷的詭計!”我咬緊牙根,細細回想,“錯不了!昨晚宴上,宮幄便曾向皇上提及我接觸過疫症病人屍體一事。一定是他們事先在我的飲食中,下了能夠讓我生出與疫症相似症候的毒物,否則他又怎會事先鋪墊一句,引得皇上對我生疑,看見了我的疹子便認定我得了疫症呢!”
“唐唐皇子,心思竟這般齷齪…”段冥明澈的眼中閃爍著憤慨的光,“他們為何要做這樣的事!”
“你不知道,這對兄弟行事一貫如此。”我冷笑道,“他們誣陷我得疫症,隻怕是為了借此潑太子府髒水,進而扳倒東宮才是!”
“即便如此…”段冥為難的看著我,“歸螢,你又何必苦苦維護東宮呢?”
“這個我日後再同你解釋,我想維護的也不光是東宮。”我說完便有些後悔,隨即又恨聲道,“既然已經識破了他們的詭計,我現在就要回宮告訴皇上!”
“你冷靜點,皇帝既然逐你出宮,必然已信極了你身患疫症。此刻你貿然出去,隻怕沒見到皇帝,便先被侍衛亂箭射死了。”薩容沉聲道,“何況三皇子他們既然對你用了藥,為免你藥力散去發現端倪,必然會想辦法保持住你疫症的症候。”
“是了,昨晚的太監曾說,每天中午會送餐食給我。”我恍然道,“宮帷既然在我昨日的飲食中下藥,自然也有本事買通宮裏的人,在以後我每日的食物下藥。”
“既然如此,與其自投羅網,不如以靜製動。”薩容冷靜道,“到時等宮裏給你送飯的人來了,你換上她的衣服溜回宮去,到時把毒藥呈給皇帝看,他們的詭計就算是敗露了。”
我們如此盤算著,轉眼便到了午間。
午時一刻,果見三個蒙著麵的太監來到了別苑,而在他們身後,還烏泱泱跟了許多侍衛,足有四五十人的樣子。
“好大的陣仗,”我坐在院子裏老柳樹下的石凳上,對為首的太監冷笑道,“不過送個餐食藥飲,還勞動宮裏這麽多人手。”
“太子妃娘娘身份尊貴,我等自當小心伺候。”
那太監麵無表情,取過一個食盒,拿出了兩盤菜食,一碗白粥並一碗湯藥放到石桌前,躬身繼續道,“請太子妃娘娘服藥用膳。”
我掃了一眼飯菜,轉首道:“我若不吃,你們就站在這裏看著不成?”
“回娘娘,皇上的意思,要奴才們看著娘娘用過膳才可離開。”
“是皇上的意思還是宮帷的意思啊?”我冷笑道,“我若執意不吃呢?”
“娘娘若自己不用,奴才依旨,便須得勞動侍衛大哥們伺候娘娘用膳了!”
“嗬,你且先看看還勞動得了誰吧。”
那太監一驚,轉身回望,卻見院中除他以外的所有人早已暈倒在地。薩容和段冥從房頂飛身而下,薩容得意的看著一地不省人事的侍衛,輕輕拍了拍手,掌間便揚起一陣殘留的豔粉色煙塵。段冥皺了皺眉,捏起鼻子向前兩步,一把抓住那太監的脖子,將其按在了地上。
“你們…你們是什麽人!”
薩容不由分說,左手端起藥盞,右手掐住那太監的嘴,便將黑黃的藥湯生生灌了下去。果不其然,那太監喝下藥後不到一炷香四肢無力,通身生出紅色的皰疹,癢得在地上連連打滾。
“歸螢…”薩容眯著眼睛緩緩道,“昨日你是什麽時候發的症候,發症的時候也像他這麽…這麽難過嗎?”
我也有些疑惑,昨日在太子府時便覺眩暈無力,到出疹被發現,卻已隔了大半天時間。的確是和這太監的反應不大一樣。
“或許你內力精純,同樣的毒發在你身上,症狀便會輕些,慢些。”段冥猜測道,“又或許是他怕你在太子府中便發現異常,無法在宮中當著皇帝的麵誣陷你,所以昨日減輕了藥量?”
“若是如此…”我凝眉看著伏在地上慘叫不已的太監,“那他今日送來劑量這麽濃的藥,就不怕被我發現其中蹊蹺嗎?”
“——旗主!”
我與段冥薩容俱是一驚,轉頭向聲音傳來的別苑門口望去。卻見氶鉞一臉驚慌,飛奔得麵紗掉了也渾然不覺。他似乎未曾注意到我身邊的旁人,一邊狂奔一邊喊道:“旗主不要動那飯菜和湯藥,三皇子下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