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卓影
“太師…”宮幬怔怔對侯爺道,“您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太子勿怪。許是老臣為官一生,為人難免變得世故淡漠,不像你們兄弟這般熱血意氣。”侯爺苦笑著,轉首對皇上揖下道,“當然,皇子們都是陛下的至親骨肉,陛下選誰都沒有問題,便是要把這人押去蠡府,那我禁衛軍,也勢必徹夜守護,為陛下分憂。”
“老東西…”皇上斜眼睨著侯爺笑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此事朕用不著你,你便回府去吧。順便去趟元武殿,放大家各自出宮,都嚇壞了,幫朕好生安撫著些。”
“老臣遵旨。”
侯爺最後向皇上笑了笑,便獨自往前頭元武殿去了。
大家屏息斂氣,等待著皇上的吩咐。而皇上不過沉默,目光在自己的兒子們之間來回探詢。
良久,他才終於開口,用毋庸置疑的語氣對著眾人道:“好了,天色已晚,嫌犯便暫押宮中由侍衛看管。你們也都累了,別折騰著回府,都留在宮裏歇息一晚吧。”
這樣的安排,無疑大家都沒有如願。然而皇上旨意既下,便是沒有再分辯的餘地。
“父皇,這大哥與嫂嫂尚未大婚,若是同留宮中過夜,是否不妥啊?”
皇上瞥了一眼宮幄,便向我道:“為免口舌,你今夜便自行回太子府吧。”
宮幬不情願的還欲再說,卻已被我拉到了一邊。我沉聲囑咐道:“殿下,今夜之事蹊蹺,依妾身看,必是有人衝著您來的。您留在宮中也好,隻要您今晚好生歇息,不要妄動,皇上對您的疑心便會消去大半,您聽懂了嗎?”
宮幬聽得一臉驚惶,見我神色莊肅,便也鄭重點了點頭:“好連兒,虧得你冰雪聰明,提醒了我。我一定按你說的做!”
我對宮幬笑著點了點頭,皇室一行人便往後頭去了。我思緒紛亂,獨自往元武殿的方向走著,走到宮道,迎頭便看見了一乘轎輦,關雎和蒹葭站在輦旁,正自焦心的等待著我。
“姑娘!”
還是關雎先看到了我,兩個女孩便興奮的向我跑過來,一左一右攙過了我的手。
“…姑娘!”蒹葭扶過我的右臂,看見那一道凝固的血痕便驚恐的瞪圓了眼睛,“姑娘您受傷了!”
“小傷,不妨事的。”我疲憊的搖了搖手,“你們怎麽會在這裏等我的?”
“原是奴婢去假山林子裏查看,繞了許久,才看到一群太監正在責打一個小宮女。”關雎道,“那小宮女被打得滿身是血,半條命都沒了。奴婢實在看不過去,便喝止了那些太監。待奴婢背著那小宮女出了石林,您已經不在林子外頭了。”
“原是我覺得冷了…等不及你,便自己回慶頊殿了……”我有些尷尬的恍惚道,“然後呢,你把那小宮女安置到哪裏了?”
“能安置到哪裏呢,她人已經昏死過去,奴婢瞧著也問不出她是在哪當差的,便將隨身帶著的人參養榮丸喂她吃了一顆。正不知該如何處置,便迎麵遇上了蒹葭。”
“奴婢見那小姑娘著實傷得不輕,隻怕扔下她便會害了她的性命,便想和關雎抬著她先回慶頊殿,好歹保住了性命再說。”蒹葭心疼道,“奴婢二人抬著她走得慢,還沒等到慶頊殿便看見各宮娘娘的鑾駕急匆匆的回來了,一打聽隨行的宮人,果然是出了事了。”
“奴婢們一聽便急了,趕著回去找您,誰知道後頭五殿下竟趕了上來。”關雎接道,“五殿下看見我們抬著一個遍體鱗傷的宮女步履匆匆,便問了一句。誰知道我們一說是您的人,五殿下便讓我們不要回慶頊殿,隻備好轎輦在這頭等您便是了。”
我心中明了,宮幡當時就已料到慶頊殿情勢危急,宮帷宮幄或許會趁機發難。便先安頓好了關雎和蒹葭,他自己火速趕來,對我施以援手。
“我們也不明白五殿下的用意,見他說得唬人,便照做了。”行至輦前,蒹葭掀開棉簾扶我上去,“如今那昏迷的小宮女還在轎輦裏安睡,隻怕回府路上,要委屈姑娘同她擠一擠了。”
我爬上轎輦,果然看見裏麵倒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女孩。她遍體鱗傷,身上沒有一處完整的,沒有血漬的衣料。我看了不免心驚,到底是犯了什麽樣的過錯才會被這般責打,使得這樣一個年幼的女孩,在睡夢中仍自戰栗難安,囈語不斷。
在目光順著身體移至她的臉龐時,我的心髒遽然緊縮,泵出的鮮血幾欲衝破周身的血管,直逼得我負痛喊出了聲。
“姑娘…”外頭的蒹葭聞聲問道,“出了什麽事嗎?”
