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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重回桃銷樓

  “好了,氶鉞,勞你掛心,如此深夜還想辦法出宮找到氶斧來內獄尋我。隻是今夜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接下來我還需親自去一趟西市的槐花街,暫時也沒有你們的事了。”我向宮幡的方向眨了眨眼,“若沒有其他事,你們便各自回去,依舊為我探聽消息吧。”


  氶鉞仍舊擔心的盯著我,而氶斧卻聽懂了我的暗示,按下兄長的頭向我拜過,便撿回翻牆的繩索,縱身一躍爬上去了。


  “既如此,旗主萬事自己小心,屬下仍舊回三皇子身邊,有消息一定立即通知旗主!”


  氶鉞似乎仍不放心,卻也意識到了自己適才的種種表現實在不妥。糾結幾許,他終於再度向我拜下身去,往內宮的方向奔去了。


  薩容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方才陡然從腰間抽出玉裳劍,不由分說向宮幡走去——


  “哎!薩容!”我在她將劍抽向宮幡脖子的一瞬間擋在前麵,“你這是做什麽?”


  “你的這位朋友怕是早就想殺我了。”身後的宮幡伏身準備迎戰,語氣卻仍保持著他一貫的閑適輕佻,“剛在獄裏,你就沒想讓我出來吧?”


  “明知故問。你若是我,你會不動手?”薩容對宮幡的話很是不屑,她對我嚴肅道,“他是大衷皇子,適才我們的話他都聽到了,我豈能留他活命?”


  “我知道,薩容,你聽我解釋……”我思緒急轉,一時卻也不知如何講起,“說來話長,我也不知道怎麽解釋,你先把劍放下好不好!”


  “歸螢你瘋了!你我在尾教身居高位,倘若他把今日的事告訴了皇帝,你可曾想過對尾教,對桃銷樓便是滅頂之災啊!”


  “我知道!”我急得索性退後兩步,張開雙臂擋在宮幡麵前,“可他不會的,薩容,我向你保證,好嗎!”


  薩容定定立在原地,顯是不曾料到我會如此護著宮幡。良久,她似乎才勉強被我說服,緩緩放下了玉裳劍。


  “他日出事,我若不管花姨和宛秋,獨善其身離開桃銷樓,你可不要怪我。”薩容將劍收回腰間,背對過去道,“今夜的事明天向我解釋清楚,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回去吧。”


  我感激的朝薩容的背影點了點頭,轉身拉過宮幡的手:“剛才的事我等下再解釋,這裏到底是皇宮,我們隨時會被人發現,還是先出去吧——”


  “我不走。”


  我沒有想到宮幡會突然掙開我的手,不可置信的回望向他。


  “你什麽毛病!這個時候還耍性子?”


  “我沒有耍性子。你出去尚有桃銷樓可回,再不濟還有太子府。可是我的家,就是這裏啊…”宮幡的眼神黯淡得令人心疼,“我若走了,隻怕父皇便再也不會信任我。歸螢,你不懂,你不懂我在這裏的處境。你先走吧,我會回到獄裏。等你在外麵查清了真相,我再清清白白的出去。”


  “宮幡……”


  “眼下三哥四哥被父皇絆在宮裏,你明早再去尋那匠師的家人也不遲的。”宮幡認真道,“護好自己,才能回來救我,我相信你,歸螢。”


  他再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最後向我笑了笑。恍惚間,我似乎看見他明澈的眼中有閃爍的淚光。然而尚未看清,他便已經轉過頭去,大步走向內獄的大門了。


  同薩容翻牆出宮的一路,我都在想著宮幡臨別時那淒然而又充滿希望的眼神。


  “你到底為什麽這麽相信他啊?若是隨我們出宮了還好,你居然還同意他自己留在皇宮,那他豈不是隨時都可以同他的皇帝老子報信了?”


  回到桃銷樓已是淩晨卯時。穿過寂寂無人的前樓,我隻是沉默的大步往後樓自己久未踏足的廂房走。跟在我身後的薩容見我不言語,仍舊不依不饒的絮絮不停,“還有你那個手下,雙生子裏的哥哥,叫鉞的。歸螢,我不懂你們罡風旗的規矩啊…隻是他今夜對你的態度,是否過於擔心了?”


  薩容這話倒是不假——之前幾次見鉞,他都是如機器人一般沒有半分情緒。而今日對於我被打入獄的反應,卻是完全超出了一名死士對自己旗主該有的關心。


  總不該是擔心我就此被殺,罡風旗會倒台吧……


  有一絲曖昧而超乎倫理的猜想從腦中湧出,隨即便被我狠狠否定。


  氶鉞…他不會的。


  “歸螢!”


  那是我許久未曾聽到的如仙籟一般的聲音。我驚喜的抬頭,果然看見宛秋披著一件毛毯,正坐在五樓的樓口。


  “宛秋!”


