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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天屏千障

  “哦…”我聽宮幡楚楚可憐的娓娓道來,一時也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了些,便放柔了語氣繼續道,“那你不和我們走,自己又能去哪呢?”


  “這你不必擔心,”宮幡見我態度好轉,便貝齒微露,綻開一個雋秀至極的明媚笑容,“我出來這麽久,還從沒有被那些廢物抓到過。”


  我微微點頭,段冥卻在身後輕輕按了按我的肩膀。我凝神靜辨,果然聽見那隊官兵已然拐進巷子,與我們不過一趟牙房之隔。回頭望向宮幡,他卻仿若渾然不覺一般,仍舊笑眯眯的看著我的眼睛。


  “既然如此,你自己小心便是。”我輕聲細語,不知為何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隻是此番分別後會無期,隻怕我再無機會聽你向我講明你的事情了。”


  “不會的,”宮幡一臉誠摯的搖了搖頭,“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下次再見若有機會,我一定把你想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訴你!”


  越過宮幡的肩頭,我突然看到一隊官兵正從轉角拐進這條大道直奔我們跑來。


  “那…我們下次會是——”


  “——明日。”宮幡突然拉過我的手,不顧身後飛速而來的官兵鄭重道,“明日午時,鏈月山下老地方,宮幡擺酒設宴,靜待連姑娘到來。倘若失約,人神共棄!”


  “歸螢,他——”


  “——好,我再信你一次。”我想都不想道,“明日午時,鏈月山下。你若再失約,咱們這輩子都別再相見了。”


  “歸螢!”


  “——你快走吧!”我不顧段冥在一旁連連打斷,“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宮幡回頭看了看距離我們不過百十步的寰親王府兵,最後向我點了點頭。一個縱身躍至丈許高的房頂,使出輕功飛向遠方,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了。


  分別。


  前往陵光山這一路以來,我便一直在與段冥鬧別扭。直至第三日進入祁連境內,原本一望無際的平原前方赫然出現一座高聳入雲的斷壁巨山,我才暫時忘記了擺臉色,微張了口,不可置信的仰頭怔怔望向千丈以上的雲端山峰。


  “我們到了,”段冥覷著我驚愕的神色,語氣帶著些小心翼翼的討好和試探,“怎麽樣,很壯觀吧…陵光山東南四麵各有一座這樣千丈許高的斷壁巨石。除駐守山中的驚雷旗外,各旗死士若要出入,必得經過本旗特定的水土風火四條山峪狹道。若換了旁人想要硬闖,便會被看守狹道的驚雷旗死士以他們旗中的獨門火器‘天石空掣’阻擊而死。”


  “世間怎麽會有如此陡峭的山岩……”


  我的話並非誇張,眼前這座巨大的斷壁幾乎毫無坡度,棱角方方正正,便如盤古揮舞巨斧劈就一般。而段冥所言若真,陵光山四麵都有這樣一座這樣的斷壁相護,便當真要感歎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無奇不有了。


  “何止這四麵山岩。即便外人能夠僥幸混過山峪狹道,隻怕他們也沒有穿過層層霧瘴迷林走到山頂的本事。”段冥神氣道,“陵光山麓的迷林是教主根據四象兩儀的奧義布植,而其間瘴氣之毒,更是隻有我教的赤炎旗可解。千年以來,南北多少王朝試圖征服此山都未能如願。咱們尾教總壇這‘天屏千障’的名號,自然不是世人白叫的。”


  “是啊是啊,真是妙得很呢…”我察覺到段冥的得意,便遞給他一個冰冷幽怨的眼神,“這一行能看到如此精妙絕倫的風光,也算不枉你不管不顧我與人家的約定,強行拉我來走這一遭了。”


  段冥撞見我神情,臉上的笑容便立即褪了下去。隻有局促而忸怩的用手指摳著馬鞍,再不複適才向我介紹陵光山總壇那般的得意神色。


  的確,對於在那日辭別宮幡,甩掉寰親王府府兵回到桃銷樓後,段冥不由分說便拉著我收拾行李一事,我至今想到仍然不免心中有氣。隻是如他所言,教主急召五旗旗主齊聚陵光山總壇的命令也並非是他一個小小罡風旗副旗主可以勸阻的。


  而當夜宮幡再度相邀,我一時興奮,想都沒想脫口便應允下來,也實在是沒有向他說明情況的時機。而且話說回來,如今我到底是尾教罡風旗旗主,五旗旗主齊聚議事這樣十數年未見的大事,我自然也是沒有理由推脫延誤的。


  隻是一想到失約宮幡,我的心裏便會泛起陣陣難受的愧疚痛惜。怎麽想都不是滋味。


  “那我們…現在進山嗎?”


