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慶頊殿盛宴
“都聚在這裏做什麽,該進殿了!”
我聽見一聲熟悉的高呼,起身眺去,果見穿著一身與我服色相配的銀朱色緞繡四爪蟒紋朝服的宮幬向我們走來。
“拜見太子殿下!”
宮幬並未理會下拜的文武百官,不過擺了擺手,見了我便笑著加快了腳步。
“三弟四弟想是見過我家娘子了!”宮幬滿麵春風,不顧眾人側目扶住了我的腰,“連兒,好端端的怎麽給太師跪下了?”
“原是老朽看了你這位新婦英氣爽直,心裏喜歡,便收她做了義女。”侯爺向宮幬笑道,“幬兒,你不會介意吧?”
“義女…這本宮有什麽介意的!”宮幬驚喜得連連搓手,“本宮打小視您如師如父,如此一來,可是親上加親了!”
見宮幬與侯爺絮絮沒完,一旁一直陰沉著臉的宮帷忍不住道:“殿下,再不進殿,隻怕父皇便要先到了。”
“…啊?哦,是了……”宮幬隻癡癡對我笑著,看也不看宮帷一眼,“那便,都進去吧!”
眾大臣得令,紛紛讓出一條小路。宮幬拉住我的手便往殿裏走去,其後便是關雎蒹葭,蠡侯,宮帷,宮幄,隨之眾大臣才跟著魚貫而入。
至於宮幡,我是在所有人坐定之後,才在上席的最末端看見的。
他穿著一襲素銀緞繡百鳥紋朝服,被幾個兄弟襯得異常黯淡。他的麵色憔悴,哪裏還有半分昔日風發的少年意氣。有不知世故的新官來朝他行禮,他也並不理睬。不過自顧自的斟酒飲酒,始終沒有往席首這邊看過一眼。
進來之前,我完全沒有想過這慶頊殿竟是這般大。殿內左右兩排席座長長排開,足有百餘長桌。而階上左右分開,便是重臣皇子,以及後宮嬪妃的座次。
而我因為要和宮幬同坐,便被引去了距離龍椅僅十步之遙的位置。
據蒹葭所言,當今聖上宵衣旰食,勤於朝政,並不如其**幬那般愛重女色。自幼**幡出生以後,更是再未選妃。而如今後宮之中,除了已逝的宮幬生母孝頤昭懿皇後,宮幄生母蘭昭儀以外,名位貴重的不過也就隻有宮帷生母黎貴妃和宮幡生母瀛妃兩位而已了。
而黎貴妃家世單薄,不過因著兒子爭氣才掙到了貴妃的位分。至於瀛妃娘娘更是東倭貢女,身份不正,即便為皇上育有兩位皇子,奈何二殿下宮幛英年早逝,宮幡又朽木難雕。在宮中這麽多年,也不過寂寂無聞,苦守妃位俸祿度日而已。
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自從當年孝頤昭懿皇後西去,二十餘年來,皇上便再未立過新後。而這其中緣由,據關雎所言,原是當年孝頤昭懿皇後母家周氏外戚勢大,令聖上頗為忌憚。而皇後死後,周氏一族失去靠山,皇上便迫不及待的將其連根拔起了。
而這一切,並無一人告知彼時尚且年幼的宮幬。當年沒有,後來的二十多年也沒有。
“皇上駕到!”
一聲高亢的太監聲音響徹大殿,才在宮幬身邊坐定的我便忙同下首百官一同站起,對麵前的龍椅跪了下去。
“平身吧。”
那是我第一次聽見皇上的聲音,不像我事前想象的那般威嚴莊肅,皇上的聲音竟也如普通的老人家,低沉,渾厚,便似久經雨雪風霜的山間石板路一般,令人聞之便沉靜幾許。
我隨著所有人站起身來,卻猝不及防的正好對上了皇上在緊盯我臉上的目光。我霎時心跳加速的緊張起來,將目光移到了對麵的黎貴妃和瀛妃身上。
“呦,這便是新婦吧!”黎貴妃見我窘迫,向皇上笑道,“皇上您瞧,果然是咱們太子殿下的好福氣,眼前這一位倒是比前頭那個更加標致了!”
皇上麵上一搐,推開上前意欲攙扶的太監自己坐下,並未搭話,也始終不曾看我一眼,顯是一句便被挑中了心事。
我心中冷笑,這位貴妃娘娘不愧是宮帷的生母,她的兒子自然是已經將我的事情悉數告知他的母妃了。
宮帷宮幄不過閑閑看著皇上臉色一分分鐵青下去,而宮幬卻不知他的父皇已被人家一句話挑唆得厭惡了我,隻是懵然看著大家古怪的沉默。到底是瀛妃善意的幹笑兩聲,和氣道:“貴妃姐姐玩笑了,那女子先前擺弄太子殿下,未及大婚人便不知所蹤了,您有何曾見過她,知道她容貌如何呢?”
“本宮雖未親眼見過,卻也聽帷兒說過的。”黎貴妃莞爾道,“何況咱們太子殿下我還不知道嗎,若不是貌若天仙,又怎會配選入府呢?”
“好了。”
皇上一聲低喝,顯是已然強壓慍怒。黎貴妃與瀛妃見此情景,連忙屏息斂氣,再不敢多說一句了。
“父皇您今日萬壽,黎娘娘是歡喜得糊塗了。”宮幄笑道,“我朝儲君選妃,自當一推家世門楣,不求門當戶對,但求不讓百姓非議。二來當推溫惠賢德,將來也好執掌鳳印,為殿下協理後宮,母儀天下。至於容貌,依兒臣所見,竟不該選些個絕美絕豔的,以免將來魅惑君上,禍亂江山。您說是吧,父皇?”