  “薩容一走我便坐在這裏等你們,怎麽這麽久才回來啊!”宛秋一把拉過我的手,盈溢著喜悅淚水的雙眼上上下下對我打量個不住,“這一走便是這許久,一定又受了好些苦吧,快給我看看,可傷著了……”


  我心裏暗暗感激宛秋沒有一見麵便劈頭蓋臉的詢問我為什麽會進太子府,為什麽會成為太子妃或者為什麽會卷進今夜紛爭的瑣事。或許這便是宛秋的貼心之處,有的時候,不去問反倒比無微不至的噓寒問暖更令人感到安心。


  或許靈魂深處,她和楚河都是一樣,堅定的,永遠無條件的相信著朋友的吧。


  “我還好,有薩容在,萬事周全。說到受傷,宛秋,卓影她——”


  “——噓。”


  宛秋用白皙纖長的玉指抵住櫻唇,又搖著頭指了指樓上,暗示不要吵醒花姨。


  “我先回房看看,”薩容輕聲做了一個睡覺的姿勢,“還有人在。”


  宛秋點了點頭,目送薩容回了房間,便拉起我的手,放輕腳步往相反方向,我的廂房走去。


  “如今我在桃銷樓管事,便搬到了六樓花姨的臨房。”宛秋推開門引我進來,“薩容房間每每有客住局,我又怕把人帶去我那驚動了花姨。便權且把卓姑娘安置在了你這裏。”


  宛秋將我攔在內閣的屏風口。遙遙看著身上覆著棉被,臉上卻仍青紫連片的卓影,我便鼻子一酸,啪嗒啪嗒滴下淚來。


  “人都找到了,你瞧你…”宛秋輕聲責備著,手上卻拿起絹子為我拭著淚水。“我好不容易才哄睡的,你可不能給我吵醒了。縱有千句萬句,好歹明兒一早再說,好不好?”


  宛秋語氣溫柔,吹在耳邊人便酥了。她拉過依依不舍的我離開房間,迎麵正好碰上了走出房門的薩容。她見我哭得傷心,便拉過我另一隻手,向自己的房間歪了歪腦袋。


  “又續了些醉心香,至少要睡到明天晌午了。”


  我與宛秋忍俊不禁,三個人彼此挽著手,便往六樓宛秋的廂房去了。


  宛秋的廂房正鄰著花姨的房間,便是當日我偷聽到花姨與樓裏姑娘密會的賬房旁邊。三個人躡手躡腳的進了門,宛秋點起一盞蠟燭,我才驚訝的發現這間廂房如此富麗豪華,竟比樓下我的那間還要大一倍。所有的家具桌椅都是上等的金絲楠木,屏風和牆壁上的雕花典雅精美,奈何宛秋的性子簡素,如此闊氣的房間中除了幾件必要的家具和幾盆花樹,便再無其他了。


  “看呆了吧,人家什麽都沒做,便平白給樓裏添了五百萬兩的進賬,可怪不得花姨偏心了。”薩容促狹的對我笑著,直直躺在內閣巨大的床上,“好在這床夠大,足足比正常的大出四倍不止,便是我們三個同住也足夠了。”


  “是啊,歸螢,你便歇在我這吧。”宛秋換過寢衣,端著蠟燭走進來笑道,“近來薩容有客住局,也都是上來與我同住的。”


  “倒便宜了她了。”我白了一眼大咧咧躺在床上的薩容笑道,“宛秋是我的好姐妹,你能睡這麽好的床可是借了我的光,怎麽連一句感謝也沒有?”


  “你別做夢,你問問宛秋是跟你好還是跟你好,”薩容打著哈欠,在空中朝我虛踢了一腳,“今晚是誰連夜闖宮救你,還要我來謝你……”


  “好了好了,忙活了一晚上,你們也不嫌累。”宛秋也爬上床來,笑著分開廝打在一團的我和薩容,“在我的地盤就要聽我的話,都不許再鬧了,明天還有好些事呢!”


  我們三個嘰嘰咕咕的擠在溫暖的被子裏,許久才安靜下來。聽著炭火劈劈啪啪的聲音,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適安閑——上一次睡在桃銷樓,已經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了。


  腦中不斷湧出今夜的一切,慶頊殿前的侯爺,皇上,黎貴妃和瀛妃,汧淇池裏獨自吹著陶笛的宮幡,從焰火中爆出的飛刀,遍體鱗傷的卓影,以命誣陷宮幡的焰火匠師,還有從天而降,憂心失態的氶鉞……


  身邊的薩容和宛秋已經傳來勻稱而低沉的呼吸聲,我這才想起,因為我的緣故她們已經折騰了一整夜。愧疚之間,頭腦便昏昏沉沉的隱隱作痛起來。


  我不悅的翻了個身,企圖將腦海中塞滿的紛亂瑣事拋開。然而胸口又突然傳來一陣酸痛,仿佛被什麽硬物硌到了一樣。我惱火的伸手探去,卻意外的掏出了一把幹硬的奇怪物什。


  映著夜色,我才看出,那是宮幡給我的稻草小花。


  心裏沒由來的湧出一股濃烈的暖意,腦海中的紛亂霎時蕩然無存。


  有他在,我總是安心的。


  我微笑著再度將那朵醜陋的花塞回胸口,再閉眼的一瞬間,便落入了甜蜜而真是的夢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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