  看見段冥脹紅了臉不敢抬頭小心翼翼出言詢問的樣子,我心中的慍怒便也減了幾分。思來想去,唯有輕輕歎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語氣不顯得那麽怨懟苛責的“嗯”了一聲。


  段冥得令立即牽我下了馬,行至巨大岩壁左側的一條狹窄山道,透過渾濁的霧氣掏出石蟒骨在空中鄭重晃了晃,便略挺了挺胸,側身繞到我身後推著我往裏麵走去。


  “你之前說我們這次不用上到山頂的是吧?”周圍霧氣濃重,黑暗中似有無數眼睛緊盯著我們。我不由有些緊張,斜著腦袋對身後垂首規行的段冥輕聲道,“我記得你說,我們這次是要去什麽…展……”


  “山腰展晤堂。”段冥簡短應聲,仍舊壓低了腦袋不露半分神色,“此番旗主集會,同十二年前那次的目的一樣。都是向其餘四旗旗主介紹新官上任的旗主。”


  我微微點頭。十二年前罡風旗前旗主羽翮天王白刹羽因犯叛教罪而被誅殺,後溫靈上位,教主便為之召開過一次旗主集會。而不過七日之前,我與段冥才目睹了辟水旗前旗主仇老前輩的過身。


  不過短短數日,教主便已經物色好了替代前輩的新任旗主了嗎……


  依稀記得段冥曾經提過,並非每一任旗主上任之時教中都會舉行集會。溫靈因為天資聰穎,心性冷酷,格外得教主青眼,才有幸做了這尾教創教以來第一次五旗旗主集會的主人公。


  而十二年後的今天,再興盛舉,可見這位新任的辟水旗旗主,也一定是極得教主歡心的。


  想到此處,我便不由有些慶幸——按照曾經教主對溫靈的寵愛來看,我往後該是被他日日帶在身邊,再無自己的時間去尋找水晴她們的。可是不知為何,自上次奉命前往蠡府盜寶失敗以來,教主竟未有一次傳召溫靈。


  此事實在蹊蹺,便是深諳教主與溫靈關係的段冥亦是納罕。然而如今看來,辟水旗新寵上位,也算是給了我這段時間的賦閑一個充分的理由。


  “段冥,你可知道辟水旗這位新任旗主是何方神聖?”我微微有些擔心道,“教主似乎對她極是重視,你說倘若她知道了溫靈乃是教主之前最得力寵信的手下,她又會不會來找我們罡風旗的麻煩。”


  “你不必擔心。”


  穿過山峪狹道進入迷林,沒有了適才兩側山壁上無數驚雷旗死士的監視,段冥的聲音便恢複了一如往常的溫柔親厚,“且不說辟水旗與罡風旗素無往來,你自己也說了,這一位新人極得教主重視。既是一位這樣了不起的奇人,想來必然不會如此心胸狹隘。何況她初初上位,根基未穩,罡風旗卻有你我兩人看顧。就算有什麽,我們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話雖如此,我卻總覺得有些不安。”我用袖口捂著臉道,“即便我們能和她劃界相安,可是那飛岩旗旗主待仇老前輩如師如父,隻怕那一位,也是難以接受新人取代仇老前輩旗主之位的吧?”


  “那就是人家的私事了,與我們沒有關係。隻是多少年來飛岩旗與辟水旗一向情感深厚,想來也不會生出什麽太大的嫌隙吧……”


  段冥走在我前麵左拐右繞的躲開矮樹藤上的叢叢荊棘,回頭見我仍自皺眉捂著口鼻,不由爽朗一笑道,“——不必擔心,這惡臭原是山中飛禽走獸落入泥沼屍體腐化,常年凝聚不散而成的瘴氣。雖有劇毒,但是凡我尾教中人都服過赤炎旗煉製出來的解藥,並不會為之所毒的。”


  “唔……”


  我口上應著,心中卻實在厭惡這股惡臭,便仍舊捏著鼻子與段冥步步攀行。


  說來奇怪,這陵光山地處西北,臘月的祁連山脈最是冰封千裏,酷寒難禦。然而自進入罡風旗的山峪狹道,這陵光山的地氣竟似暖了許多,仿佛有滾滾岩漿流淌於山體之內。


  因著溫度暖融,這山麓上的低矮樹叢便終年常綠,泥沼也從不凍結,就連自沼澤而出的瘴氣亦是經久不散。


  我不禁心中歎服,尾教教內高手如雲,又有“天屏千障”作為總壇,如此占盡天時地利,也難怪會稱霸武林,甚至強大到連南北兩朝都無法撼動的程度。


  “歸螢…”段冥回頭見我眉頭緊鎖,便不由再度關心發問,“你心中可還有什麽別的顧慮,為何還是滿麵愁容呢?”


  “哦…沒什麽。”


  水晴的臉突然在腦海之中一閃而過,我掩飾著對段冥微微一笑,“我本想叮囑一下宛秋,倘若姬薩容在我不在的日子回了桃銷樓,她須得小心提防。奈何此番走得匆忙,不但未曾見過宛秋,連同花姨打聲招呼都沒來得及。除此之外,還有那個小子。他是大衷皇子,想來…一定從未嚐過被人失約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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