我想要回答,聲音卻在喉間被凍結。心跳越跳越快,簡直仿佛要從我的口中蹦出來了一般。這宮女的模樣,竟和我那日思夜想的故人們的其中一位長得一般無二——
“——卓影…?”
聽見了我微弱而戰栗的呼喚,那宮女身體冷不防抽搐了一下,劇烈的痛楚使得她在昏迷中皺緊的眉頭。她的睫毛顫抖著,然後,極其努力的,她睜開了雙眼。
“歸螢?”
淚水幾乎是同一時間從我和卓影的眼中奪眶而出。她掙紮著伸出凝固著鮮血的手想要觸碰我,誰料一個顛簸,卻將她生生從座上顛落下來。
“——姑娘!怎麽回事…”外頭的關雎驚道,“快停轎!”
轎夫得令,連忙放下轎輦。我一把跪下去抱住卓影,緊緊摟著她,已是泣不成聲。驚惶的關雎和蒹葭擠了進來,卻已被裏麵的光景驚得呆了。
“歸螢…歸螢,真的是你嗎?”淚水劃過眼角的傷痕,卓影臉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在抽搐,“我以為…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是我,卓影,我是歸螢啊!”我心疼得仿佛千百把刀子刺入心髒,“我來晚了,是我來晚了,我終於找到你了!”
“歸螢…我好疼……好疼好疼,”卓影的聲音已經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了,“我在這裏,真的快要死了,我…真的快要,真的受不住了……”
卓影說完最後一句,拽著我衣領的手便無力的鬆脫下去。我哭喊著猛烈搖動她疲軟的身體,卻被關雎和蒹葭連忙按了下來。
“——姑娘!姑娘您不要激動,這位姑娘不過是虛弱昏迷,並無大礙,您這樣會傷到她的呀!”蒹葭一邊壓著我一邊安撫道,“這位姑娘既是您的朋友,太子府必定全力救治,您先不要著急,萬事好歹等回了府再說啊!”
我看著被關雎抱在懷裏的卓影,模糊的淚眼一分分清晰了起來。關雎和蒹葭怕我再度情緒失控,索性留在轎上陪著我。等到情緒完全穩定下來,我便將今夜慶頊殿前發生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她們。
“如此說來…”蒹葭聽我說完,沉肅悄聲道,“倒很像是三殿下的手筆。”
“不是像,我可以確定是他。”
我回想起宮帷今晚諱莫如深的神色,心中便愈發篤定。然而一同想起的,還有皇上看著自己四位兒子的眼神。“隻是我怕皇上…他對誰都有疑心了。”
“對誰都有疑心?”關雎凝眉道,“姑娘是指太子殿下嗎?”
“太子殿下如此積極的要將疑犯帶回府中,難免惹人起疑。”蒹葭憂心的看著我道,“今日皇上遭此大禍,勢必敏感至極。隻怕就連聞訊趕去慶頊殿的五殿下也要被連累了。”
“什麽…不至於吧,那可都是他的親兒子啊!”
“最好是隻一人有嫌疑,要麽就都沒有嫌疑。”我緊鎖眉頭,“如今偏偏每個人都有嫌疑……”
“還好姑娘囑咐了太子殿下今夜不要輕舉妄動。”蒹葭安慰道,“這個時候大家都是一頭霧水,皇上把諸位皇子留在宮中,自然是要緊盯著每個人的動作的。”
“蒹葭,把你的衣服給我換上。”
“我的…姑娘你說什麽?”
“你換上我的衣服,裝成我回到太子府。”我一壁解下自己的外裳一壁沉肅道,“關雎,出宮後你就下車,隻說去處理這宮女,然後帶著卓影去桃銷樓安置,順便把今天發生的一切告訴花姨,宛秋和薩容。”
“我…奴婢遵命”關雎望了望仍自昏迷的卓影,轉首瞪圓了眼睛對我道,“那姑娘您呢?”
“我要回宮,去找那個焰火匠師把話問明白。”
“——什麽!”蒹葭高呼出聲,隨即捂住自己的嘴,壓低聲音驚道,“姑娘這是什麽瘋話,事情才出,宮中已經亂作一團,我們可是才出來啊!”
“正因為事情才出,大家亂作一團,我才有機會趁虛而入。也正因為我們才出來,此刻回去才最不會被懷疑。”我已脫盡上衣,彎腰解著裙帶道,“今夜之事實在蹊蹺,我越想宮帷的表情越覺得不對。隻怕瞬息萬變,明日便要受製於人了。你快脫啊——”
“可是即便,即便您見得到那匠師,您又如何能夠讓他對您交代實情呢?”蒹葭不肯動手,仍自苦勸道,“屆時您就算不被侍衛發現,又如何能從宮中全身而退呢?”
“隻要他說出幕後主使,我便是即刻提著他去麵聖又有何妨。”我將被我盡數脫下的衣服一件件塞到蒹葭懷裏,“關雎,等你到了桃銷樓後,即刻讓薩容發動手下,幫我找出那匠師妻兒父母的住處。我自有辦法讓他吐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