宮幄句句說來,我已是聽得心驚肉跳。他雖未直指東宮,卻句句戳在我的要害上。皇上本就對宮幬一意孤行非要冊我為妃十分不滿,如今又被自己的兒子將這些醜事當著朝臣的麵悉數道出,又如何能再平心靜氣?
沉默良久,他才轉身向我,冷道:“你叫…?”
“民女連氏,拜見皇上!”我下意識的從座上彈起,跪下道:“恭祝皇上千秋常青,萬代常盛,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話說得還算體麵,起來吧。”皇上將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繼而冷道,“你這聲‘民女’,未免說得太習慣了些吧。”
“是,兒…兒臣謹遵父皇教誨!”
“倒是個機靈的。”皇上突然又向我投來冷厲的目光,“隻是你這發髻……”
才剛起身意欲坐下的我聽了這話,立即又跪了下去。汗水打濕了小衣,我心知這一局著了宮帷的道,果然要吃虧了。
“皇上…父皇,兒臣……兒臣是——”
“回稟皇上,原是老臣與太子妃娘娘投契,便收她做了義女。這孩子心實,知道尚未與太子大婚,以新婦身份入宮,難免要惹人閑話。權衡之下,這才穿了與太子相配的服製,又梳了外臣家女兒的發髻,以求兩全。”
“原來新婦竟是侯爺的義女嗎,這可是親上加親了!”瀛妃眉開眼笑道,“隻是難為這孩子的用心不在明處,叫人輕易發覺不出,當真是委屈了。”
“皇上不過問了一句,瀛妃怎麽便替她委屈起來了?”黎貴妃的聲氣硬了幾分,“蠡侯大人,您雖是太子太師,但也曾是陛下的師長啊。您收了此女為義女,平白自降了身價不說,豈不是亂了輩分,令陛下難堪嗎?”
“好了!”陛下聲如洪鍾,陡然喝止了眾人道,“既是蠡侯的意思,朕自然沒有意見。你們也該少操些心,上了年紀的人,少管閑事才是長壽之道。”
皇上此言,便是明顯不欲眾人再抓著我不放了。一顆懸了許久的心才要放下,卻見身旁一直沒插上話的宮幬站起身來,對皇上行了個大禮。
“父皇所言甚是!今日是您的六十大壽,若非您處世大智大慧,又何來這花甲萬壽,若非您治國雄韜偉略,又何來這繁華盛世呢!”
看著宮幬諂媚而油膩的笑容,我隻覺做作得令人作嘔。卻看皇上打量著階下拱手而立的兒子,臉上竟然泛起自入席以來便從未有過的笑意。
“書讀得不知怎樣,吉祥話倒說得一套一套。”皇上眼中露出藏不住的偏愛與寵溺,“卻不知是哪位先生教的,也不教太子些個正經玩意兒,真當罷黜了才是!”
“父皇說笑了!”宮幬見父親被抖得高興,愈發笑得憨態可掬,“您也知道,兒臣最是個笨嘴拙舌的。平日說話雖不如弟弟們靈巧,可是一提起父皇您,兒臣心中敬仰,加之今日吉慶,兒臣心中高興。那頌揚之語便像倒豆子的一般,竟是停也停不下了呢!”
宮幬說得實在誇張,我斜眼看見宮帷宮幄萬分嫌惡的麵容,而坐在最末的宮幡,卻仍舊麵無喜色,獨自恍神,便像不是這一家的人一般。
瀛妃見皇上忍俊不禁,便也湊趣道:“當真是咱們太子的心最實。皇上,臣妾說句不知輕重的話,這龍生九子,各有所長。這孩子的好與不好,原不在這年輕時的能耐。太子到底開蒙晚些,卻是個最知冷知熱,孝順不過的孩子呢!”
黎貴妃聽了這話,便又向下首瀛妃那頭虛白了一眼。宮幬喜笑顏開,繼續道:“瀛娘娘的話極是。父皇,兒臣自知資質不算上佳,這些年來行事頑劣,沒少惹您生氣煩心。可是如今不同了,兒臣以後有了妻室,便再不敢像孩童一般渾渾噩噩,一定用心於學,日夜苦讀!不求能為父皇分憂解難,隻求不再讓父皇牽掛憂心,以報父皇允許我同連兒成婚的恩典!”
聽到這裏,我才驀然回過神來,知道了宮幬這番作態的用意所在——原來是他知道皇上對他娶我一事不滿,便先巧言討得父皇歡心,再許下承諾,趕著話讓皇上認可了我這個沒有家世的兒媳。
我心中冷笑不止——當真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喝。宮幬雖心智愚鈍,但在討父皇歡心這一處上必定是兄弟幾人之中的翹楚。偏生皇上偏心嫡子,竟也對他這般撒嬌撒癡照單全收。
“太子殿下這一番話好生漂亮,本宮聽著都不禁動容了呢。”黎貴妃感懷道:“隻是話說得漂亮不作數,什麽用心於學,什麽日夜苦讀的,殿下可得說到做到,用往後的行動證明啊!”
“兒臣謹遵黎娘娘教誨!”宮幬對著偏座揖了一揖,又轉向皇上笑道,“隻是今日是父皇的萬壽節,別的先不論,父皇得先受了我們百官朝賀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